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恩走進那間瞎豬酒館時,格雷羅根從他裝滿食物的盤子上擡起頭來。“瞧那隻貓把什麼東西拖進來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嘴裡塞了一大塊黑麪包。
埃莉莎從她坐在矮人身邊的地方擡起頭來。“哦,白恩,我很擔心。你說過幾小時後就回來,現在天都快亮了。我還以爲是老鼠人抓住了你呢。”
白恩把書放在桌上,緊緊地抱着她。“我很好。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可惡的老鼠人和他們所有的卑鄙親戚》”格雷羅根歪着頭,讀着書的書脊。
埃莉莎驚訝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會讀書,”她說道。
格雷羅根咧嘴一笑,露出了他那發黑的殘牙。他用一根油膩膩的手指輕輕翻開書,開始翻頁,直到找到了那本標着“瘟疫家族”的書頁。“這個叫雷伯爾的傢伙很有本事。他一定是諮詢過了矮人族的消息來源。”
“是的,是的。”白恩不耐煩地說道,他不打算糾結于格雷羅根的矮人族自豪感。“一定是的。”
“你從哪兒弄來的,人類?”
“德雷克斯勒醫生。”
“你的朋友德雷克斯勒,他一定是個興趣廣泛的人,如果他有這樣一本書的話。”
“你會有機會自己去發現這一點的。”
“真的嗎?如何做到呢?”
“因爲我們要和他一起去停屍房。”白恩回答道,“我要先去睡一小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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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坦古爾走來走去,在他的巢穴的地板上來回踱步,就像一個被捕的人類一樣。在吸了一口魔石粉鼻菸之後,他的腦子轉得更快了。
儘管如此,那些邪惡的佩斯提倫氏族叛徒還是密謀要躲避他。他們的巫術被證明是有效的,甚至可以對付他最微妙和有效的占卜。不管挖得有多深,他的密探們都沒能找到有關他們位置的任何線索。這一切都令人沮喪。
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坦古爾可以預感到,瘟疫僧侶們的計劃實施的時刻已經非常接近了。他知道自己在這一點上一定是對的,因爲在過去,這種預感從來沒有錯過。他畢竟是個先知。
一種可怕的大禍臨頭的感覺充滿了坦古爾的腦海。他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跑到一個隱蔽的地方,但此刻他想不出該去哪兒。
瘟疫,他一直在想。該死的瘟疫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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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德雷克斯勒醫生。”莫爾的牧師咳嗽着說。從他的桌子上擡起頭來,他的桌子放在市停屍房入口處的一個凹室裡。他的黑色披風遮住了他的臉,使他看起來和他所侍奉的神一樣邪惡。空氣中瀰漫着剛從莫爾花園摘來的黑玫瑰的香味。“你需要什麼?”
“我想看看最近瘟疫受害者的屍體。”
白恩對醫生提出請求時的平靜態度感到驚訝。城裡的大多數人寧願跑一千里也不願做Z這位醫生想做的事。牧師顯然也這麼想。他掀開長袍的風帽,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周圍是一縷黑鬍子。
“這是一個非常不尋常的要求,”他說。“我必須和我的上級商量一下。”
“如你所願,”德雷克斯勒說。“告訴他們,我只是想確定是否所有的受害者都死於同一種疾病,還是說今年夏天我們是否要應對各種各樣的瘟疫。”
牧師點了點頭,退到陰暗的寺院深處。遠處傳來一陣沉重的鐘聲。白恩知道,在某個地方,另一場葬禮即將開始。
牧師很快就回來了。“主教說你可以開始了,”他說。“不過,他還讓我告訴你,大多數屍體已經被送往莫爾花園收容了。我們只有昨天晚上送進來的那四個人。”
“這應該就足夠了,”德雷克斯勒說。“我希望如此。”
白恩、格雷羅根和德雷克斯勒醫生都支付了儀式上用的銅錢,並穿上了黑色長袍和莫爾的頭飾。牧師告訴他們,這裡是聖地,他們必須這樣做。長袍顯然是爲人類做的,而格雷羅根的裙襬拖在地板上。他們二話沒說,就走進了停屍房陰暗的內部。
這裡很涼爽,而且很黑。地板很乾淨,用一些神聖的軟膏洗過。到處都是黑玫瑰的香味。這不是白恩所期望的。他已經預料到了腐爛和變質血肉的氣味。他已經預料到了死亡的氣息。
