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里克從長袍裡摸出一個光滑的黑色球體。一個奇怪的金屬裝置似乎被粘在了頂部。他把它交給白恩,白恩仔細地看了看。比預想的要精緻的多,但不像是法塔林協會的鍊金炸彈,至於看上去像是啓動機關的地方,看起來如果你把夾子拉在上面,它就會鬆開。
“小心點,”瓦里克說。“這是一個雷管。你拉動它,它就會拉動打火石,打火石就會點燃引爆炸藥的導火線。你有大約四次心跳來扔它,然後——轟!”
白恩警惕地看着它,據他所知,這種東西本身就很危險。
“轟?”
“它就爆炸了。彈片無處不在。這是假設引信點燃的情況。有時候它不會。實際上,大約一半的時候會這樣,但它非常巧妙。非常、非常偶然地,它們會無緣無故地爆炸。幾乎從未發生過。不過必須提醒你,布羅利就這樣失去了一隻手。必須把它換成一個鉤子。”
白恩迅速把炸彈還給了瓦里克,瓦里克把炸彈塞回長袍口袋裡。他開始覺得這個溫文爾雅的矮人比他看上去更瘋狂。也許所有的矮人都是。一想到他還在顛簸的馬車上和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還有三個瘋子在一起,白恩就位自己感到悲哀,是什麼讓自己落到了如此的地步呢?
“馬凱森製造了這個,你知道。他很擅長這類事情。”
“馬凱森。馬凱文-馬凱森?”格雷羅根問道。“那瘋子!”
白恩目瞪口呆地望着格雷羅根。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見到這位馬凱森。任何能被格雷羅根描述爲瘋子的人肯定是瘋了。事實上,被格雷羅根成爲瘋子很可能算得上某種稱讚。格雷羅根敏銳地捕捉到了白恩的眼神。
“馬凱森相信能讓比空氣還重的東西飛行。認爲他能讓東西飛起來。”
“旋翼機會飛,”斯諾里尖聲插話道。“斯諾瑞就在一架上。然後掉了出來。頭部着地。沒受傷害。”
“不是旋翼機。更大的東西!他還造船!船!對一個矮人來說,這是一種不正常的興趣。我恨船,就像我恨精靈一樣!”
就在白恩思考這位馬凱森是瘋子還是天才,而且旋翼機到底是什麼的時候。瓦里克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建造了史上最大的蒸汽船,”瓦里克極爲自豪地說道。“永不沉沒的船。有兩百步長。重達五百噸。它有蒸汽動力的加特林炮塔。船上有三百多名矮人船員和三十名工程師。它能以每小時十海里的速度航行。它的槳把海水攪成泡沫,它的三角旗在微風中飄揚,真是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
這聽起來確實令人印象深刻,白恩想,他突然意識到矮人們已經把這種他們稱之爲‘工程’的奇怪技藝發揮到了何種程度。和法塔林島上的其他人一樣,每小時十海里的速度以這種體積的艦船來說絕對不慢,而且那炮塔光聽上去就很嚇人。
和馬爾努斯帝國裡的其他人一樣,白恩也知道蒸汽戰車,尤其是在海德堡的工程學院親眼看到那輛戰車以後,更是印象深刻。這種裝甲車是馬爾努斯帝國強大軍隊的先鋒。
但瓦里克口中的這個東西聽起來就像它使蒸汽戰車看起來像一個孩子的玩具。然而,如果它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他想知道,爲什麼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它?
