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亞”。
通俗地講,是希臘神話裡的大地之神,是所有神靈中地位德高望重的衆神之母。
深入往下說,它是一種意識。爲了維護地球的正常發展,“蓋亞意識”化身爲清除一切能夠威脅地球的靈長類生物發展的抑制力,是所謂「星球本身」的意識。
如果“蓋亞”一路高歌凱奏,那麼地球上的人類根本不可能繁衍得枝繁葉茂,而是早就覆滅於大地母親的搖籃裡了。很顯然有與之抗衡的力量在雙方之間努力保持着平衡。
——“阿賴耶”。
這是一種集成了「人類全體」的意識。人類有着想讓自己的世界存續的集體潛意識願望,誕生了被稱爲“阿賴耶意識”的無意識集合體,與“蓋亞意識”對立着。
它們的爭鬥從人類自身都未曾察覺到的遠古時代就開始了。
一方負責保護地球而摧毀侵蝕危害地球的人類,另一方極力地擁護人類的生存權。兩種意識義無反顧地展開了持久的戰鬥,自當是遍體鱗傷。
——“英靈”。
通俗地講,是生前立下偉大功績,在死後還能繼續被人們所景仰的英雄。
深入往下說,有資格成爲英靈的條件大致有三種。
或真人死後被大量人信仰;或在傳說中出現並廣爲流傳、和真實存在的英雄一樣聚集了強烈的信仰;或生前被“阿賴耶”選中,簽訂契約。
大部分英雄死後會迴歸本源“蓋亞”,自然而然地成爲蓋亞側的英靈。
因人民信仰而使靈魂昇華、內在由理想編織而成。他們的能力強弱也依照各自在世界上的知名度而定。
這些作爲人類歷史上的傳奇、神話中的英雄人物,在他們死後,其故事被後世的人口耳傳唱,最後被作爲傳世的英雄被記錄在英靈王座上的存在,是爲「蓋亞的英靈系統」。
而那些相對來說被人們寄託的理想和信念不高、只有非常薄弱的信仰,在世界範圍內的名氣非常之低或沒有相應的名氣,但實力卻可以媲美英雄的強大人類,則被編制在「阿賴耶的守護者系統」內。
“阿賴耶”賦予他們與傳說中的英雄同等的力量,其存在也等於是阿賴耶側的英靈了。
無論哪一側的英靈,都會在所有的時代被召喚,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不過,在現世活動的始終只是類似分·身的物體,其本體始終位於世界外側。
——“英靈王座”。
與人們想象中的宮殿相比,英靈王座更像一個單純的靈魂收容所和英靈資料庫。所以傳說中的“成爲英靈後就能在天宮享樂”的情形並不存在。
「我的願望是……」
思考之中的迪盧木多緊閉着的雙眼,由於接近自己的光源慢慢睜了開來。當他回眸時,攜帶着未知記憶的書籍已飄向身邊。
記述下來的不可知的經歷卻能大致被自己猜想。迪盧木多煞有介事地望了一眼,對着它,投下的目光中帶着多數的迴避和少許剩餘的期待。
多少次,他質疑掙扎都終究無謀。
主體寄託於他人身上的願望,本來就必須依靠他人完成。
即使自己說得再怎樣信誓旦旦,也要看對方是否給予自己機會。
迪盧木多輕不可聞地嘆口氣,將金色的視線投向遠處。
英靈的固有心象世界,其原型是愛爾蘭克萊爾郡(Contae an Chláir)的奇爾巴哈村(Kilbaha)。這是個土地肥沃、西鄰大西洋的南愛爾蘭小村莊。
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蔓延在腳下,遠方是湛藍而平靜的海水。迪盧木多的英靈王座就在這裡。
也許有過無數次失敗。
也許遭受了無數次挫折、痛苦。
甚至勝於生前。
「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所有的願望都化爲災厄——」
曾經從某個分囘身的記憶上讀到了這個。
光輝之貌化爲厲鬼之顏,泄憤的惡語從齒間迸出。對此,迪盧木多隻能像旁觀者那樣一味嘆息。
英靈和各個分·身-Servant之間關係的特殊之處在於,即使Servant是按照本體原班不動地複製而成,英靈亦甚難確切地知曉每一個分囘身具體經歷過何事,更不要說感同身受了。因爲僅僅通過閱讀小說的形式,與觀看別人的故事並無大異。
因此,他只能籠統地看到分囘身在聖盃戰爭中的大致結果,不會知道自己究竟聽命於怎樣不信任自己的主人之下。
但是,能讓那個自己說出這種詛咒之語的結局,一定非常苦澀吧。
直到這一次……
迪盧木多百無聊賴地翻開新送來的書本,準備迎接又一個千篇一律的不變結局。
「…………」
「………」
「……」
——是誰?
到底是誰,能接納這個殘缺的自己。
又是誰,能使自己唯一的願望變爲可能,化爲現實。
遊離於世界之外的英靈,超脫時間和空間的束縛,本不屬於紛紛攘攘的世俗紅塵吧。然而自己,卻首度有了「想要」的慾望,不同以往。
想要認識「他」。
想要了解「他」。
想要知道「他」。
想要再見「他」。
想要再見之前……讓自己願望成真的那位主人。
實現願望需要一個契機。不被聖盃呼喚,就不會擁有機會。
白雲依舊在藍天下徐徐漂浮,周圍一派祥和,靜謐到孤寂。這裡是位列時間軸之外的英靈王座,感受不到任何時間的流逝。
不知何時起,有一道飄渺的迴音,毫不徵兆地當空傳來——
「我需要你——」
聲音突破層層阻礙傳到英靈身邊時,已然分辨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無法確認的聲源,一度讓人以爲那只是幻聽。
然而立即正色的迪盧木多,卻堅信那聲呼喚絕不是幻覺。
不知有多少真實,也不知是否僅是編織的謊言。聲音遊蕩於茫茫草原與粼粼海面的理想鄉之中,迴應與否只看自己。
迪盧木多終於微笑。該怎麼做,根本無需思慮。
被寄託了厚望並想要印證自身心願的騎士,再次重歸征途。在溫柔的白光覆蓋下,長短不一的寶劍隨之物化。披覆着榮耀戰甲的黑髮騎士,向着光束的發源地……
迪盧木多擡起頭,目送整裝待發的Servant遠去。
逐漸地,凱爾特的騎士和他的寶劍一同飄走,越來越高,最終被光芒吞沒,消散在英靈之座的虛空中。無盡的原野上只餘下他仍未散去的聲音:
“我一定會找到您的,吾主……”
————Saber迪盧木多·奧迪那之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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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連朋樹自己都沒有留意到,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起居室慢慢被Lancer佔據了的。
針對英靈貝奧武甫的激烈討伐戰已過去兩日。這些天來幾乎沒有出現過什麼大爭鬥,聖盃戰爭進入了罕見的倦怠期。
雖然表面上看,戰鬥逐漸停滯了下來,其實卻暗潮洶涌。和平的假象只不過是暴風雨驟降之前的寧靜罷了。算起來,所有的英靈基本上都參與過戰鬥——除了一個。朋樹的Lancer自打現界後都幹了些什麼呢——他什麼事也沒做。
不過只要稍微聯想到這名Servant的身份,朋樹就覺得自己沒辦法跟他計較。Lancer韜光養晦的作法也有助於保存自身實力。如今白爾羅斯戰死而Archer下落不明幾近消失,自己這一方的行動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其實朋樹和Lancer之間的關係,已經比聖盃戰爭初期好了一些。Lancer不計前嫌地護送自己去白爾羅斯的酒店,一度讓朋樹很感謝。儘管事後當他致謝時,Lancer並沒有什麼表示。
