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辭遠卻是忽然有些蒼涼的輕笑:“我也會被你牽掛麼?”
九月的心雖然是涼的,但起碼臉上不能表現出太多的異樣,依然笑着點點頭:“當然,你和綰綰是我這幾個月在皇都城中不可磨滅的回憶,不會忘的,自然會一直牽掛。”
“回憶?”樓辭遠擡眼迎上她:“月兒,我並不打算只活在你的回憶裡。”
九月臉上的笑容這時才隱隱有些僵,她緩和了一下情緒,轉眼看向窗外的天色:“已經很晚了,這裡畢竟是安王府,我偷偷跑進來也不能久留。你病成這樣,怎麼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你剛剛說的紅妝是誰?是你的貼身侍女嗎?我去幫你將她叫來……”
說着她轉身便要走。
腳步剛挪動了兩下,便又聽見樓辭遠的咳嗽聲,她狠了狠心,沒有回頭,直接向門口走。一再的提醒自己這個樓辭遠絕對不會像他表面上這麼單純無害,今天會潛進這裡來給他送藥,無非也只是兌現一個承諾罷了,從今以後,無論他究竟是誰,究竟有什麼目的,這背後又究竟隱藏了多少事情,都與她再無瓜葛。
“紅妝是我孃的養女,比我年長十歲。”九月的腳步剛一靠近門前,便忽然聽見樓辭遠輕啞的聲音自牀畔響起。
她的腳步微微一頓,側首,聽着身後那道聲音。
“我娘過世後,我跟在紅妝身邊長大,她幼年曾習過武,身手很好,這許多年,一直在暗中保護我。”樓辭遠輕道:“我每一次病情加重,都不願看那些郎中兩手無措和爲難的表情,所以通常都叫紅妝將人趕出去,我自己一個人在房裡,沒有人敢來打擾。”
他的聲音很輕,很啞,彷彿風一吹就能飄散。
九月卻是聽出了什麼門道。
樓辭遠忽然對她說這些做什麼?
“今夜屋子裡的爐火飄出來的味道使我難受至極,便想叫紅妝出來將爐火熄滅,卻沒想到,月兒你會以這樣的方式忽然出現。”
九月轉過頭,見樓辭遠自牀邊慢慢的站了起來,雖然仍舊無力,但單手撐在牀邊的柱子上,勉強可以站起身。
“世子。”九月看向他,輕聲說:“你既然曾經對我臉上的胎記不嫌棄,自然也不會介意我的胎記消失與否,總之,我這個人仍舊是那個你熟悉的蘇九月,除了臉上的變化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改變,我既然說過今天是來與你道別的,日後應該也不會再有機會相見了。”
樓辭遠不語,只是靜默的看着她。
“至於你的身子……”
九月頓了頓,這些天以來,她一直在懷疑樓辭遠的事情,當然也沒有忘記曾經樓晏說過,常運用禁術的人會被禁術反噬,身體損耗過度。
而樓辭遠的病本來就不是什麼真正的肺癆,她也是自從發現了那個辰字之後才忽然醒悟過來的。
雖然病症的確是在肺中,但他的其他臟腑也跟着有虧損虛耗的跡象,若是將所有事情連在一起,九月便不敢再想了,越想越覺得可怕。
“你的身子我只能幫你將虧損的那些元氣補一補,我放在你牀邊那個小瓶,瓶中的藥你記得每日吃上一粒,平日裡多多出來走動,多吃飯多喝水,不要總是一個人關在這個房間裡,你如果能照我說的去做,大概一年左右,你的咳血之症就能減輕許多。”
說着,她便直接打開房門。
門外的涼風瞬間吹了進來,九月只覺得臉上一陣冰涼,她輕聲說:“我走了,你保重。”
敏捷的黑色身影迅速自門前躥到了院中的那棵蓉樹上,然而剛一落在蓉樹中的樹枝之上,便瞧見這其中的一處可以容納一人的樹幹,再又想到曾經在這裡將她射來的樹葉打回去的那個人所用的力道,九月只覺得心頭一陣發悶,一聲不吭的轉身離開了王府。
昏暗的房中,立在牀榻邊的瘦長身影慢慢的走過去,將那被放在牀上的小瓶拿起,看見瓶中足有五六十粒藥丸。
年輕的男子輕輕抹去脣邊的血跡,微嘆。
“這幾十粒藥丸,每天一粒,要怎麼吃得上一年?……走的可真是匆忙……”
*****
九月在皇都城中的房頂迅速閃身而過,向着客棧的方向奔回。
腦子裡不停的閃過樓辭遠俯身在牀榻邊呼吸微弱嗓音沙啞的叫着紅妝那個名字的模樣,只覺得心頭一陣陣的發寒。
哪裡有什麼紅妝?
就算安王妃身邊真的有什麼養女,也早已經陪葬了,與安王妃有關係的人,除了安王和樓辭遠之外,都已經跟着一起陪葬了!
她進過無悲山下的墓穴,她看見過那些陪葬的玉雕,她知道安王妃的死轟動一時,當年安王府中的人被送去陪葬的幾乎過半,所以安王府中的侍衛和侍女不是很多,這麼多年也沒有接受宮裡派去的侍衛和侍女。
那個安王府表面上看起來平平靜靜與世無爭,卻又彷彿是個藏着巨大秘密的籠子一樣,只要一踩進去,若是不小心踩錯了地方就會粉身碎骨。
九月自認爲自己的功夫雖然是承自二十一世紀的那些訓練,習過武術練過散打也有專門培訓過的各種拳法掌法,身手矯健敏捷自然不在話下,就算在這裡沒有槍去射殺敵人,她也不至於連屏住呼吸的這種能力都失靈了。
在樓晏那裡,她無法完美的躲藏,是因爲樓晏的內力深不可測,所以一次一次的被擒住和打不過,都是情有可原,她也是自然而然的認栽。
但是剛纔她在走進樓辭遠的房間時,腳步明明放的很輕,呼吸也屏住了,最開始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可是偏偏樓辭遠沒有回頭看見她,就已經知道屋子裡進了人。
他故意叫她爲紅妝,無非就是一個晃子。
根本就沒有什麼紅妝。
他知道有人進了房裡,他聽見了她的腳步聲,九月就算打不過樓晏也不至於會這麼菜,可是病弱如樓辭遠,竟然能聽得見她的腳步聲。
這代表什麼?
他的病是真的,這一點她清楚,病到了這種地步不可能是假的,可是在此之外,他究竟隱藏了些什麼?
如果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暗中保護他的人的話,當初在那棵蓉樹上以內力將樹葉打出來甚至直接貫穿樹幹的人,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