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的臉色陰晴不定,似乎有些氣憤,又似乎因爲被自己人擺了一道有些失落傷感一般,嘴巴是張張合合了好幾次,卻始終沒能發出聲兒來。
大和尚見狀嘆了口氣,“別擺那娘們兒臉色,咱吃了這些年墳頭兒飯,下去多挨一刀少挨一刀都差不了多少,四兒,就罷了。”
光頭沉默着沒說話,我小心的瞟了兩眼,發現他的眼睛裡閃爍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望。
他是從來不把這些業障因果當回事兒的,讓他沉默難受的,是被自己人坑了。
大和尚見光頭不再說話也沒有再作多餘安慰,自顧自的從腰間布包兒裡摸出來一張深黃色的草紙,單手漫過石燈的頂部,將裡面的燈油扣了出來。
我盯着他這一系列的動作沒有出聲打擾,引魂燈的燈油,應該也算得上一件兒神器吧。這老傢伙平時故作清高,除卻喝酒吃肉,似乎並沒有什麼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但是,這也不能就說他是超然物外了,只是他感興趣,想要的東西,沒有出現罷了。就比如眼前這件。
想到這兒,我隱隱的爲光頭感到不值,更有些不稀罕他的“特殊關照”。你既然是爲了確定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爲什麼不親自動手?說的倒是義正言辭。我和東子從沒把他當成我謝家的人,現在看來,他也就是嘴上說說,自己心中的定位,和我們設想的並無兩樣。
雖然很氣憤,我也沒有當場提出來,現在我們還在地底,不能窩裡亂。
等他把燈油收好,大家夥兒就再度前行,只不過隊伍間的氣憤已經和之前迥然不同,雖然沒有產生明顯的隔閡,但是交流卻越發少了起來。心遠了。
我看着光頭那百年難得一見的平靜有些心疼,想起之前他的臉色突變更是微微心顫,於是用手臂靠了靠書生,低聲問道:“三大爺知道引魂燈?”
書生緩緩點頭,聲音沉悶道:“以前兄弟幾個都在一起,沒事就嘮些不着調的東西,雖然沒見過,但是都聽過。”
我點頭,沒再去煩他。
連書生的情緒也有些不對。
他一直是我們中間最會做人的,和大和尚交好,兩邊協調,儼然一副和事老的模樣。
但是,光憑這,也不能說明他就完全中立了。
他是光頭的兄弟。他倆有過無數次的同生共死,和大和尚沒有。
甬道很長,我們走了很久,期間還遇到三盞石燈,無一例外,全都被大和尚洗了個乾淨。
我想着,這事兒,回去要給老爺子知道了,他在我謝家的日子,怕是沒那麼好過了。
這時候,書生突然往我身邊靠了靠,我以爲他要跟我說些什麼,擡頭卻發現,這人壓根不是要跟我說話,而是被甬道壁擠過來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甬道就在慢慢變窄了。
原來四五個人並排走不會擁擠的寬度,現在只能兩個人肩靠肩了。
我踮了踮腳,礦燈燈光如同一道粗壯的金柱打進甬道的黑暗中,最後,我發現了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甬道,一直在變窄,現在有兩個人的肩寬,再往前,就只能一個人走了。
我看了看書生,後者搖了搖頭。
這一段甬道直行的路段相當長,幾乎有之前的兩倍,當我們迫於空間限制不得不排成一字長蛇陣前行之後,目光纔算是看到了這一段的盡頭。
一個相當侷促的夾角。
一般的拐角都是九十度的,這個,撐死了,只有六十度。
而且在這六十度的夾角里,兩面牆壁的頂端,還置放着一座巨大的石爐。
石爐是葫蘆狀的,分上下兩節,上面的應該有一人環抱的大小,下面的就要大上一圈不止,按理說這種比例談不上協調,甚至可以說有些古怪,可它卻並沒有給我視覺上的不適,反而讓我覺得這是一件真正的藝術品。
原因,就在石爐爐壁上鐫刻的大大小小的精美圖案。
這回,我能很肯定的說,這並不是文字,因爲那些回捲着的曲線,周遭刻意勾勒的風痕,上下圖案的搭配,無一不在告訴我,這是一幅象形畫。
我蹲在爐前細細觀摩了一下,那些類似迴流雲紋的倒轉曲線像極了國產動畫裡的噩夢符號,但是卻摒棄了粗糙隨意的特性,單一看上去相當簡練,後退兩步,從整體來看,竟然給人一種此物天成的感覺。
這個時候,大和尚也在我邊兒上盯着石爐看個不停,只不過他的目標和我不同,他的目光焦點聚集在爐子裡厚厚的銀白色燈油上。
他從之前四個石燈裡收集的燈油加起來,都不及這裡的十分之一。
我沒有去留意他此時的神色,但是想想也多半是驚喜,只是一味的在腦海裡搜索,這個圖案,這種石雕工藝在哪個朝代出現過。
我總覺得我認識它,應該是從哪本不常翻動的書裡瞥見過,但是不管我如何的絞盡腦汁,就是沒法想出它的相關信息,甚至連那本書的書名都記不起來了。
直到我想到腦仁發脹,場間纔有人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二大爺:“現在是不是到獨龍寨底下了。”
書生摸出羅盤了看了看,應道:“獨龍寨應該已經過了,現在我們在寨子左側的碧羅雪山山底。”
二大爺皺了皺眉頭,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是一扇五六米高的厚重石門。
在石門的兩側,蹲着兩隻一人高的石質獅虎獸。
這明顯是一扇墓門。
到這兒,連我也不得不把腦袋裡一直在搜索的東西暫擱,不是獨龍寨,那這墓,難不成是別的古墓?
這下大家都蒙圈兒了,這是挨在一起的兩個墓還是江老爺子交代的墓穴的另一個門?
書生託着羅盤走到墓門前來來回回,前前後後的打探了半晌,而後嚴肅道:“這不是墓。”
二大爺聞聲左眉一挑,快步上前,伸頭看了看書生手裡的羅盤,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出於好奇,我也走過去瞟了一眼,發現天池裡的那根指針,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任憑書生如何移動,它都沒有任何的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