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塔林是座不可思議的城市,真的,世上沒幾個地方能與之媲美。規模更大,但灰撲撲的。瑪格瑞塔和比爾巴利各有特色。有人覺得山上的維爾紐斯最美,但在我朗福特兄弟心目中,榮耀屬於偉大的瑞爾馬斯。你去過那兒嗎,羅傑先生?你可曾見過那些高貴的建築?”
“呃……”羅傑忙着跟上小個子的腳步,一邊還要避讓川流不息的人羣。
朗福特突然止步,羅傑差點撞上他。領航員轉身擡起雙手,陶醉地描述:“大洋之上、落日之下的瑞爾馬斯!我見過無數恢弘美景,相信我,但我敢說,那纔是世上最美的景觀。陽光在縱橫交錯的運河上舞動,在大公爵城堡的圓頂上閃耀,還照亮了貿易王子們的豪華宮殿!閃耀的海洋於何處終止?閃耀的城市又自何處起始?啊!我的瑞爾馬斯啊!”他轉身繼續邁步,羅傑趕緊跟上。
“當然,法塔林是個好地方,並且每年都在擴張。與我上次來訪相比,它變化很大。這裡曾經只有法師和平民。法師們擁有土地,因此擁有財富和權勢。哈,多簡單,是吧?”
“呃——”羅傑只顧死盯着朗福特的後背。
“然後有了貿易,城市隨之興旺發達。你瞧,商人、銀行家,他們無孔不入,多如牛毛。現在平民也能發財致富,對吧?發了財就有權力。那他到底算平民還是貴族?還是別的什麼?哈,突然間所有問題都變複雜了,對吧?”
“呃——”
“如此多的財富,如此多的金錢,貧困卻有增無減,嗯?如此多的乞丐,好吧,這裡很難見到乞丐,這或許也是它的優點。但如此多的窮人。有人坐擁金山,也有人奄奄一息,而他們生活在一起,這多不正常啊。但這裡仍是個好地方,並且每年都在擴張。”
“我覺得這裡太擠了。”羅傑被一個人撞到肩膀,不由嘟囔,“而且太熱了。”
“哈!擁擠嗎你說這裡擁擠嗎你去看看馬爾努斯帝國裡法蘭克福的大神廟晨禱的場景!或是艾爾厄拜拍賣新奴隸時法王宮前的大廣場!太熱?這能叫熱?在庫爾古遙遠南疆的烏爾沙發安,夏天的幾個月奇熱無比,可以在門前臺階上煎雞蛋。真的!這邊。”他穿過人流,走向一條狹窄小巷,“走這條路最快!”
羅傑抓住他胳膊。“走這邊?”他瞥了一眼影影綽綽的小巷,“你確定?”
“你質疑我?”朗福特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嚇人,“難道你在質疑我嗎?在我衆多卓越天賦中,領航技術是最出衆的!正因我這如此出衆的天賦,阿門加農大人才會向我們組織捐獻那一大筆錢!你怎能……等等,”他舉起一隻手,重新露出微笑,用食指戳戳羅傑胸口,“你不瞭解朗福特兄弟。你還不瞭解。我看出來了,你謹慎又小心,某種程度上這是好品質。我不指望你像我自己一樣對我的天賦堅信不疑。不!那不公平。不公平可不是一種能夠令人欽佩的品質。不!不公平不是我的風格。”
“我的意思是——”羅傑試圖解釋。
“我會讓你信服!”朗福特大喊着打斷了羅傑的話,“我當然能辦到!你會相信我勝過相信你自己!是的!這是最近的小路!”他用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衝進昏暗的小巷,羅傑的腿儘管比他長得多,卻要拼盡全力纔跟得上。
“啊,小路!”他們在漆黑昏暗的窄巷中穿梭,周圍建築越擠越近,領航員回頭叫道,“小路,嗯?”小巷越來越窄,越來越暗,越來越髒。小個子男人左拐右拐,一刻也不停下來考慮他的路線。“你聞到了嗎?聞到了嗎,羅傑先生?這味道代表……”他邊走邊搓指尖,想找出合適的形容,“……神秘!冒險!”