不同於大部分晚睡晚起的年輕人,朋樹的生活很有規律,他總是起得很早。無論前一夜睡得有多晚,第二天他總能保證自己按時起牀。在酒店大堂中享用完健康而營養豐富的西式早餐,用手帕擦拭着嘴角回到房間。才推門進來一步就愣住了。一身戎裝的Lancer的實體竟然毫不在意身上的鎧甲會磕着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坐在沙發上,全神貫注地看着影片。
擺放在茶几上的是白爾羅斯暫借給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朋樹一想到自己永遠也無法將電腦歸還給對方,便不禁連連感嘆。不過,與追念白爾羅斯的主旋律相比,朋樹對於Lancer究竟在看什麼片子的好奇感還是稍稍佔據了上風,他的腦袋好奇地湊過去。
就算聖盃賦予了Servant相當多的現代常識,應該也不包括如何正確地操作電腦吧。想到這裡,朋樹不由得對輕而易舉就打開了這個連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播放器、認真觀看影片的Lancer更好奇了。
這臺電腦裡存儲着不計其數的「娛樂」。從電影電視到各類遊戲,從音樂歌曲到圖片照相再到電子書,不勝枚舉。在聖盃戰爭緊張的大氛圍下,朋樹很少有時間去享受它們。本來電腦的用途對他而言主要是和白爾羅斯進行聯繫,而今隨着物主的離開,使用的頻率亦越發減少。
不過現在,這臺電腦的歸屬似乎變成了Lancer所有。也不知道作爲古代皇帝的他怎麼就會對那些現代科技集成體產生興趣的。
Lancer半躺半坐的隨意姿勢、以及他對着電腦如同把玩一柄寶劍的眼神,就和英國約克大教堂門前立着的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的青銅雕像別無二致。
對朋樹的靠近好像並不太在意的Lancer只是稍微斜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津津有味地看着。
“……”
把臉對準電腦屏幕的朋樹,表情頓時愣住了。現在播放器放映的是十年前出品的老片子——美劇《羅馬》。朋樹對這部影視作品略有些印象。相較於浮誇而缺乏實質內容的偶像劇,他情願去看正兒八經的歷史劇。
沒想到Lancer的趣味和自己還挺相近的。不過朋樹也知道,這只是他在自作多情罷了。其實沒什麼奇怪,就Lancer的身份來說,只要是與古羅馬有關的文獻或者影像資料,他都會將它們一網打盡。Lancer會對這部影片產生濃厚的興趣甚至是不需要理由的。
這位英靈,名字是蓋烏斯·弗拉維·瓦萊裡烏斯·奧勒裡烏斯·君士坦丁。
世人熟知的君士坦丁一世,也稱君士坦丁大帝。他是羅馬帝國第五十七任皇帝。
於公元306年在約克即皇帝位,約克算是他的福地。他一生橫掃整個歐洲及小亞細亞,廢除“四帝共治”,將政權四分五裂的羅馬帝國重歸一統。作爲羅馬第一位信仰基督教的皇帝,君士坦丁制訂一系列鼓勵基督教發展的政策,當時幾乎沒有地位可言的基督教備受迫害的命運止於他所頒佈的“米蘭敕令”。獲得合法地位的基督教正是從這位皇帝開始逐步走向繁華,並最終成爲在歐洲佔統治地位的大宗教。
除去擁立基督教爲國教外,另一個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的便是君士坦丁的東遷。他重建了古老的城市拜占庭,把它重新命名爲君士坦丁堡,定爲帝國的首都。他的這項具有長遠戰略眼光的舉措,奠定了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千年不倒的基礎。君士坦丁死後半個多世紀,羅馬帝國分裂爲東西兩部分。直到西羅馬帝國滅亡千年後,國運昌盛長久的東羅馬帝國才於1453年滅亡。東羅馬帝國滅亡的那個年代被一致公認爲中世紀的終止符。
被西方譽爲千古一帝的君士坦丁,的確是偉人中的偉人。他的歷史功績不可磨滅,是名副其實的「奧古斯都」。
不過,也許正因爲如此,自己才很難和他相處並建立較爲平等的主從關係吧。在朋樹的觀念裡,皇帝這種傢伙是很難將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放在與自己對等的天平位置上的。
深陷思考的海洋而漸漸神遊起來的朋樹還在想着和英靈相關的事情……
“汝若想與朕一同觀看,坐下便可。杵在此處作甚。”
“嘿?!”
Lancer充滿威嚴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朋樹差點跳了起來。雖然不至於真的會主動坐到現在被Lancer佔據着的沙發上,不過迅速地壓抑住內心小小疑慮的朋樹,由於Lancer這番頗爲照顧的話,忍不住開始重新審視起他。
深棕色的綿軟鬈髮,硬朗而分明的五官宛如古羅馬硬幣或是獎章上的雕像。顴骨明顯地凸出,鼻樑高聳如鷹。他的上脣線如雕刻般完美,隱約之間透着有別於皇帝威嚴的敏感而脆弱的氣質。不過身爲帝王的張揚依舊存在。即使面對的只是一部用來消遣娛樂爲主的電視劇,Lancer的上嘴脣依然極度自負地微微翹起。
“Lancer你……怎麼會想到看這等片子的啊……”
朋樹有些不太自然地說。他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問,但這卻是打開話題匣子的第一步。他又悄悄地瞄了一眼屏幕。
現在播放到第一季第十集。那一集的內容講述的是凱撒從前線班師回朝後,元老院中有人建議他成爲未來十年內至高無上的領袖,得到全票通過。凱撒集大權於一身,他想要建立一個全新的羅馬,併成爲終生獨·裁官。這爲將來他的遇刺埋下隱患。已經開始有人煽動反對凱撒獨·裁的統治,“反暴君”的文件在城市之間流傳,並稱他們那麼做是在暴·政下對共和國原則的捍衛。
大概就連Lancer也沒想到朋樹今天竟有閒情逸致和自己進行多餘的交流,不禁眉梢輕佻,隨意地枕靠在沙發上的腦袋愈發歪斜。
“汝何意?”
“這只是部歷史劇情片吧,很多都是亂拍的,不一定真實遵照歷史的發展。沒什麼好看的。”
“哎,汝之言暴露了世人一大陋習,即凡事喜歡蓋棺定論、全盤否定,或者一概而論。實在愚昧不堪。”
“什麼?”
首輪搭訕就遭到駁斥,因而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的朋樹張大了嘴巴,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Lancer沒有去理會肺都要氣炸的Master。他竟然非常熟練地按下暫停鍵,對着眼睛眨巴眨巴地向上翻着的朋樹深深地嘆了口氣。
“在汝看來,當時的羅馬是何面目?社會的大背景又是怎樣?”
“……”將屈辱嚥下後,朋樹終於低聲答道,“雖然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城市,卻到處充滿了腐敗!統治階級窮奢極欲、揮霍無度,社會底層人民生活艱苦,更不要說奴隸了。階級矛盾日益惡化,傳統的道德逐漸淪喪!”
