再說這句話前,白恩曾經猶豫過。並非猶豫是否應該說出這句話,而是猶豫應該說‘你們’還是‘我們’。這只是簡單的語言藝術,對於這些架橋工人來說,一個詞就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我們’的優勢很明顯,在向這羣架橋工人表明白恩會跟他們站在一起,代表了白恩對他們的認可。而作爲普通人,這種認可只是潛意識的,他們仍然會明白同時也認爲白恩是領導者,但是屈從性讓他們會下意識地模仿白恩所做的,服從白恩所要求做的。
只要白恩能堅持跟他們做同樣的事,並且及時處理掉裡面不和諧的聲音,很快他就能收穫一個穩定並且服從他的集體。而他需要做的甚至都不需要跟他們一樣,只需要裝裝樣子,例如在他們扛着橋跑步時站在他們前面或者身邊鼓勵他們;甚至可以幫他們扛一會兒,因爲他們因地位而產生的差異性會導致他們在白恩幫助他們的時候產生極爲的不適,很快就會要求換回自己來。
當然,也會有那些心安理得的人,對於這些‘問題份子’,就是白恩需要最先解決的部分。畢竟,架橋工人的傷亡率十分驚人,偶爾死掉一些也很正常。
而‘你們’則正好相反,保持地位的差異,會讓這些人明白白恩完全和他們沒有一絲相似的地方。以規矩,律法,權威性和特權讓這些人和白恩產生等級差異,以嚴酷的手段和無法跨越的階級讓他們習慣性地服從。
兩者都有其優勢,也有其劣勢。白恩猶豫了很久,但最終他還是決定選擇權威和差異來讓他們下意識的服從。這並不是因爲白恩自己,而是因爲他所在的團體,法塔林協會的法師本身就和幾乎所有人都不同。與其花費更多的時間去獲得別人的認可,不如利用本身的能力來保持自身的地位和權威。
“那我們怎麼辦呢?”架橋工人隊伍中有人問道。他有着深棕色的皮膚和黑色的頭髮——這意味着他是來自南方大陸的人。這個提問的人也是架橋工人裡面唯一一個沒有鬍子的人,從他流利的口音判斷,他可能是提爾亞人。而從他的服裝來看,他並不是奴隸,而是一名士兵。這在外國士兵中很常見——那些不合羣的人往往會淪落到軍隊裡最差的地方。
“問得好,”白恩點點頭,一邊在隊列前踱步,一邊說道。“你們要開始訓練。每天早上做日常工作之前,你們都要練習扛着橋跑,以增強你們的耐力。”
不止一個人的表情因爲白恩的這句話而變得陰沉起來。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白恩反而因爲看到這羣人陰沉的面容笑了起來,他淡淡地說道。“難道你們的生活還不夠艱難嗎?我們不應該在短暫的時間裡放鬆一下嗎?”
“是的,”那個第一個被白恩放倒的大塊頭甕聲甕氣地說道。“沒錯。”
“不,不對!”白恩立刻轉頭對着他厲聲呵斥道。“扛橋讓你們筋疲力盡,因爲你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閒逛。如果你們想在戰場上,扛着橋活下來,你們就得訓練。哦,我知道你們有太多的事要做——在峽谷裡找吃的,打掃廁所,擦地板。但是那些監督你們的士兵們並不期望你們努力工作;他們只是想讓你們忙起來。那些工作只是方便讓他們忽視你們。”
白恩說完等待了一會兒,等着這些架橋工人消化掉他的話。
“作爲你們的指揮官,我的主要職責是獲得勝利,而不是讓你活着。但只有更多人的活下來,我纔可能獲得勝利。我對比爾巴利人射出的箭無能爲力,所以我必須爲你做點什麼。我必須讓你更強壯,這樣當你衝向準備架設橋樑的最後一段路時——漫天飛舞箭矢的時候——你可以跑得更快。”他與隊列中的每一個人目光相交,一次一個的看了過去。“我希望我的架橋隊再也不會失去任何人。”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盯着白恩。最後,一個身材魁梧、四肢粗壯的男人在後面大聲笑了起來。他有着古銅色的皮膚,深紅色的頭髮,身高近七尺,還有粗壯的手臂與寬廣的胸膛。卡拉奇人——大多數人叫他們‘大狗’,象徵他們忠誠,勇猛——是一羣來自南方大陸中部,海外羣島上的人。前一天晚上他給自己起的名字是“洛克”。
“瘋了!你簡直是瘋了!”洛克說道。“這個現在站在我們面前的傢伙是個瘋子!而且他還想領導我們!”
他哈哈大笑,抱着肚子笑的前仰後合。其他人很快也加入了他的行列,笑着起來,一邊笑着一邊對白恩的演講搖頭。這些人的笑聲在空中迴盪,引得周圍營地的士兵紛紛轉頭望向這邊。
“嘿,看哪,這裡有個瘋子說他的架橋隊不會死人。”最開始被白恩教訓過的大塊頭似乎找到了宣泄的方式,他將手圍在嘴巴周圍向圍觀的人大喊道。
營地外,一位矮個子中尉正在和附近的幾個士兵聊天。“什麼?”他面色不善地轉頭怒吼道。
“這個人想讓我們扛着橋做訓練,”大塊頭對着那個中尉會喊道。“我們必須照他說的做嗎?”
“呸,哪個混……”那個中尉說着轉頭看向大塊頭指着的人,當他發現白恩時,沒在繼續說下去,而是揮了揮手,把頭扭了回去,換了一副嚴肅的語氣說道。“按照聯軍統帥部的說法,架橋工程隊的指揮官只有在戰場上說話纔算數。”他說完之後便趕緊領着自己的幾個士兵離開了。
那個大塊頭回頭瞥了一眼白恩。“看來你可以滾了,朋友。除非你想把我們都打趴下。”說完他撇了撇不遠處營房外被劈成兩半的屍體,補充道。“或者讓你的狗把我們都殺了。”
這個大塊頭說完就直接離開了廣場,那個更大塊頭的洛克猶豫了一下,也帶着人離開。一些人在觀望,不過很快所有人都原地解散了,有人回到營房,有人朝食堂走去,只留下白恩還有他的徒弟莫里斯和諾克蘭斯托夫。
“事情進展的不太順利,”莫里斯從白恩肩膀後說道。
“是不太順利。”白恩淡淡地看着這羣架橋工人離開營地中間的廣場。
“你看上去並不驚訝。”莫里斯好奇地問道。
“是的,我只是很失望。”白恩望着帶着手下離開的那個矮個子中尉。那名中尉轉過身發現白恩在看着自己,緊接着便刻意轉過身不看他。“在法塔林的軍隊裡,我遇到過一些沒有任何從軍經驗的新人,但從來沒有遇到過膽敢如此公然違抗命令的人。”
“有什麼區別?”莫里斯問道。這麼天真的問題。答案應該很明顯,但他困惑地歪着頭。
“法塔林的軍隊知道,他們可能被派去更糟糕的地方。所以你可以懲罰他們。這些架橋工人知道他們已經到達了谷底了。痛苦和死亡都不會讓他們更加服從命令。”白恩長嘆了口氣,讓自己的煩躁情緒消失了一些。“我能把他們全部從軍營里弄了出來,已經算是運氣好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莫里斯再次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白恩把瞥了一眼旁邊,營地外仍然有不少士兵站在那兒和其他士兵們聊天。那個大塊頭和洛克也湊到其中兩堆人中間說着什麼。白恩看到那個大塊頭朝着自己比劃了幾下,然後和士兵們一起大笑起來。白恩挑了挑眉毛,對莫里斯說道。“事實上,我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