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公保的小樓裡待到天大亮,初生的旭日將第一抹陽光鋪進大堂,總算是把周遭的陰森氣氛排開了些,我伸了伸懶腰,渾身上下的骨頭噼啪作響。
“四哥。”
我猛地轉過頭,發現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尋了回來,渾身襤褸,眼睛裡滿是血絲。
“怎麼樣,有沒有傷着哪兒?”
東子搖頭,把背上揹着的屍身往門兒邊兒一放。是宋公保的屍體,相較前幾天,這回的模樣更加滲人,許多地方的白骨都漏出來,藉着陽光,我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打着密密麻麻的小釘子,想來先前應該是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等到了東子,我們一行四人就不在宋公保家中停留,連帶屍體一塊兒抱上車,而後向着縣醫院疾馳而去。
宋公保的屍身已經開始變質,車裡瀰漫着一股難言的味道,不過這並不影響東子酣睡,車子上路不到兩分鐘,就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
柳叔把着方向盤:“這事兒,老爺子怎麼說。”
王海川平靜的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看看再說。”
把東子送到醫院,掛上葡萄糖,剩下的自然有人去照顧,我們則是拉着屍體直奔王修謹所在的診所。
或許是因爲王修謹在的緣故,診所的大門緊閉,柳叔敲了好一會兒的門,那位老軍醫才微微顫顫的撩開窗簾看了一眼,而後把我們讓進屋裡。
王修謹還沒有甦醒,不過臉色卻是比剛送來的時候要好了太多。
我偷瞄了一眼王海川,他這個當爹的真的沒有表現出一絲緊張,彷彿躺在病牀上只是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後生一般。
柳叔:“老黃,收拾個牀位,我這兒還有個兄弟。”
老軍醫端着玻璃茶杯的手一抖,潑濺出好些燙茶,疼得他斯哈斯哈直搓手,“還有?你小子是真把我這兒當野戰軍醫院了?一個我都應付不過來了,你......”
柳叔搖頭打斷他:“這個不用你照顧。”
老軍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拉開王修謹後面的牀簾,露出一個單人牀,牀上的被褥疊成了一個棱角分明的豆腐塊兒,軍綠色的被罩被單告訴我,這應該是他自己的臥處。
柳叔轉身出去,沒用幾息,就把宋公保扛了進來。
起初老軍醫還沒有看出什麼名堂,但是人躺下之後,這老頭兒可就變了臉了,“這不是個死人麼!你個臭小子,你,你這是,怎麼回事兒嘛!”
柳叔:“一時半會兒的說不清,先幫忙解刨。”
老軍醫雖然滿心疑惑,但是畢竟是戰友,而且退伍後又互相照顧了這麼多年,彼此瞭解,當下也就不再多問,摸來解刨用的傢伙事兒,帶上口罩手套,這就準備動手。
“着重看肩井,尾椎。”
王海川提醒。
我是不知道他們要搞什麼的,只是在心裡爲宋公保鳴不平,死了這麼幾天,沒安生過,老婆被抓,孩子進醫院,自己頭七回來還險些沒能走,現在,又要被人劃拉,想想都悲哀。
本來屍體被折騰得就破破爛爛,老軍醫的手術刀再一次“錦上添花”,按照王海川指點的左右肩井,還有尾椎部位,開了三個口子。
我強忍着那股子實在不敢恭維的味道上前了兩步,就着頭頂射下來的強光,打量着宋公保肩部的兩個血口。
心臟已經停跳多時,血自然就不會往外迸濺,而是緩緩外溢,老軍醫用鑷子夾着棉球清理,我好像看到,肉裡卡着什麼東西。
柳叔拿了把手術鉗,夾住那一塊兒小小黑色事物,用力往上一拔,一根約莫有半根小拇指那麼長的釘子,被拉了出來。
“當”釘子被柳叔放入消毒盒,繼而又去左側肩井如法炮製出另外一根。
趁着他在尾椎處摸索的功夫,我湊近了打量了一番那兩根釘子,好像要比先前在腿骨上見到的那些小鐵釘大上一圈兒,不知道是不是同樣作用。
王海川伸手捏起其中一根,擡高,正對強光,四棱小釘在光芒直射下反射出點點烏光。
“找到了。”柳叔沉聲道。說着,擺平鉗子,伸進尾椎骨處的傷口,後退半步,用力得往外拉扯,那架勢,看上去就像是要把整個脊椎抽出來一般!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從屍身內部傳出,柳叔抽出來的,不是什麼脊椎,也不是什麼鐵釘,而是一根足有三十公分長的釺子!