“——此乃表面現象。有一關鍵之處汝未說。”
與朋樹義憤填膺的激動情緒不同,Lancer從容地微笑着。
“啊,我知道。”朋樹悶悶地說,“當時的羅馬共和國是建立在分享權力和激烈的個人競爭的基礎上,這種制度已經延續了近五百年,他們從不允許搞個人獨·裁。不過,前有蘇拉歷時三年的獨·裁,後有凱撒這位家喻戶曉的人物的崛起。長久以來由元老院、執政官以及部族會議形成的三權分立制度和較爲民·主的管理即將顛覆,共和國已經漸漸燃起了□□、向帝國過渡的苗頭。”
朋樹一口氣地說完後,Lancer換上一種特別嚴肅的表情緊盯着他。
“朕失察了。未曾想到汝竟頗有見地。莫非汝不但是一名魔術師,亦是名優秀的歷史學者嗎?”
雖然並不全是正面的褒揚,不過能得到這個皇帝的肯定已經是做夢也想不到了吧。朋樹立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這是常識吧。那段歷史在西方很出名啊。”
“嗯,倘若汝生活於朕之時代,朕或許會考慮聘汝爲史官。”
“……”
這話讓人意外,朋樹將這話作爲Lancer對自己這個被他輕視戲弄的Master的調侃,輕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沒錯,朕確實是在誇汝。朕夸人的時候可不多。”
朋樹才高漲起來的談話熱情像是迎面被人潑了盆冷水,剛想回他幾句,又怕這個Servant再變相地嘲諷自己,只能不發一聲。
不過Lancer好像絲毫沒有在意Master胸中的鬱悶似的,大侃特侃起來:
“汝看,汝所描述之處,這部劇亦能完整地表現出來。多數情節皆有依據,如何能說是瞎編?首先,所謂歷史,並非記載在史書之上就定是正確的。史官攝於統治階級的權威,爲討好上位者,篡改歷史記錄的亂象比比皆是。這便導致當代史學家著書時,面臨嚴峻的材料取捨問題。不久前,朕在網上看到一本記載朕的書籍《Die Zeit Constantine des Großen》(君士坦丁大帝時代)。其中錯誤朕隨便就能指出十處。”
儘管好像在批評着那些文化歷史學家竟然沒有詢問過皇帝本人就胡亂寫書出版,不過Lancer說話時爽朗的表情似乎對某些歪曲自己的歷史記載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朋樹盯着他的表情。奇怪,明明是有關自己的歷史,就隨便別人怎麼寫嗎?
“是啊,與其打電話質問那個出版社,不如直接自己寫一份自傳更方便呢。”
朋樹有些自暴自棄地嘀咕着這句話。他還來不及追問Lancer是怎麼自學成才用瀏覽器上網的,剛剛結束一番高論的Lancer已經重新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又道:
“況且,朕能判斷出汝所謂的‘改編’。”
“不是吧,你是在那個時代三百年以後的人吧,怎麼會知道?”
難不成聖盃灌輸給他的知識還包含了這個?
話題又回到了之前。朋樹對於Lancer居然不再追究那本歷史著作未能準確地記錄自己感到有點不可思議,看來他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出乎朋樹意料之外的是Lancer突然開朗地拍了拍沙發笑道:
“朕自會判斷。這部劇很多人物都是虛構的。比如凱撒第十三軍團中,兩名作爲主人公出場的戰士皆爲杜撰,朕從未聽聞。此劇拍攝得甚好,走的是上流社會與市井草民交叉的兩條劇情線。觀衆看膩大人物時,已經轉到另一頭的小人物。人物塑造總體來說亦較爲公允。歷史本就是任人打扮的姑娘。作爲後世之人,朕有幸能夠看到這些故事的演繹,也別有一番風趣!”
Lancer說完一陣眉開眼笑,這讓他原本莊嚴肅穆的外表看起來頓時年輕了好幾歲,就像個淘氣的大男孩。他用手一指暫停的影片畫面。
屏幕中正是凱撒與布魯圖斯的這一幕戲。布魯圖斯的母親以兒子的名義到處散發“反暴君”的小冊子,製造輿論。爲了不使自己受到牽連,布魯圖斯只好主動向凱撒澄清事實,凱撒表示自己永遠相信布魯圖斯的友誼,把他視爲好友。
“——譬如凱撒大帝。無論軍事才能亦或是個人魅力,皆乃上上人也。可惜的是,對於高貴風度的追求,讓他低估了反對派的實力,最終輸給輕敵和傲慢。他的思想總是領先於時代幾年,故不能被大衆接受。他當時之所爲,可謂前無古人之事。”
朋樹一時聽得入迷,他索性讓本來像電線杆一樣杵立着的身體靠在牆上,原本斜斜地投注在筆記本屏幕上的視線傾其所有地交給了Lancer。
看得出來英靈君士坦丁對凱撒很有好感,非常推崇。朋樹不禁想,要是Lancer看到第十二集凱撒遇刺的悲壯情節會怎麼樣。嘛,不過那種事只要稍有歷史常識的人都會知曉,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也沒什麼值得傷感的吧。
“總體來說,這部劇已盡其所能,還原了一個詳盡複雜的古羅馬。那個年代,人們毫無憐憫心地自相殘殺。鳳毛菱角的精英階層高高在上,被踐踏的是大量生活在赤貧狀態中的人民。”
Lancer口若懸河的滔滔陳詞,說到底也是爲了駁回自己最早下的「《羅馬》不值一看」那個結論吧。站在興致勃勃進行反駁的君士坦丁大帝身邊,朋樹忍不住神情嚴肅地插嘴道:
“其實現代也存在着同樣的問題。”
“是的。人性永遠不會改變。”Lancer說到這裡似乎忽然想到什麼一樣,臉色變得沉重起來,“混亂和爭鬥,奢侈與腐敗,亦始終困擾着後來的羅馬帝國。仁慈被嘲弄,殘忍成爲美德。而共和國的弊端之一在於,人民缺乏統一的信仰。沒有信仰就會使人變得無所畏懼。他們通常什麼都不會在意,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高人一等者搶妻奪子,踩着他人向上攀附。低人一等者麻木接受,只要事不關己,就算世界末日了又如何?這便是信仰的崩壞。”
“嗯……”
“缺乏信仰,人們便缺乏凝聚力,只會內鬥自耗。整個社會墮向深淵。當時國家的信仰仍停留在多神教。朕以爲,若想強國,有二者必不可或缺——信仰與法律。此乃朕一家之言也。汝有何異議嗎?”
“所以你纔會反其道而行,獨尊基督教嗎?在你之前的羅馬皇帝,對基督教的態度就算不破壞也不會相信的。”
Lancer笑對着恍然大悟的朋樹,隨後揮了揮手接着之前的話題說道:
“當時共和國的人民,皆是一羣不受束縛之人。缺乏唯一的世俗化的神明來告誡他們對與錯、是與非。於是,朕便爲朕的子民找來一位‘上帝’。”
“我不同意。這只是野蠻地將人類的思想強制禁錮在一種宗教體系下罷了。隨着時間的推移,宗教逐漸淪爲戰爭的藉口。西羅馬帝國滅亡後,西歐便開始完全陷入了黑暗的迷信時代。基督教後來分裂爲天主教和東正教。天主教以維護基督教爲名,展開了八次十字軍東征。你也知道中世紀時教會借上帝名義發動了多少侵略戰爭吧?”