死神之屋的中央房間鋪滿了大理石。每塊石板上都躺着一具屍體。白恩把目光移向那裡。這些屍體屬於那些在特殊情況下死去的人,他們需要特殊的儀式來確保他們的靈魂能夠順利地進入來世。他們中的許多人並不漂亮。一塊石板上躺着一具藍色浮腫的漁民屍體,顯然是最近從雷克河拖出來的,白恩可以輕易地辨別出是他是淹死的。另一邊躺着一個女人的屍體,白恩可以更輕鬆地辨別死因——她被一個瘋子殘忍地肢解了。他們經過了一個孩子的屍體,白恩仔細一看,發現這個孩子的頭和屍體是分開的,傷口明顯是一柄很鈍的刀。他迅速移開目光。
接着他們來到另外一間放置屍體的房間,這裡的氣味勝過了薰香和軟膏的氣味。白恩一驚,明白了爲什麼他們的披風上有一塊特殊的布,可以蓋在嘴巴和鼻孔上。他調整了自己的呼吸,以減少臭味,然後移到瘟疫受害者躺着的地方。附近站着兩個神父,閉着眼睛,手裡拿着香爐。他們低聲爲死者祈禱,對殺死他們的東西毫不畏懼。
白恩認爲,也許他們和自己一樣,只是因爲長期暴露在死亡面前而習慣於恐懼。或者他們只是不害怕死亡本身?畢竟,他們是死亡之神的祭司,並被保證在來世享有優惠待遇。他決定,如果他以後遇到一個祭祀,他會問他這個問題。他很好奇他們是怎麼變得如此鐵石心腸的。
德雷克斯勒小心翼翼地走到石板前,和牧師們交換了一些話和硬幣。他們點了點頭,停止了他們的唸誦,退了出去。德雷克斯勒不慌不忙地從最近的屍體上抽出一張紙。那是一個身材矮小的商人,穿着這裡最好的衣服。束腰外衣的翻領上插着一朵黑玫瑰。白恩盯着他的臉,令白恩奇怪的是,看上去這位商人在死亡面前毫無防備。當然,自從他死後,他便被清理乾淨。
德雷克斯勒醫生看了看紙上寫的內容,然後有檢查了下屍體,然後指出:“他的手、膝蓋和前額都有瘀傷。很可能是這個人在最後極度痛苦時摔倒了。”
白恩走上前,檢查了那幾個地方,確實是防禦傷,接着他想到了他在街上看到的那個人的痙攣,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注意胸部和喉嚨的腫脹區域,以及上嘴脣和鼻孔上輕微的淡綠色物質。”德雷克斯勒醫生繼續說道。
德雷克斯勒用他的手指把眼瞼往後推,在眼圈周圍也有微弱的綠色痕跡。“我相信,如果我要求做解剖手術,我們這裡的教士朋友會反對的,但我相信我們會發現肺裡充滿了一種綠色的粘稠液體。正是這一點最終殺死了受害者。他們簡直是被淹死了。”
“這是一種可怕的死法,”白恩嘴上說着,心中卻想着那些綠色物質是否是魔石粉末的殘留。
想到這裡,他左右瞧了瞧,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拿出一根很長的針,針前面有一個小孔,直接從肺部進入屍體。當白恩把針拔出來的時候,小孔中確實殘留了一些綠色粘稠液體。他把帶孔的部分給那位醫生看了看。
“很不錯的工具,我回去也會嘗試弄一件。”德雷克斯勒醫生繼續說道:“根據我的經驗,很少有疾病會令人愉快地死去。白恩先生。”
他走到另一具屍體跟前,把被單拉開。這是一具中年婦女的屍體,穿着黑色的衣服。她睜着眼睛,驚恐地盯着天花板。她臉頰上有胭脂的痕跡,眼睛周圍有眼影的痕跡。白恩發現,這種試圖改善一個現在已經死了的人的外貌的嘗試有些可悲。
“至少她穿着合適的顏色。”格雷羅根淡淡地說道——白恩認爲,矮人這話有些不得體。至少在這種場合裡。
德雷克斯勒醫生似乎並不在意,他只是聳聳肩。“寡婦的長袍。她的丈夫一定是在一年內去世的。她現在就要和他在一起了。”
他移到下一塊石板上,仔細端詳着一個小孩的屍體。白恩注意到她的長相和那死去的寡婦有某種家族的相似性。德雷克斯勒醫生看着她脖子上的那張羊皮紙。“女兒。看來是個不幸的家庭。”
他轉過身來看着白恩。“不幸的是,沒有什麼不尋常的。瘟疫和其他疾病在家庭和共同生活的人之間傳播是很常見的。看來這種瘟疫會像感冒一樣轉移。”
白恩拿起那枚銅球香爐聞了聞,這時候纔想起來自己把格雷羅根給忘了,好在他現在手中有兩枚這種銅球香爐和足夠的香丸。他一邊把法爾海姆交給自己的那枚銅球香爐塞給格雷羅根,把德雷克斯勒醫生的那枚留給自己,一邊對着德雷克斯勒醫生問道。“我們到底在找什麼,德雷克斯勒醫生?”
“一種模式。或者不尋常的事。它能告訴我們這些可憐的受害者是否有共同的因素。”
“這對我們有什麼幫助?”格雷羅根疑惑地接過銅球香爐,一邊研究着香爐中的香丸,一邊開口問道。
白恩已經知道答案了。“如果我們能找到它,我們就可能發現這種疾病是如何傳播的。我們也許可以採取一些措施來隔離它。或者,如果它真的來自老鼠人,我們也許可以追溯到它的來源。”白恩頓了頓,繼續說道。“說實話,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是位偵探。”
“很好,白恩先生。在某種程度上,這確實就像解決一個謀殺案或一個謎。醫學上也一樣,如果你想知道你的病人得了什麼病。你需要能夠看到線索,這樣你就能找到罪魁禍首。”
“你看到什麼線索了嗎?”在白恩的幫助下,帶上了銅球香爐的格雷羅根問道。
德雷克斯勒醫生從屍體上取下了最後一頁羊皮紙。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白恩突然對這個年輕人的死亡感到震驚。瘟疫的受害者不可能比埃莉莎大多少。
“什麼都沒發現嗎?”白恩問道,他的嘴脣突然幹了。
“不幸的是,沒有,”德雷克斯勒醫生說着,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