“那艘永不沉沒的船怎麼了?它現在在哪裡?”白恩好奇地問道。“我似乎從未聽說過它。”
矮人們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三個人互相看了看。
“呃,它沉下去了,”瓦里克最後還是說道。
斯諾瑞補充道:“它第一次出海就撞上了一塊岩石。”
“一些人聲稱是鍋爐爆炸了,”瓦里克接着說道。
“所有的人員都在海上喪命了,”斯諾瑞再一次補充道,臉上帶着那種矮人在面對最壞的消息時,總是帶着的近乎愉快的表情。
“馬凱森除外。他後來被人類趕來的船接走了。他在爆炸中被拋了出去,在海里緊緊抓住一根木杆。”
“然後他造了一艘會飛的船。”格雷羅根說,狂怒的諷刺意味在他的聲音裡很明顯。
“沒錯。馬凱森造了一艘會飛的船,”斯諾瑞說道。
“堅不可摧,”瓦里克補充道。
白恩試圖想象一艘船在飛行。在理論上他可以做到。在他的腦海裡,他看到他曾經擁有,現在屬於協會的那艘‘飛翔羚羊號’,它的帆張滿了,船槳被收起,漂浮在空中。也許強大的魔法確實可以這樣做。不過他猜矮人的船一定不是那樣,他確實開始好奇起來。
“這真是太神奇了。”瓦里克解釋道。“它像一艘帆船那麼大。鍛鐵圓頂。機身幾乎有一百步長。它能以每小時一百里的速度飛行——當然是順風飛行的情況下。”
“出了什麼事?”白恩下意識地問道,一種不祥的預感暗示着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它墜毀了,”斯諾瑞說道。
“側風和一些升壓氣體泄漏,”瓦里克補充道。“還有大爆炸”。
“殺了在船上的每一個人。”
“除了馬凱森,”瓦里克認真地說道,好像這帶來了很大的不同。他似乎認爲這一點很重要。“他被甩了出去,落在了一些樹的樹梢上。它們保住了他的命,但把他的兩條腿都摔斷了。在接下來的兩年裡,他不得不使用柺杖。不管怎麼說,這個堅不可摧的東西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有一些問題的。你能期待什麼呢?這只是第一次試航。但馬凱森現在已經把它們分門別類整理好了。”
“初期問題?”格雷羅根不屑地說道。“殺死了二十個優秀的矮人工程師,包括公會領袖尤里大師,你把這叫做‘初期問題’?馬凱森應該剃光他的鬍子和腦袋。”
“是的,他這樣做了。”瓦里克說。“在他被逐出公會之後。你知道,他無法面對恥辱。他們對他進行了退會儀式。可惜。我叔叔說他是有史以來最好的工程師。他說馬凱森是個天才。”
“一個讓其他矮人喪命的天才。”
白恩在想格雷羅根說過的馬凱森應該剃掉鬍鬚的事。“你是說馬凱森也變成了一個棄誓者?”他問瓦里克。
“是的。當然是。儘管如此,他仍然從事工程工作。他說他會證明他的理論是正確的,要麼他就會死於嘗試。”
“我敢打賭他會的。”格雷羅根陰鬱地說道。
白恩沒有繼續傾聽矮人的對話。他正在與另一個更麻煩的想法較勁。算上格雷羅根和斯諾瑞,這個地方就有三個棄誓者了。瓦里克的叔叔想要幹什麼?一個需要三個棄誓者的任務聽起來不太妙。事實上,這聽起來像是自殺,雖然他們的目的地聽上去就像是要去自殺。突然,瓦里克早先說過的話在白恩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來,甚至穿透了他宿醉造成的可怕迷霧。
“你剛纔說你聽到了什麼東西跑過的聲音,”白恩說着,想起了他在矮樹叢中看到的那個小身影。他開始對那件事產生了可怕的懷疑。“在你去見格雷羅根和我的路上。”
瓦里克點點頭。“只有晚上,我們紮營的時候。”
“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不。也許是一隻狐狸。”
“你檢查了嗎?狐狸看到你了?”