“信與不信,是每個人的自由。”
Lancer認真傾聽完的朋樹的話語後,淡淡地搖了搖頭。而朋樹也不示弱地搖頭反駁道:
“當時的民衆可沒有選擇的自由,權力都集中在羅馬教廷的教皇手中。就連中世紀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天主教會都長期愚弄着人民。布魯諾捍衛‘日心說’被視作反教會的異端,最後被判火刑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
“這不可避免。”並沒有迴避朋樹尖銳的反對觀點,Lancer平靜地說,“有人一天就有爭鬥。斷不可因爲可能存在危害便一概否認宗教的價值。汝未免犯了以今論古的毛病,有事後諸葛之嫌。具體得看當時的政令,對時局是否有幫助。”
“……”
朋樹羞紅了臉。他也不是非得把Lancer駁倒,只是覺得這傢伙總能自圓其說,心裡總有些不甘。
“朕決不是隨隨便便就尊奉基督教的。朕優先考慮的因素自然是統治。”
用宗教統治一個偌大的帝國,Lancer不愧是具有遠見的皇帝,在他之前那麼多位羅馬皇帝中,還沒有人能想得到這點。君士坦丁最後認可基督教不管是出於信仰還是出於政·治統治的要求,都決定了他人難以企及的歷史地位。
“當然,汝之言辭不乏合理之處。除信仰外,還有弊端之二需要解決。不論是羅馬共和國,還是羅馬帝國,必須走上依法治國的道路。”
聽到Lancer這麼說,朋樹立刻怨念地皺起眉頭,他想起Lancer和Saber的辯論。
“所以你纔會那麼瞧不起Saber的觀念啊。”
“也不盡然。Saber所言其實不差,但充其量只是蠻夷戎狄的覺悟罷了。以德治國,把民衆的希望依託於君主自身的素養,就好比賭徒的心理。賢明的君王確實能讓國家昌盛一時,然而後嗣一旦出現昏君,先輩的偉業便會付諸東流。Saber那愚蠢而又多餘的江湖義氣,早晚會將他的國家置於危險的境地。他讓人民對他寄予了太多幻想,而他自己竟毫無所察,沉溺於人民的崇拜聲中沾沾自喜,怎能不叫朕鄙視?把國家治理好的前提,是必須去除人治,制定一套統一的、公正的法則。法律的重要意義就在於,讓中庸之資的君王能夠在治國的道路上有所憑依。即便遇到不合格的統治者,也可以最大限度確保國家不在短時間內就亂套。越是文明的社會,越需要依靠法制。此乃時代趨勢。依朕看來,當今社會便跟朕所想得差不多!”
“看不出來你對現在的世界還挺滿意的嘛。不過無可挽救的醜惡之處,你看得太少啦……”
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朋樹鼓足勇氣後,以罕見的正面注視着氣宇軒昂的Lancer,緩緩地開口問道:
“Lancer你來到現世是爲了什麼呢?爲什麼響應我這樣的魔術師的召喚?”
“嗯……朕准許汝猜之。”
“啊?”
喂喂!怎麼回事啦?怎麼Lancer說完之後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好像在說“你肯定猜不到”的樣子。不對,用Lancer慣有的說法方式應該換算成——“汝必無法猜中”…… 這樣吧?
朋樹幹咳了兩聲,總算是平復了這難以形容的情緒。
“君主都是希望自己的統治能夠傳揚到千秋萬代吧,希望自己可以重新君臨天下吧。我覺得你也不會例外。”
聖盃也好,還是Master的召喚儀式,只不過是使Lancer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的一種手段罷了。這個英靈真正的目的,是在聖盃戰爭結束後繼續實現自己的野心吧。
說不定Lancer寄託在聖盃上的願望,就是得到“□□”。朋樹理所當然地這麼想着。可是……
“哈哈,非也!”
突如其來的大笑聲卻讓這位青年魔術師無語了,讓他更無語的是Lancer接下來的話。
“絕非如此啊……唉!”
Lancer用手摸着下巴,看着朋樹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那是什麼,你不想征服世界?”
“不想。”直截了當地否定後,Lancer帶着歡喜的表情仰視着天花板,“朕已得知之後的帝國運勢。在朕離世後歷經一千餘年才滅亡,朕心甚慰!因此,朕沒有再次君臨天下的意思。如今的世界亦非朕的力量所能撼動。爲何迴應汝之召喚,朕心所繫的便是這個世界啊!”
“這個……世界?”
“簡而言之,朕想瞧瞧今人如何治理國家,今人如何生活。朕權當自己和汝一樣只是個草民,來現實世界體驗現代的生活罷!”
“……”
朋樹完全被Lancer的氣勢折服了。
在被稱作能夠實現所有願望的奇蹟面前,Lancer竟然沒有向聖盃託付任何在朋樹看來具有價值的願望。這個Servant只是希望獲得現界的身體,爲留守現世提供一個契機?
如此簡單草率的心願,聽起來是多麼愚蠢啊。因爲在現界的那一刻,Lancer的心願可以說就已經達成了。那麼他還會去追求聖盃嗎?
朋樹知道聖盃戰爭的黑幕。爲了避開世界“抑制力”的干擾而由三家舉行一個迂迴抵達“根源”的複雜儀式,所謂的萬能許願機也早已喪失功能。Lancer沒有盲目地對一個根本實現不了願望、只是三大家族用來誆騙外人蔘戰的聖盃寄予期望,這一點甚至讓朋樹對這位英靈誤打誤撞的聰明刮目相看。
不僅如此。自己今天決意修復與Lancer之間的關係前就一直在猜想,這個如此傲慢的、不可一世的皇帝,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當他越是和Lancer深入接觸時,就越是深切地感到自己是何等渺小。
Lancer得知生前在自己治理之下的帝國能夠繁榮昌盛,國運千年不絕,超過十個世紀,對他來說這或許已是罕見的偉業,因此纔會了無心願,欣然接受一切吧。重生的帝王不想要再創輝煌,僅以一名旁觀者的視角瞻望今朝。這絕對是凡人無法匹敵的器量。
最後朋樹不得不承認,他註定只能仰望這個雄才偉略的帝王。在Lancer的願望上,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讓他深深地感到羞愧。
但是不管怎麼樣,自己選擇用《羅馬》這部美劇切入話題已經獲得了成功。和Lancer針鋒相對的辯論賽,也讓朋樹一陣感慨。Lancer被一個凡人反駁時非但沒有生氣,甚至遠不及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可親近。
現在想想,Lancer除了大部分時間呆在朋樹的旅店附近,的確是偶爾以靈體化的形式出去走動,大概那就是他所謂的“體察民情”吧。不然他也不會拐進初戰的那個公園和Saber發生爭執。
而今他又學會了上網這個途徑。這名英靈確實不同凡響。
“汝爲何不說話了?嗯嗯?”
