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爺回頭看了看書生,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是目光一經接觸,後者便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
書生深深的嘆了口氣,在這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書生的蒼老,“老三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急性子。”
“這竹林已經斷去養料,死去多時,不然光憑那刀的煞氣,應該還能鎮攝三分,反倒好走。可現在這竹林裡沒了生魂,全是陰氣,又有誰會怕他?”
二大爺目光復雜的看着滿臉愁容的書生,開口道:“就是進了也走不遠,去找找吧。”
我在邊兒上一直沒做聲,不是怕說錯話,是我壓根兒不知道說什麼,這種愁緒,就算我再圓滑也摻和不進。
書生的面色紅潤漸顯,我扶着他從地上站起來,雙手所能接觸到的肌膚依舊是一片冰涼,要不是書生這會兒的喘息還算勻稱,我都要以爲他是要當場撂挑子了。
我們三個慢慢的向遠處的那片陰影移動,同樣是奔着光頭去的,心裡卻已經不似之前那般着急。書生和二大爺的腳步甚至有些沉重,看得我有些發毛,怎麼感覺這是在去奔喪呢?!
氣溫越來越低,到這個時候,我已經不會天真的以爲這是自然氣溫了,要是用書生的話來形容,多半是陰氣過重,風不留溫。二大爺走在最前面,我看着他腦際兩側的鬢角已經掛上了幾絲霜意。體內體外都是一片冰涼,這麼走下去,別說進去找了,怕是還沒能靠近,三個人就得凍成冰坨坨。視野極點,那片規模宏大的陰竹林自然擺動,不住搖首,似乎在勸告我們,不要再靠近。
走到後面,風勢已經趨於穩定,不再加大,我扶着書生悶頭向前,自左至右的強風吹得人不能擡眼,就算用手遮擋着,也只能勉強的眯眼打量,左右都是一條線,根本看不到什麼。好在我們也不用靠視力來判斷遠近,因爲,那竹林裡發出的“莎莎”聲正在逐漸變響。
我不知道我們具體走了多久,十分鐘?二十分鐘?又或是半個鐘頭?反正我覺得這段路遠比我想象的要長。所以,當二大爺在竹林前方站定的時候,我還在往前走,直到我一頭撞到他的背上,才知道該停下了。
身側的書生在不住的發抖,我也是,而且抖得更厲害,現在摸一摸臉都是僵的,就差沒上凍了。
“進吧。”前面的風把二大爺的話吹到耳朵裡。
書生依舊低着頭,沒有回話,二大爺就大步邁開,往身前的陰竹林裡鑽。
寒風漸熄,雙眼也就能肆無忌憚的睜開了。
周遭的黑色竹子個個都有碗口粗,隨着大勢,不斷左右擺動。
風被它們受了,林子裡面倒是沒有大風的,可是我也沒忘,這冷風,也是因它們而起的,就算現在可以免去吹風的罪,挨凍卻依舊少不了,氣溫一低再低,低到我在北方冬天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地步。
但就算是這樣,周遭也沒有一點兒冰屑,這裡,沒有一丁點兒的水。
所以就是乾冷,我從沒有這麼清楚的感受自己毛孔的收縮,已經僵硬的臉還在逐漸緊繃,再緊繃。
書生擡起頭來環視了一圈,把身旁密佈的黑色竹子都映在了眼裡,左手從包裡摸出羅盤,目光就沉寂下來。
二大爺有些艱難的嚥了口唾沫,聲音沙啞的問道:“怎麼樣?”
我瞟了一眼天池,裡面的那根針還是一如既往的指向某個固定的方向。
書生把羅盤收了起來,深吸了口寒氣,似乎一下子精神了不少,篤定道:“老三隻要在這裡,不論死活,陰氣就一定會往那聚,順着風向走就行。”
二大爺點點頭,將自己的右手食指放在嘴裡含了一下,舉在空中一番感受,指了指我們的右前方,“這邊。”
竹林裡的細風,是和外面大風反吹的,書生眉頭微挑,似乎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爲竹子排列的還算密集,我不得不放開了扶着書生的手。左右偏移輾轉的過程中,我也不忘細細觀察,這傳說中一人成一節的竹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走過的數十棵都算是大同小異,十多節,每節二十公分長的樣子,竹壁漆黑,燈光打上去還會映出些許光澤,隱隱透光。還是半透明的?
我總感覺我在哪兒見過這種材質,而且應該就在不久前。
一算思索,總算是給我找到了答案。那些靜靜佇立在甬道里,還有窟窿那邊的黑色棺材。
似乎,和這竹子,是一種材質。
要是那棺材真是這竹子做的,那就麻煩了。
書生說了,這竹子,可以爲死人引路,到陽間。
那不就是復活麼?
我好像隱隱約約摸到了“塚”的用途,但又不敢完全確認,一路走來,事情總是出乎意料的。
一番輾轉,我們離目的地也越來越近,這點從風向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周遭已經有些細風在打旋兒了,這是氣流對衝造成的,也就是說,有其他方向的風在往這邊吹。
儘管心裡已經知道這趟行程即將到頭,我這心裡還是不斷打鼓,現在的氣溫很低,就算沒有溫度計我也知道已經逼近零度,人在這種溫度下根本不可能維持體溫,嚴重點說是活不了多久,就算我們找到了光頭,也不一定能安然折回。
繞過幾根較爲粗壯的陰竹,風勢陡然加大了一個檔,要說之前是輕撫,這會兒已經逼近了揉搓的程度,也就是這個時候,二大爺停了下來。
場間遊動着的風在竹間穿梭,許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我能看到風的形體,那是一團薄薄的灰霧,就像是眼前蒙了一層會動的輕紗,又像是走在塵土飛揚的傍晚。
光頭就在這團灰霧裡躺着,右手還緊緊握着那把斷頭刀。
二大爺往前靠了靠,直接走進了灰霧裡,他委身下去,伏在光頭的左胸上聽了聽,書生在後邊兒緊張的看着,直到二大爺起身點頭,這才露出一副謝天謝地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