“沒有。”
“那麼狐狸不會那麼輕易逃跑,或是發出那麼明顯的聲音。”
“也許是隻老鼠,”瓦里克有些不確定,“一隻大老鼠。”
“一隻大老鼠!”白恩點點頭。這正是他不想聽到的。他看了看格雷羅根,想看看矮人是不是也在想他所想的事情,但是矮人把頭往後一仰,茫然地望着天空。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根本沒有注意到談話。
老鼠使白恩只能想到一件事,那件事使他擔心。他們使他想起了海德堡的老鼠人。難道那些可惡的老鼠人甚至跟蹤他來到這裡嗎?這不是一個令人寬慰的想法。
當晚,白恩坐在火堆旁,聽着騾子的嘶叫聲。黑暗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狼嚎使它們緊張不安。白恩站起來,用手摸了摸離他最近的一匹騾子的腰,想讓它平靜下來,然後又回到其他人睡覺的地方。
一整天,他們沿着這條一直延伸到骸骨山的小路前行,結果就像它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樣,荒涼而乏味。周圍沒有樹木,只有覆滿青苔的岩石和長滿矮小雜草的小山。幸運的是,瓦里克想到要帶柴火來,否則他們會在外面露營的同時度過一個更不舒服的夜晚。儘管天氣炎熱,但山上還是很冷。
晚飯是在貢特斯布魯姆的客棧裡買的麪包和大塊的硬幹酪。後來,他們圍坐在火堆旁,三個矮人都點燃了菸斗。在這安靜的娛樂活動中,他們聽到了來自遠處狼的嚎叫。白恩發現,與矮人之間的對話相比,這種狼羣之間的對話不那麼令人沮喪。矮人之間的對話似乎總是圍繞着古老的怨恨、長期忍受痛苦的悲慘故事和史詩般的飲酒狂歡。雖然嚎叫聲很可怕,但至少蓋過了矮人的鼾聲。白恩抽到了最後短根稻草,贏得了十分可疑的第一個守夜的機會。
他儘量不往火裡看,眼睛一直盯着黑暗的方向,以免破壞他的夜視能力。他很擔心。他一直在想那些老鼠人,一想到那些兇猛、邪惡的老鼠人,他就滿是擔憂。他記得在海德堡戰役中遇到他們的時候,那就像噩夢中的場景——在黑暗中與人類大小的類人老鼠戰鬥。
最可怕的是,他們是在對人類文明的拙劣模仿中組織起來的。他們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邪惡技術。他們有軍隊和尖端武器,在某些方面比人類曾經生產過的任何東西都要先進。當他們從下水道里衝出來準備進攻海德堡時,白恩看到了他們。
他仍然可以想象出那羣怪物衝過燃燒的建築物,用長矛攻擊任何擋住他們道路的東西。他清楚地記得他們的魔石火焰噴射器發出的綠色火焰照亮了黑夜,還有人肉被熾熱的噴射物吞噬時發出的噝噝聲。
他輕輕搖了搖頭,試圖把這些記憶甩出腦袋,讓自己的思緒改變方向。路上遇到那個微笑的農家姑娘在田野裡的情景又在他的腦海裡栩栩如生地浮現了。他想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不過他也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他甚至永遠不會知道她的名字,就像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名字一樣。世界上這樣的遭遇太多了。機會從來沒有變成正確的結果。在他們有機會繼續之前就夭折的浪漫故事。他想知道他是否還會遇到另一個真正能感觸動他的女人。
他全神貫注地想着這些事情,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聽到了輕微的沙沙聲,那是爪子在堅硬的岩石上摩擦的聲音。他把身子貼在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四下裡望望,突然擔心隨時都可能感到背後插着一把有毒刀子而帶來的劇痛。然而,當他移動了一下時,刮擦的聲音便停止了。
他一動不動,屏住呼吸好一會兒,然後聲音又開始了。在那裡。聲音是從右邊傳來的。當他注視那個方向時,他可以看到那雙閃閃發光的紅眼睛,以及在山脊上越來越近的黑色輪廓。他把劍從劍鞘裡抽出來。當‘風魄’在他手中時,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他正要對其他人喊出警告,突然爆發出一聲巨大的衝鋒嚎叫聲。他認出那是格雷羅根的聲音。
“他們逃跑了。”斯諾瑞失望地說。他們把這件事當作沒有發生什麼不幸的事來對待,回到火堆邊自己的位置,躺下繼續睡覺。白恩羨慕他們。他知道,即使他的守夜時間已經結束,今天晚上也不打算睡覺。
一想到這些老鼠人可能還在黑暗之中,他就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