從朋樹面前傳來Servant的詢問聲。定眼望去,Lancer還是帶着和往常一樣的皇帝威嚴看着自己。
站着的朋樹有些俯視坐着的Lancer,而這種角度很快就出現變化了。
身爲Master的魔術師,有些顫顫巍巍地向身爲Servant的英靈君士坦丁彎腰,行君臣禮。
“Lancer,不,我的陛下。臣惶恐……請允許賤軀向偉大的皇帝陛下您一拜——”
對於將這句話脫口而出的自己,朋樹還是用與生俱來的教養竭力穩住隨時可能迸發出來的情緒。他渾身都因惴惴不安而顫抖着。
對方會怎麼回答自己呢?他是如何看待自己這個行爲的呢?
“唔……”
歪斜地坐在沙發上的Lancer的姿勢變得端正了,忽然被這麼招呼,讓他有些爲難地撓了一下頭。
“汝大可不必如此。朕的臣子不夠多嗎,朕並無意向於現世再找一名臣子。”
啊,被拒絕了。
自己主動向Servant稱臣,竟然毫無效果,完完全全地失敗受挫了。自己想要將對方奉如上賓,卻……
本來應該在胸中涌起一股怨氣的朋樹,卻完全沒有發作。
他直起身子擡起頭,正視着Lancer犀利的目光。在不經過考慮後就斷然回絕自己,緊接着擺出了傲慢的勝利者姿態嗎?
然而,朋樹卻發自內心地笑了。
因爲就在Lancer按下鍵鈕、恢復電視劇播放的同時,接受規勸的悠揚之音傳進了朋樹的耳裡。
“今日與汝聊天,朕深感愉快。今後有任何進諫,都如實呈上來吧。”
朋樹知道Lancer已然認可了自己。
那就無需多言了。
“——榮幸之極。”
朋樹帶着無比滿足的笑容,優雅地向端坐着的王者鞠了一躬,然後不再打擾他觀片的雅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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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逐漸改變照射的角度。黃昏再次降臨在夏延市。下午,埃爾梅羅二世來到朋樹的住處和他見面。
他沒有和朋樹住在一起。這是因爲朋樹居住的旅店一共只有12間客房,最近一直客滿。埃爾梅羅二世只能暫寄宿於弟子原本住着的旅店。他先用魔術暗示前臺他便是那個房間的住客,謊稱自己不小心遺失了鑰匙,然後順利拿到了弟子房門的備用鑰匙。雖然使用的手段不太光彩,但現在也顧不上去計較這些了。埃爾梅羅二世就這樣暫時住在了那裡。
房間裡到處都是白爾羅斯的影子,他逼迫自己將悲傷因子排出體外,現在的心思應該着重放在好好鑽研接下來在聖盃戰爭中該怎麼走下去。
埃爾梅羅二世來到美國還是昨晚的事。會促成他與朋樹那麼快就再次聚在一起面對面交談的原因,要從正午時分監督者發射的信號彈說起。
朋樹作爲使魔的操縱者,當然早就知道自己用來監視教堂的那隻翡翠鳥已經被對方發現並處理掉。不過那位修女看起來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朋樹一邊裝着傻一邊又製造一隻使魔派出去旁聽監督者的通知。
從使魔的感官中,朋樹得到了消息。監督者以Caster和Assassin一夥用殘忍的手段殺害了Master的不人道舉動違反規定爲由,再次號召其他Master圍殲他們。
和上一次勒令討伐Saber的情況不同,這次監督者的態度和語氣緩和得多,從言辭中能夠聽出來只是抱着僥倖試一試的心理,向其他Master們傳達了自己沉痛的心情。對她來說有人出戰自然是好事一樁,就算無人聽從她的調遣也不至於太丟面子。另一方面,對Caster與Assassin到底殺死了哪位Master也沒有點明,曖昧的說法也是爲了堅持保密政策吧。
從使魔看到的情形判斷,除自己外還有其他四名魔術師對此次會議表示重視。到場的使魔數量共有五隻。監督者的一句話立即讓朋樹豎起了耳朵——她提出有不法分子企圖監視教會,奉勸諸位Master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但又沒有明說是朋樹幹的。由此可見,恐怕是爲了以此作要挾,迫使自己出面圍剿違規者、將功贖過吧。
埃爾梅羅二世剛進屋,在上前表達歡迎的朋樹身後,他注意到Lancer倚牆站立在一旁,似乎加入到和他們一起商量對策的行列中。埃爾梅羅二世不禁爲他們的關係有所緩解而感到安慰。只有後院協調好,才能把目光放眼外部世界。事實上讓朋樹向Lancer稱臣的建議就是他提出來的。
“在開展其他行動前,是不是首先應該擊倒被監督者點名的Caster還有Assassin?”
對於朋樹開門見山的提問,埃爾梅羅二世並未表示贊同。
“不肖弟子的仇是要報,但不能凌駕於對全局的把握上。如果我們匆忙出戰又會走上他的老路,不能太急,必須謹慎行事,慢慢來。”
“閣下說的有道理。”朋樹誠懇地接納後又將腦袋轉向一邊,想讓Servant也發表看法,“Lancer,你對所謂的討伐戰有多少把握?”
“朕雖貴爲一國之君,但絕不會夜郎自大,誇耀自身的實力。以朕之力即使蒞臨戰場,也難以與兩名Servant相爭。”
Lancer表現出不同於大部分英靈那樣自視甚高的心性,而是客觀衡量了自己和敵人的差距以後極負責任地說。
朋樹認同地點了點頭之後埃爾梅羅二世壓低了聲音。
“而且朋樹君你有沒有發現,這次的監督者干預戰爭的進程實在有些過分了。之前她還調動過針對Saber的討伐,間接導致了白爾羅斯的死。”
“是這樣沒錯。所以我纔會派使魔監視教堂。”
雖然這麼說,但朋樹的使魔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外圍進行監視,對於教堂內部具體發生了什麼,他也無能爲力。更不要說昨天凌晨使魔就被監督者發現了。實際上除了看到梅麗塔斯菲爾避難及迪爾波里領賞之外,基本沒有探查到任何有意義的情報。
“白爾羅斯的令咒一枚都沒有用過吧?”
短暫的停歇過後,埃爾梅羅二世忽然跳轉槍頭這麼問道。
“是的,完好無缺。您有什麼看法?”