只有頭髮絲那麼細,但是卻出奇堅韌,看着也像是金屬質地,只不過具體是哪種金屬,還真說不好。
小釘子還能用連接損毀的屍身作解釋,釺子,未免太過誇張。
柳叔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是這些吧。”
王海川點頭。
我這個聽了全場戲都沒聽明白的糊塗戲客根本插不上嘴,這兩位,到底又發現了什麼?
老軍醫把身上的行頭一摘,洗了洗手,“能說了吧。”
柳叔把前兩天起屍的事兒說了一遍,老軍醫顯然不是第一次從他那兒聽離奇故事,雖說不怎麼淡定,單也不至於嚇到,後面聽到追兵上門的時候,挑了挑眉頭插嘴說:“這些個雜碎還敢出來禍害人?!咱們的地界兒上容不得他!該死!讓他鬼都做不成!”
然而他們的下場也正如老軍醫所說,鬼,也沒做成,一聲雞啼,灰飛煙滅。
我:“這兩根釘子,還有這釺子,都是什麼東西?”
王海川眯縫着眼,看着消毒盒裡三件東西說:“骨釘,經杵,茅山術裡馭屍用的東西。”
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環境薰陶,已經讓我變成了一個三分“科學”七分“鬼神”的人,他說,我下意識的就信了,“那這意思是,姑夫起屍,其實是讓人下了茅山術?”
王海川跟王修謹父子倆都習慣了兜兜繞繞,“那房子我看過,除卻陰山靠背,其他方位都有充足日照,陽氣充足,害不了屍。”
看樣子,他怕是早就有這種懷疑了。
“對了,彈頭,也不用找了。”
老軍醫現在知道了來龍去脈,瞭解傷人的槍械並非人執,自然也就不糾纏了。
離開了診所,我自然是再次回到醫院,柳叔和王海川帶着宋公保的屍體不知道去了哪兒。
坐在陳亦可的病房裡,我一直在想,宋公保真的是死於意外?操控他起屍的人,會不會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們這麼做,是在圖謀什麼?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仇家報復纔有可能,畢竟宋公保如此,財產還是歸屬他兒子的,就算柳玲鈴那邊兒被查出來了,那也頂多落個贓物資財充公,落不到外人手裡。加上起屍作妖,除了我們這邊兒傷了些人馬,也沒有什麼經濟財產上的損失,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單純的在泄氣一般。
聽上去好像是這麼回事兒,我卻總感覺自己有所遺漏,想破腦袋也沒尋出到底是哪兒。
陳亦可恢復得不錯,精神頭兒特足,躺在病牀上,穿着病號服,居然還有心思化妝,而且化得十分細緻,臉上堪稱絢爛。
“你這是要去唱戲?”
陳亦可翻了個突破天際的白眼,但立馬又耐下性子來問我,“我好看麼?”
我想起前天晚上江染的慍怒,嘴皮子就有點兒不聽使喚,“還,還行吧。”
陳亦可褶了褶瓊鼻,“算了,你小子的審美觀,呵呵呵呵。”
我:“......”
化了又卸,卸了又化,如此反覆兩三次,不厭其煩。
我看她這樣子多半是沒啥問題了,直起身來,上到二樓。來到江染所在的病房,那孩子正在午睡,我輕手輕腳的走進去,繞到江染背後,本想趁其不備,將她勾進懷裡,但是我低估了她的反應能力,右手才送到她的頸前,直接被當場擒住,反身就要給我來個擒拿。
“小四哥。”好在她及時收了手,不然肯定要吃苦頭。
“都睡過了,抱一下還不讓了?”
江染呸了一聲,“我又不知道是你。”
單手把她勾到懷裡,撲面而來的清香還是那麼熟悉,似乎是花香,但是又有幾縷藥香穿插。
江染的身體先是一僵,而後就變得嬌軟,伸出雙手,環過我的腰。
“辛苦你了。”
江染把我推開,“這句我聽膩了。”
我:“那你想聽什麼?”
江染擡頭看着我,眸子裡滿是威脅:“你說呢?”
“現在還不是時候。”
江染扁扁嘴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碎碎念。
“孩子怎麼樣?”我看着牀上熟睡的小孩,窗外的夕陽透過玻璃,鋪灑在他的臉上,就像在輕輕撫摸一般,或許,也是可憐他吧。
“好多了,起碼願意吃東西了。”
下午兩點的時候,孩子醒了,難爲他還曉得叫人,我似乎是趕上了好點子,江染跟我透露,昨天才開始說話,一整天就說了一句餓了。
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宋東風。”他說。
“東風。”我輕念着,應該是取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看來,這宋公保對自家兒子還是期望頗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