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看着赫連錦枝幫自己蓋被子的動作,像是被定了身一樣的坐在她旁邊,沒有動一下。
赫連錦枝的手輕輕落在九月的手臂上,然後輕輕牽起了她放在被角邊的手,溫柔的放在手中交疊着輕輕拍撫:“不久前,綰綰曾說過她四姐的性子變了許多,還教她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帶着她一起找陳嬤嬤報仇,還說她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四姐了。”
九月沒料到綰綰那個小屁孩兒這麼有良心,竟然還記得這些事情,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月兒,告訴娘,在娘這幾個月無力走出房門,也已經許久沒有再見過你的這些日子裡,你都發生了什麼?這好好的,怎麼這性格的轉變竟中如此之快?”
赫連錦枝的聲音始終輕緩而溫柔,雖然病的很重,卻又因爲很久沒見到的女兒回來了,又這樣半夜偷偷跑進自己的房裡,也不知道赫連錦枝究竟將這當成是一場夢還是真實的,反正,她似是半點睡意都沒有。
九月卻很困,白天在晟王府將該打掃的工作都照舊做完了,這會兒坐在滿是藥香的房間裡,又靠坐在牀榻上,耳邊是赫連錦枝溫柔的聲音,實在是昏昏欲睡,她便安靜的向後靠着,一邊聽着赫連錦枝的話一邊勾了勾脣:“您不覺得,每個人隨着經歷的事情越多,隨着成長,都會改變的麼?也許我本來就該是這樣的性子,只是以前太小了,想做什麼都做不了,現在只是長大了而己。”
赫連錦枝笑笑,卻是笑容間有些苦澀:“也對,娘已經有許久都沒見着你了,我的月兒……再過一年就要及笄了,也快要嫁人了……”
聽出赫連錦枝這話中的心酸,九月其實仍然很好奇她所說的出生日時的紅雲蔽日跟自己究竟有什麼關係,還有這胎記,讓她有了太多的疑問,可看着赫連錦枝這副酸楚的神情,不禁嘆了嘆,張了張嘴,卻還是不太習慣叫出這個“娘”字,便輕聲說:“與安王世子之間的婚約,我想遵守便遵守,如若不想嫁,或許還會離開,如若我不在府中陪伴,您會不會埋怨我的自私?”
赫連錦枝先是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笑着搖了搖頭:“娘理解你的所有決定,不過,娘雖然欣慰於你的轉變,但是月兒,你一定要記得,平日裡走動之時要帶着胎記,還有,切莫太過引人注目。”
“爲什麼?”九月還是問了出來:“娘是怕什麼人發現我?還是我的身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赫連錦枝卻只是勾了勾脣,擡起手輕輕撫過九月的頭,按着她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裡,溫柔的在她臉上和肩上輕撫,這是一個慈愛的母親在溫柔的安撫自己最愛的孩子的動作,九月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一時間說不出話,便只是乖乖的靠在她懷中。
“迦爾國已沒落多年,娘雖因故鄉之禍而心憂,卻亦因爲我自己女兒這命中註定的劫難而無法安眠。月兒,有些事情,如果真的是命中註定,那麼娘無論是否告訴你,它都會按着這宿命去逐漸的推動着你的每一步,可如果這場宿命可以逃開,娘便希望你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寧可你只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哪怕是因爲胎記太醜而被人所嫌棄,哪怕是逃離這丞相府,找一個待你好的人帶着你浪跡天涯,哪怕是一生清苦,也好過被宿命所左右……”
九月沒有聽懂,唯一能聽得明白的是,這赫連錦枝一心只想她做一個普通平凡的女子,哪怕不遵常禮,哪怕是和別人浪跡江湖,也能接受。
這在平常的古代閨中女子口中絕對不敢提之的事情,赫連錦枝竟然敢提,九月不禁好奇起眼前這位即使在病中卻仍然美麗的女人:“可是……”
赫連錦枝按住她的手:“孃的時日已無多,你如果只是回府中來看娘一眼,那便今日在這裡陪娘睡下,明天一早便速速離開,別被這府中人發現。”
九月忙擡起頭來:“我若是走了,你和綰綰要怎麼辦?”
赫連錦枝沒有回答,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無妨,有你今晚陪着娘,娘就心滿意足了。”
九月不知道以前的蘇九月和二夫人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相處方式,但是在她可搜尋的記憶中,並沒有多少關於赫連錦枝的事情,似乎,這個孃親一個生下她的女人,在蘇九月的記憶裡,是一個形象,一個概念,卻並不是一個具體的人。
所以,應該是很少見面,也很少有這樣親暱的機會吧。
她擡眼看着赫連錦枝,見她竟然閉上了眼睛,似是累了,九月便也不再說話。
上一世加上這一世,難得能在一個所謂母親的懷中睡去,這對於九月來說,實在是有些不捨得,亦有些依戀,更是嬌情的覺得鼻子酸酸的,以前的蘇九月再怎麼樣和赫連錦枝的關係平平淡淡,可畢竟她還有父母,還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
“咣噹——”
一大清早的,天剛亮,九月還沒有睡醒,便陡然被一陣門聲吵醒。
隨着房門被人自外向裡的踹開,夾雜着有人低喘了一聲的聲音,九月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轉眼見赫連錦枝還在睡,下意識的將手搭在了身旁赫連錦枝的手腕上,探出她是因爲身體內臟衰竭速度過快,昨晚又因爲一時開心和激動而說了太多的話,過於疲憊,現在處於昏睡中。
九月緩緩坐起身,沒有發出一點動靜,透過牀上的簾子向外看去,外面的人或許看不見這牀帳裡面的景象,但是房門開後,門外透進的光亮足夠讓九月看清門前的一幕。
只見那之前就被她教訓過的陳嬤嬤一派囂張的將在門外守夜的沉塘踹了進來,沉塘被陳嬤嬤踹的太重,身體又在門上重重的撞了一下,這會兒側趴在地上有些起不來,只是一臉驚懼的看向門前一臉冷笑之人:“陳嬤嬤……”
“沉塘,你這小賤蹄子,幾天不收拾你就皮癢癢了?竟然敢去丞相爺那裡告狀,說是大夫人讓郎中去了二小姐那裡教二小姐識辯藥材,始終不放郎中來落亭院給二夫人醫病!你好大的膽子啊!”
陳嬤嬤一邊說一邊上前便要去再踹沉塘一腳,沉塘嚇的趕忙向裡縮去。
九月在牀帳裡看着,隨手扯下帳側中珠簾上的一顆小姆指大小的圓珠,偷偷揭開簾子一角便探了出來,正中在陳嬤嬤那擡起來的腿上,陳嬤嬤當即腿上一陣麻痛,咧開嘴便捧着腿嚎了一聲:“哎喲我的娘!什麼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