“我懷疑——她奪走了白爾羅斯的令咒。”
他回想起自己看到夏綠特修女手上的令咒分佈形態。它們的形態非常奇怪,是“左手三枚,右手兩枚”的外觀。
朋樹立刻說道:
“監督者曾經頒發獎勵給Rider的Master,因此右手原來的三枚令咒少了一枚。而且Master失去生命以後,手背上的令咒也就失去效用,會自己消失的吧?爲了避免這種情況,監督者的確肩負着回收歷屆戰爭中沒有用完的那些令咒。”
作爲一種被附着在肢體上的魔力結晶,魔術師死亡後,被聖盃賦予的聖痕圖案會在一段時間內逐漸消散。因此儘管去世的白爾羅斯他的右手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也不能懷疑是有人奪了他的令咒。因爲Master剩餘的令咒,本來就會被監督者代爲保管。
在埃爾梅羅二世看來,首先被列爲嫌疑的就應該是轉贈給神父一枚作爲獎勵的夏綠特爲了補充庫存,從未曾使用過令咒的白爾羅斯手上移走了全部的三道令咒。對於從死去的Master手中搶奪令咒這個使監督者名譽掃地的行爲,根本不用問也能知道。
不行,自己這樣想實在有些偏執。其實會造成這個想法的原因歸根到底,也許正在於自己想要接手弟子的令咒、成爲Master加入到戰爭中的想法受到阻礙吧。
埃爾梅羅二世只能嘆着氣。
“——不過,這次戰爭的監督者包庇神父的行爲是不能忽視的。她應該就是跟那個叫迪爾波里·裴西的神父一夥兒的。我們確實不能相信她。”
朋樹對修女持有的懷疑態度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他以前就跟白爾羅斯討論過。
埃爾梅羅二世聽到朋樹振振有詞的話之後,隱藏起憂鬱的神情,微微點頭。
“在弄不清楚她的底細之前,就暫且裝作不知道她的調令好了。避免無謂的流血,目前只能這樣。”
方針確定了。他們首要做的是保全己方陣營的實力,行動以其他勢力的行爲決定。決不可輕易出戰。雖然看起來非常保守,但卻是必須的。
就讓其他勢力磕得頭破血流吧。把犧牲降到最低,他們揹負着將聖盃徹底埋葬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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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迪爾波里擦拭着聖釘的目光十分堅毅。被神父捧在手上的奪命武器閃耀着黝黑冰冷的色澤。
與白爾羅斯戰鬥時的損耗基本上已經補齊。十字架、聖釘、魔術禮裝都已經由夏綠特派人寄了過來。
他在寂靜中等待着。
Master們漸漸不滿監督者的干預,不願聽從夏綠特的調遣,這是幾乎可以斷定的事。原本按照他們的設想,會出擊消滅Caster及Assassin的勢力只可能是遠阪朋樹和他的Servant。迪爾波里和夏綠特不會指望葛蘭蒂會讓Berserker去追殺他們,因爲葛蘭蒂的目標始終只有迪爾波里自己,不會對與他毫不相干的Servant採取行動。被關押在教堂裡的梅麗塔斯菲爾已經和戰爭無緣。那麼最有可能有所行動的——就是遠阪朋樹和Lancer。
一旦敵人垂涎於令咒獎勵,魯莽地出戰,他就會像當初伏擊把眼光定格在Saber身上的白爾羅斯那樣,用同樣的方法再把遠阪朋樹幹掉,徹底剪除解囘體派的勢力。
上次追殺Saber的命令當天晚上一下,第二天凌晨戰鬥就爆發了。可現在距離昨日午後的召集令已經過去了一整天,動靜全無。
假如敵人識破了自己和夏綠特的詭計,肯定不會輕易行動了。等他們去追殺違規Servant的概率是很低的。以懸賞爲誘餌騙遠阪朋樹上鉤,引他們走進圈套的策略看起來已經不適用了。
即使如此迪爾波里仍然抱着一絲期盼在酒館裡等待着,或許希望已經逐漸變得渺茫,不過,還是再給那些傢伙們一到兩天的時間吧。
回想昨天的會議,來開會的使魔一共有五個。除了葛蘭蒂依舊沒有派遣使魔之外,看來Caster和Assassin的Master中至少有一位魔術師並不在意聖盃戰爭的形勢。令迪爾波里感到不安的是那兩名Master恰恰是直到現在都無法確認身份的。
攥在手心裡的手帕停止了繼續擦拭的動作。
迪爾波里感覺到有股蘊藏着不滿的魔力向自己逼近,他皺起了眉。
伴隨着龐大的陣陣輝光,Archer來到身邊。
“你已經擦了一個下午的釘子。有空做這種事還不如讓我出去殺敵呢。”
Archer還是和往常一樣穿着那件寬大的灰色斗篷。就像那天他同意成爲效忠於迪爾波里的Servant時候那樣。迪爾波里並不知道那是英靈的舊主人爲他購買的。
自從Rider陣亡後,代替他在屋子裡晃悠的就是這個大個子。雖然實體化的時間比Archer要久得多,但Rider是個身材勻稱的英靈,不像Archer是個兩米有餘的肌肉大漢。他一旦在房間裡變成實體,原本就不大的狹小屋子瞬間就變得更擁擠了。這名壯漢的身高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在天花板上捅出大窟窿。
“過於急躁是戰鬥的大忌。Archer,你應該明白吧。”
神父的話讓人沒辦法反駁他。Archer只好換一個角度不依不饒地說:
“殺掉小主人的是Caster和Assassin那兩個專門搞陰謀、不敢正大光明出來打一仗的Servant。和你當初跟我說的不同啊。”
“這我也沒有辦法。監督者的情報網比一般Master更廣,她知道的比我更多,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迪爾波里把Archer納入麾下後,他和夏綠特的交往不如以前那樣密切了。每次通話都儘量避開Archer,以免被這個曾經屬於敵對陣營的Servant知道不必要的麻煩事。
接二連三制止自己出戰的神父,他的話聽起來好像確實有道理,Archer忽然之間無法組織適當的言辭,鬱悶地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請戰了。
他們訂立契約是三天前的事——
出現在Archer面前的是見所未見的景象。
當他抱起白爾羅斯的身體扛在肩頭,一邊聞着空氣中餘留的血氣一邊準備離開這片戰場的時候,他發現須臾前躺在血泊中的那個神父突然不見了蹤影。
這很不正常,因此Archer極力瞪大了雙眼,想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死去的神父,他的屍體不翼而飛。在原地取代它的是一口金銅色的棺材。棺材蓋子上,嵌着兩個面對面單膝跪地、頜首朝下看的天使。
“——!”
憑空出現在面前的巨型棺木不是橫擺在地上,而是朝天豎立着。體積足夠容納兩位成年男性睡在裡面。
這是基督教聖物之一的「金約櫃」,但Archer不會知道這項聖物的救命原理。
潛意識中感到一股向自己迫近的危險,橫眉怒目的Archer險些就要放下小主人的屍身,拿着斧劍衝上去將這東西砍碎。
就在這時,棺木蓋子自動移開,從裡面走出神父的身影。Archer一下子就呆住了。神父的衣物雖然經過一連串的打擊顯得破破爛爛,但他破裂的衣物底下,沾滿了血糊的皮膚上卻找不到任何受傷的痕跡。
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居然還活在世上!
迪爾波里毫無痛苦地起身緩緩向外走着,完全離開「金約櫃」的擁抱範圍後,在他身後的棺材便跟着不見了。本應沒有血色的臉頰已經恢復成肉色。好像Archer剛剛看到的死屍就是一場幻覺似的。
雖然從「金約櫃」中得到重生,但自己一出來就面對着Archer,這是迪爾波里始料不及的。
現在絕對不能表現出任何弱勢,絕對不能。
如果不敢正視Archer,就會沒命。
一動不動地呆立着的迪爾波里,看着彪形猛漢用憤怒中夾雜着殘忍的雙眸凝視着自己,慢慢近身而來。迪爾波里雖被Archer的氣勢所攝,卻決不能移開視線,要一直盯着他。
不過,Archer已經從之前不由分說就瘋狂地殺掉Saber的情緒中釋放出來。他現存的理智讓他沒有馬上衝上前將對方殺死。
而且在還沒掌握到對方弱點的情況下就亂砍一氣,難保他過一會兒又會從棺材裡復生。
“是你殺死了小主人嗎——?