羅傑只覺這味道像屎。一個男人頭埋在陰溝裡,可能喝多了,或許是死了。其他人要麼有氣無力一瘸一拐地擦肩而過,要麼聚在門口,殺氣騰騰地握着瓶子。這兒也有女人。
“四個同伴我就能讓你欲仙欲死,布爾坦尼亞人!”他們經過時,一個女人衝羅傑喊道,“欲仙欲死!終生難忘!好吧,三個就行!”
“妓女,”朗福特低語着搖頭,“還是便宜貨色。你喜歡女人嗎?”
“呃——”羅傑再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應該去烏爾沙發安,我的朋友!去大陸最南端的烏爾沙發安!去那兒買個牀奴。正是如此!那些姑娘價值不菲,但是他們訓練這些女孩很多年了!”
“在那兒可以買個姑娘?”羅傑困惑地問。
“男孩也行,如果你好那口。”
“呃?”
“真的,他們訓練了他們很多年。那兒有一整個產業。你想要技巧嫺熟的?是嗎?那些姑娘的技巧會讓你難以置信!或者你可以去帕斯察!那個城市有很多地方——嘖嘖!唷!你懂得。”朗福特轉過頭對羅傑做了個男人之間都懂的表情。“那些地方的女人很美,每個都很美!真的!跟公主一樣!”
“而且乾淨。”他瞥了眼路邊蓬頭垢面的女人,壓低聲音。
髒一點對羅傑來說倒不成問題,所謂的技巧和美麗有些太麻煩。一位靠在門框、擡起一隻手的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女孩盯着他們,掛着漫不經心的笑容。羅傑無法抑制地覺得,她很漂亮,至少比他漂亮,而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碰過女人了。對這類事,你必須現實一點。
羅傑停在路中間。“阿門加農說要剩些錢?”他嘀咕道。
“是啊。這種事他真是太計較了。作爲一位如此強大組織的會長來說,他——”
“也就是說有餘錢?”羅傑打斷了對方的話。
朗福特揚起一邊眉毛:“呃,可能,讓我看看……”
他誇張地拽出錢包,打開來,伸進手,攪出一片清脆的嘩啦聲。
“這麼張揚好嗎?”羅傑緊張地上下打量這條巷,許多臉孔都轉向他們這邊。
“啥?”領航員一邊翻錢包,一邊問。他挑出幾枚硬幣,放在光亮下看了看,塞進羅傑手掌。
“謹慎並非你的天賦,是吧?”羅傑嘆了口氣說道,他注意到巷子裡有些衣衫襤褸的人開始慢慢地、好奇地朝他們走來,兩個在前面,一個在後面。
“不是!”朗福特大笑,“當然不是!我是個直話直說的人,那纔是我的風格!沒錯!我是個……呃。”他現在也已經注意到那些人影悄悄朝他們走過來。“啊!真不幸。哦,天哪。”
羅傑看向那個女孩:“能否讓我們……”她劈面把門“嘭”一聲關上。接着整條街的門都關上了。“見鬼,”羅傑說完轉頭問道,“你打架怎樣?”
