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女兒。”赫連錦枝注視着九月,眼神溫柔,聲音輕啞:“我的月兒從來都不敢在慕清蓮面前擡起頭來說話。”
九月先是靜了一瞬,沒有立即反駁,她沒有做過母親,但並不是不明白一個母親的心情。
即使蘇九月多年不曾在赫連錦枝的身邊,但知女莫若母,眼前的人究竟還是不是蘇九月,別人看不出,但赫連錦枝卻看得出。
沉默了片刻後,九月擡起眼看着她:“我是蘇九月,也是您的女兒,只不過,是死後重生的蘇九月,不會再活的那麼軟弱和善的蘇九月。”
赫連錦枝微笑,眼中卻有淚,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看了她許久,輕輕的說:“……這樣也好。”
九月不解:“您爲什麼不問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說的死後重生,您是懂了還是沒懂?”
赫連錦枝搖頭,輕笑着落下淚來,蒼白的臉上是爲自己本來的女兒已逝的消息而露出的心疼與悲涼,許久後才緩緩擡起手來,冰涼的手將九月的手輕輕握住:“我是迦爾國的公主……我懂……迦爾國千百年來有一個傳說……”
九月低頭看着赫連錦枝的手,再擡起眼看向眼前一個母親眼中的悲愴和感傷,安靜的沒有打斷她的話。
卻就在這同時,房門忽然被敲響,沉塘與霜染拿着水盆和新的被褥進了門。
“二夫人,四小姐,大夫人剛剛交代奴婢們來打掃地面,順便將二夫人牀上的被褥換下去。”沉塘和霜染恭敬的說。
九月陡然轉眼看向那將頭垂的很低的霜染,再又猛地看向霜染的肚子,她穿的衣羣很是寬鬆,因爲身材瘦小所以現在還看不出來肚子,但近兩個月前曾經摸到的脈向,九月可是記的清清楚楚,那時候的霜染處於妊娠初期,已懷孕有一個多月,加上現在,這肚子應該是快要顯出來了,但是她既然穿的這麼寬鬆,恐怕是肚子是真的已經顯了形,生怕別人看見。
霜染一直低着頭抱着被褥,九月看了她一會兒後,轉開視線看向沉塘:“將水和被褥放下吧,你們先出去。”
兩個丫鬟有些猶豫,擡起眼來看向赫連錦枝,赫連錦枝轉過眼去,輕輕的點了點頭,兩個丫鬟才轉身向外走。
直到房門再次被關上,九月先是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之前的湯藥撒下的污漬,再又瞥着赫連錦枝牀上的污漬,拿起被角湊到鼻間聞了聞,再又看着這淡粉色的被子上留下的那一片黑黃的漬跡。
“娘。”九月忽然將視線轉向赫連錦枝。
赫連錦枝更因爲她此時還這樣稱呼自己而滯了滯,有些渙散的眼神裡漸漸聚起了光芒,定睛看着九月:“你……”
“這些年,府中那兩位郎中給你熬過的藥你都沒有喝過?”
赫連錦枝凝視了她一會兒,才慢慢的點頭。
九月鬆了口氣:“那就好辦了,您這病只是時間長不吃藥也不好好調養才導致的體虛受寒,加上心裡有急火攻心,這十幾年就這樣將自己關在落亭院裡熬着自己,再健康的人也會熬出病來,何況您當年的月子還沒有坐好,落了一身的病根,至於咳血,是心裡有火,肺火太旺,長年累月導致到如今這種地步。”
九月說着將她身上的被子扯了下來:“剛纔大夫人逼您喝的藥裡,被下了大量的雷公藤。”
赫連錦枝緩緩閉上眼睛,並不驚訝:“我知道,她們是打算讓我今天就死在這裡。”
九月見她彷彿明白一切,卻始終一直這樣委屈着自己的模樣,不禁皺起眉:“雷公藤這種東西很常見,其實算是一種藥類,可以通絡止痛,還有解毒的功效,但若是服用大量,便是劇毒,以您這種身體,服下那碗藥的話,必會活活痛上一兩個時辰,被折磨致死。但是……”
她看向窗外,冷聲道:“但是如果丞相回府後要追究你的死因,查出這雷公藤來,最多也只是懲治郎中一個用藥過量之罪,不會想到這藥與大夫人有關,這個慕清蓮真的是口舌如蓮,心卻歹毒的狠,手段也是乾淨利落,明知道丞相現在對你漠不關心,不會追究你的死因,但也還是先給自己找好了退路,一點把柄都不留。”
“慕清蓮本就是這樣心細如塵的人,我早已習慣。”赫連錦枝輕道:“你不必爲此事憂心,人各有命,早在十四年前,我就已經認命了……”
“你認命?爲什麼認命?”九月斥笑:“我不懂什麼紅雲蔽日之禍,也不懂迦爾國的什麼千百年的傳說,先對這些一概不談,只說你一人,你當年爲了保護自己的女兒而寧可將自己所有的幸福毀於一旦,寧願成全慕清蓮,可是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曾經的那個我最後還是死了。”
赫連錦枝瞬間臉色僵白。
九月盯着她:“如今的我依然是蘇九月,我這身上的血肉皆是由你所出,你就是我的母親,你曾經用認命的方式將你本來想保護的女兒推到絕路,直到現在還沒有反省嗎?”
見赫連錦枝的眼中有着諸多的情緒,九月伸手按住她垂放在身邊的手,一字一頓清清楚楚的說:“娘,如今的月兒已經不需要你用這樣愚笨退讓的方式去成全去保護,想爲曾經的那個我報仇的話,你要做的不是躺在這牀上不吃藥慢慢等死這麼簡單。”
赫連錦枝緩緩擡起眼,看着九月,九月歪頭,微笑:“十四年前的丞相待你極好,處處維護你,是嗎?我想你和丞相之間應該是有真正的感情存在,你不想爲曾經受了十四年委屈的我討回公道?不想把那個曾經一心一意待你的丞相重新拉回到自己身邊?”
“你難道……”九月忽然狠狠的纂住赫連錦枝的手臂:“不想知道兩個月前,是誰親手將您的女兒放進了棺材裡?”
眼見着赫連錦枝的身體漸漸顫抖,雙眼發紅,九月知道她已經在動搖,便傾身湊到她跟前去,輕聲說:“娘,你曾是迦爾國的公主,公主就該有公主的生活和待遇,你的驕傲呢?你的渴望呢?”
赫連錦枝閉上眼,眼淚順着臉龐滑落,不久後,緩緩睜開眼,看着眼前的九月:“你當真是我的女兒……”
“對,不用懷疑,我就是你的女兒。”九月拉着她的手:“之前這十幾年,曾經的那個我與你見面甚少,好不容易見到,卻連一句孃親都不敢叫,只會躲的遠遠的。而現在的我,就坐在你面前,我當然是你的女兒。”
赫連錦枝輕輕的慢慢的深呼吸了兩口氣,回握住九月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