Archer面對堅定地正視着自己的神父,用僵硬而冰冷的聲音問道。
寒冬的朔風颳在迪爾波里的臉上,無時無刻都讓他感受着自己擁有的生命力是多麼真實。從鬼門關爬回現世的自己,沒道理在這種時候再死一遍。雖然自己就算不小心又死了還能再活過來,但總是麻煩。
所以,他必須說出令Archer相信自己的話。
“你錯了,Archer。我是爲了令咒的獎勵纔來討伐Saber。理所當然Rider和你聯手是最有勝算的結果。我怎麼會多此一舉呢?殺掉你的Master是蠢貨纔會乾的事。”
迪爾波里撒了謊。
Archer和Rider聯手殺掉Saber只是分分秒秒的事,自己襲擊白爾羅斯把他殺死,就是爲了確保Archer在Saber陣亡後不久也會跟着消失。
但他沒有想到,後來戰局的發展大大超乎他的預計。有太多事先沒有料到的敵人加入進來,把這場形勢頗爲簡單的戰鬥推入了血腥的深淵。
Archer深陷在眼眶中的雙眸,從頭到腳把迪爾波里細細打量了一番。覺得對方的說法疑竇重重。這時他聽見對方問道:
“在你們不見了之後,事實上我還和他一起在外面等你們。倒是你們怎麼回事?看樣子像是有第四者插足。”
迪爾波里的說話聲不疾不徐。Archer反而沉默了。
在Berserker的陣地內,他們三方一直久攻不下,不樂觀的戰局讓人心煩意亂。Archer在心神不寧的情況下急於希望求得勝利,根本原因便是他感到有人殺死了白爾羅斯。他沒想到的是,Rider的Master也會受到牽連。
“Berserker把我們拖了進去。她殺了你的Rider然後逃走了。”
回憶起之前的戰鬥,更是讓Archer體會到Saber的冤死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這種情況下,精神整個頹唐了下來。Archer的殺氣已經慢慢降溫。
“這樣啊……”
迪爾波里假惺惺地爲那個他從來沒喜歡過的Rider哀嘆着。
Archer直視他的眼睛。眼下,誰殺害了白爾羅斯,是Archer最想知道的事。
“你真的沒有謀害過我家小主人嗎?”
“我和你的Master會在一起是爲了躲避敵人追殺。”迪爾波里沉穩地答道。
“兇手是誰?!”
心急火燎之下,Archer脫口便問。此刻他真想直撲兇手的老巢,把他大卸八塊。
“兇手下手太快,我沒有看清。”
迪爾波里又撒了謊。
他想得到Archer,利用他想要替慘死的白爾羅斯復仇的心理去幹掉所有的Servant。怎麼可以只把目標侷限在真兇——Caster或者Assassin身上呢?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然,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你敢發誓嗎?發誓自己絕沒有一句戲言。”
“——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我是一名神父,絕不會說違背良心的話。”
迪爾波里莊嚴地宣了誓。Archer見他這麼說,神色終於緩和了下來。但如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不語。
迪爾波里於是緊接着之前的話題以平靜而不乏真誠的口吻說道:
“Rider的死我也很氣憤。我失去了Servant,你沒有Master。而正是這樣殘缺不齊的我們都有大仇未報,卻不得不終止聖盃的旅程。爲什麼我們不簽訂契約,一起把敵人消滅掉呢?”
“……”
這一沉默相當於妥協。
迪爾波里能從巨漢充滿糾葛的表情,察覺到Archer的心已經完全亂了。
當他與白爾羅斯正式戰鬥之前,曾經向對方提了一個問題——“你的Servant是Archer吧?”在那個時候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命運的安排竟會如此巧妙。
也許在潛意識裡,他就已經有了殺死白爾羅斯取而代之、把Archer佔據到手裡的想法吧。不過當時,這個想法也僅僅只有一個模糊的雛形。雖說Archer在與Rider聯手共同對付Saber的戰鬥中身亡的可能性極低,但是假如Rider也一同生還下來,那麼迪爾波里的這個想法也得不到實施。
Archer不會死於二對一的戰鬥,反過來自己的Servant-Rider也一樣。可命運就是那樣出人意料,世事就是這樣無常。
到此爲止,迪爾波里終於能夠擺脫性格落拓不羈、行爲散漫的Rider,迎來第二個Servant。
但是……想要和Archer籤契約必須有一個前提。他瞥向自己的右手。
Rider死後原本應該消失的那兩道令咒,還在。
就如同開戰前迪爾波里想不明白聖盃選擇自己的理由,聖盃沒有從戰敗的自己身上把聖痕收回。是對他報以什麼更深的期待嗎?
迪爾波里本人並沒有願望。單純地用「幫助教會把聖盃當做聖遺物據爲己有」這樣的解釋實在過於牽強,是不足以說明他爲何會被選中的。
或許今後的戰鬥可以給自己找到些許理由。
在英靈海格力斯的默許之下,迪爾波里向他伸出了右手。咒語象徵性地念完後,新的契約就這麼訂下了。
“你之前的主人,把他的屍體交給監督者吧。她一定會妥善安置的。”
Archer緊抱着白爾羅斯的手指微微地顫抖着。他同意了。
而這麼說的迪爾波里不久前和對方一樣只是具棄於荒野之上的屍體,轉眼間就好像自己沒有受到過致命傷似的。
「金約櫃」——治癒擁有者的傷勢。但治癒的範圍並不包括已死之人身上所受的傷。遭受到足以喪命的嚴重創傷的迪爾波里,彷彿只是受了被蚊蟲叮咬那樣微不足道的小傷似的得到了修復,可以說這絕無可能。
但不管怎樣,他和Archer在一個個編織的謊言中彼此交換契約,已成事實。
尷尬的氣氛瀰漫在小酒館的屋子裡。
“Archer,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你以前的那位Master,正是由於草率地出戰而送掉性命了啊。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不能再發生。”
迪爾波里的這番話戳中了Archer的要害。英靈終於徹底放棄莽撞的想法點了點頭,靜靜地消失了。
Archer離開後,迪爾波里繼續細心打理着早已被他擦得鋥亮的聖釘。
因爲Assassin陣前倒戈的舉動,表明他已經與Caster鬧翻了。夏綠特的Ruler促成了這個結果。不能排除迪爾波里還有一點想等他們狗咬狗、展開廝殺的心理。
然而,儘管雙方已經翻臉,卻彷彿一起看破神父的心思似的始終蟄伏在暗處沒有行動。撇開他們不說,其他Master竟然到現在爲止都沒有任何動靜。
那麼自己也只能按兵不動。
>>>
黑夜降臨。掀開簾子望出去,月亮已經升到了一定的高度。
將沙利文送離夏延市後,他居住的屋子也就空了下來。與Assassin合作階段,因爲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有這麼個據點,Caster一直都沒進來過。既然現在已經和對方決裂,就沒有任何顧忌了。
無所事事地穿過走廊進了少年的臥室,Caster在那張鋪着黑布擺滿了塔羅牌的方桌前停下腳步。隨意地拿起其中一張牌翻看着,無意間讓她想起早就被她拋到腦後的沙利文替自己占卜的場景。
逆位的「高塔」,揭露了自己將面臨着緊迫的生存狀態,而這張牌預示的情況已經實現了——內訌。
也許今後還會碰到其他許許多多的阻礙吧。
逆位的「權杖5」就更加徹底了。聖盃戰爭的激烈性已經演變到每個人都不惜違規也要贏得勝利。她與別人進行的絕不是一場公平的競賽。欺詐、作弊等等的伎倆隨時可能出現。這點不用贅言,戰爭進行到如今這個份上,Master互相比較的便是誰更能作弊、誰更能犯規。
至於那張「聖盃侍從」……
Caster在與Assassin鬧僵並且遭遇到強有力的對手Ruler追殺前,她並沒有任何想要召喚英靈迪盧木多的打算。她是最後一位現界的英靈,這說明在她被沙利文莫名其妙地召喚出現以前,所有的職階包括英靈貝奧武甫的「Saber」之位都有人霸佔着。「在他們中的某一個死後召喚英靈爲自己所用」,她根本不敢朝那方面去想。
「聖盃侍從」代表闊別許久的親密之人。沾了一些逆位「死神」的光,他們的確重逢了。但是,只說對了一半。
因爲迪盧木多已經完全失去了和她共有的那段回憶。
Caster嘆着氣擺回塔羅牌,把它們重新收好。被她捏在手裡的這張牌到底叫什麼名稱,代表了什麼含義,她甚至都沒有仔細去看。
短暫地這麼胡思亂想了一陣後,她把在外面巡邏的Saber叫了回來。
“看樣子沒人找我麻煩。趁現在還沒有人理會監督者下發的命令,在其他Servant過來征討之前,我們該反擊了。”
“討伐您的命令?這是什麼情況?”