“真神賜予我衆多天賦,”領航員嘀咕,“但戰鬥不在其中。”
前面的一個男人有一對歪斜的醜眼睛。“對一個小個子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錢包,”他一邊逼近一邊說道。
“嗯,嗯……”朗福特喃喃地說道,然後朝羅傑的肩膀後面移去。
“對你這小人兒來說也太沉了,真不容易。”另一人接口。
“爲什麼不讓我們來幫你分擔呢?”斜眼男說道。
兩人手中都沒武器,但根據手部動作,羅傑知道他們帶了。在他身後還有一人,羅傑感覺到那人也在靠近。很近。比前面兩人更近。如果他能先對付後面的那個人,機會就會大一些。他不能冒險回頭看,那會喪失先機。他只能期望最好的結果。一如既往。
羅傑咬緊牙關,手肘後揮,狠擊在身後那人的下巴上。那人已抽出匕首,但羅傑的另一隻手正好幸運地抓住他手腕。羅傑用手肘再次撞擊對方的嘴,在那人面朝下跌倒在街心骯髒的鵝卵石前,接着羅傑從其指間搶出匕首。
他迅速轉身,有些擔心被刺中後背,但另兩人速度不夠快。他們剛抽出匕首,其中一人跨了半步,眼見羅傑奪到匕首,便停住了,從新擺好作戰的姿勢。
匕首算不上好武器,不過六寸長,佈滿鐵鏽,連護柄都沒有,但比空手強。強得多。羅傑在他面前的空中揮舞着它,只是爲了確保每個人都能看到它。這感覺很好。活下來的機會大增。
“好吧,”羅傑說道,“接下來誰上?”
另外兩個人往兩邊挪了挪,用手掂量着手裡的刀子,想從他身邊過去,但他們似乎並不急着衝上來。
“我們能搞定他!”斜眼男小聲說,他的同伴看上去對這點不太確定。
“或者,你們可以拿走這些。”羅傑張開緊握的拳頭,現出剛剛朗福特給他的硬幣,“放我們離開,這些給你們。”他又揮了兩下匕首,以壯聲勢,“我看你們就值這幾個錢——就這些,別多想,好嗎?”
斜眼男朝地上吐了口痰。“我們能搞定他!”他嘶吼,“你先上!”
“你他媽先上!”另一人喊。
“接受我的提議吧”羅傑說,“這樣誰都不用上,誰都不用死。”
被羅傑擊倒的人呻吟着,在地上翻滾,似乎頗有警示作用。“好吧,你這個該死的北方雜種,好吧,我們接受!”
羅傑咧嘴而笑。他盤算要不要把錢扔給斜眼男,然後趁其分心一刀刺去。他年輕時也會這麼做,但他決定不這麼做。何必自尋煩惱呢?他一揚手,把硬幣扔向身後街道,那些錢一路滾到牆邊。
他和兩個強盜小心地兜圈,每一步都讓他們更接近硬幣,也讓自己更接近安全的位置。位置很快調換,羅傑順街道步步後退,匕首始終橫在身前。等間隔了十幾步遠,那兩人蹲下身,開始撿拾地上的硬幣。
“我還活着。”羅傑加快腳步,一邊低聲自語。
活着就是幸運。只有傻瓜纔會認爲,他有多麼強大,任何一場戰鬥都不足以置他於死地。事實上,不論一個人多強大,如果自以爲不會陰溝翻船,那就太傻了。剛纔能迅速制服身後的人是幸運,另兩人動作慢也是幸運。打起架來他一向幸運,所以他還活着,但不幸的是爭鬥與他如影隨形。不管怎樣,他覺得今天表現不錯,至少他沒殺任何人。
有人拍了拍他的背,他立刻轉身,匕首蓄勢待發。
“是我!”那位自稱朗福特兄弟的小個子抓住他的雙手。羅傑差點把領航員忘了,領航員肯定一直待在他身後,完美地保持沉默。“幹得好哇,羅傑先生,幹得好!真的!我發現你也頗具天賦!我很期待與你共赴旅程,真的!碼頭在這邊!”說着,他大步向前走。
羅傑瞟了身後兩人最後一眼,他們仍蹲在地上撿硬幣。他扔下匕首,快步追上朗福特。“你們領航員從不戰鬥嗎?”
“噢,不,我們中有些人會徒手格鬥或精通各種武器,有的還挺厲害的,據說可以相隔百步擊中海上的海鷗。不過我不會,那不是我的風格。”
“從來不是?”
“從來不是。我另有所長。”
“你去了那麼多地方,應該遭遇過不少危險。”
“是的,”朗福特興奮地說,“是的。所以躲藏纔是我衆多卓越天賦中最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