“昨天中午的那枚信號彈啊,你也看到了吧。”
Saber現界僅兩天,這幾日又沒有碰上任何爭鬥。因此,也就對某些糾葛的緣由並不十分了解。Caster擔負起向他解釋的任務。
“根本不用猜。這種時候除了讓其他人追殺我還能發佈什麼命令。監督者不希望Ruler被人發現,也要盡力避免消耗Ruler的戰力了。如果有人代替他消滅我們,何樂不爲?”
“您有什麼對策?”
Caster沒有馬上回答。她忽然轉而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Saber,你會爲我做任何事的對吧?”
“——當然。我的忠誠無止境。”
Saber堅決地這麼說道後,Caster才放心地點了點頭,終於將計劃和盤托出。
“這樣的話聽好了。你去監督者教堂附近挑釁,正面對抗被你吸引走的Ruler。我負責去殺監督者。”
“什麼!”
“最好的結果就是你順利地把Ruler殺掉。如果殺不了也沒關係。畢竟不能排除和Ruler同一個陣營的Archer增援的可能。這樣吧,我殺監督者之前會用黑魔法控制她,命令自己的Servant自盡。”
Caster毫無保留地向Saber說着。雖然那樣做也給Assassin一方解除了壓力,不過跟暗殺者比起來,Caster受到Ruler的剋制非常嚴重,所以她必須儘快拔除這根隨時紮在咽喉中間的刺。
聽完她的戰術後,Saber用上半身所有的力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認爲不妥。Master,您能不能重新考慮一下?”
“難道你害怕跟Ruler戰鬥嗎?”
“並不是……”
“你不給我引開Ruler,我怎麼去殺監督者呢?還是……Saber,你其實反對的是我殺監督者這件事?”
Saber瞬間僵冷下來的表情證實了Caster的詰問。
“我是一名騎士。在戰場上爲您殺敵,獻上我的忠誠與驕傲和您並肩進行堂堂正正的戰鬥,我會非常樂意。但是若要讓我充當分散敵人注意力的佯兵,爲您擊殺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軟弱女人提供方便,這不符合騎士道。”
他高聲說話的表情義正詞嚴,高潔得充滿了令人肅然起敬的氣魄。置於身體雙側的拳頭也一分分地握緊。
“……”
儘管Caster什麼話也沒說,但在內心早已把自己痛罵了一萬遍。
她怎麼就忘了這男人是個極度注重榮譽、講究戰鬥的格調簡直到了愚不可及地步的騎士呢?
面對白髮女子的沉默,Saber似乎也發覺自己就這麼用嚴厲的話鋒把Master頂撞回去很不好,抱着想要疏解氣氛的想法輕輕問道:
“您違反了什麼規定嗎,監督者這樣針對您?”
“啊,那個。把你召喚出來本身就是天大的犯規行爲。嗯——而且,我還殺了被監督者保護的那個Master。還跟Assassin密謀策劃殺掉所有的Master。怎麼說呢,這就相當於明文規定的條款被我很不屑地踩在腳下了吧。”
冰藍色的眼眸之中閃露出惡毒的光芒。
將這些事說出來的作法毫無益處,但顯然已經知道Saber不可能贊同自己的Caster直接就這麼豁出去了。
“Master您……”
Saber空虛遊離的聲音中摻了太多的苦澀。他痛徹心扉地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請您及時懸崖勒馬。希望您能夠聽取我的諫言。”
Caster注視着這位一直都是走在光明正道上的英靈,看着看着,漸漸覺得礙眼。
他不用刻意用行爲或語言去營造,就能從周身隨時展現出大義凌然的氣質,和自己是那樣得不合拍、不相符。
第一次正式下令就碰了釘子。這還是那個對她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的男人說出來的話嗎?!
她沒有令咒,她與Saber締結的只是一個空契約。因此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像其他Master那樣用令咒強制忤逆自己的Servant。
今夜刺殺監督者的計劃就因爲Saber的騎士精神而流產了。
一點都不想再跟他說話,連看到他都覺得弄髒了自己的雙眼。
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迪盧木多。只是個跟他長得很像的冒牌貨罷了。
渾身都氣得發抖的Caster轉過身去避開他的視線。她轉身的動作就像燕子般輕盈,但映入她眼簾的物體帶給她心靈上的衝擊卻遠沒有步伐來得輕快。
擺放在方桌上的塔羅牌,大部分牌底花色朝上,只有幾張能看到牌面。其中有一張最爲顯眼的牌上下倒放着,向她展示自己的圖案。
——「高塔」。
Caster直到現在,才終於真正領悟它的含義。
騎士,魔女。
總之兩人間的這道天然鴻溝是沒法彌補了。之前與Assassin的反目成仇根本算不了什麼。她和Saber,這纔是真正的內部矛盾!
但是Caster沒有過分責備Saber,而是帶着憤恨,冷冷地扔下他自己離開了。不知她是不是不想傷害對方的自尊心。Caster就這樣丟下Saber,在房間裡化爲了靈體。即使化爲靈體,彷彿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怒氣。
“……”
望着Master遠去的地方,騎士的心被撕裂。
意見不合而冷場只是小事,彼此觀念不同而產生摩擦,這就非常嚴重了。
Master——她的外表是那樣弱質纖纖,她的心卻透露着自私與殘忍。這個無法得知其真名的Servant,成了以重情重義和正直坦蕩著稱的騎士楷模——迪盧木多的主人。
即使已經成爲了英靈,也始終恪守着騎士精神。他沒想到,他的Master竟然是個爲追求勝利可謂不擇手段的人。
要求自己做出違背騎士精神的事,如果她的身份不是自己的Master,這種人恐怕早就被他斬殺了。
Saber倍感羞辱。他痛苦萬分的眼神中,翻滾着深刻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