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聽他阿巴,誰也聽不懂,就知道這人挺亢奮,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南通北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不耐,“這筆生意是我跟春宵樓做的,你就算唬住了金熊也沒用。”
南通北的言下之意還是不相信我能成爲第二個王支鍋,也不奇怪,別說是在座的各位,就是外人也能看出來,我其實只是掛個名頭,具體事務都是老爹和大姐在料理,有他們兩座大佛遮風擋雨,我很少有在公衆場合大展拳腳的機會, 攢下威望少得可憐,自然不會被他看好。
“誰說沒用?”一直不曾開口的二叔淡淡道。他今天依舊是一身中山裝,顯得端正而又氣派十足。
“這頓飯吃到最後不管結果怎麼樣,我這侄女婿的支鍋,我江家保了。春宵樓要是想幹預,找我來說。”
這話說得可是霸氣絕倫,春宵樓是何等的龐然大物?二叔竟然隱約還要壓上他們一頭!
江老爺子生前坐到的位置可以說是常人高不可攀,現在人走了,留給家裡的人脈一樣無人可比,江西鬼市的支鍋,江西盜墓行業的龍頭,全都是我面前的這位二叔。仰仗軍政界的關係,把江西地下治理得如同鐵板,各行各業幾乎都有滲透,與其稱呼他爲江西龍頭,不如說他是江西的黑老大。
南通北面色陰沉,“你是江西的龍頭,插手別省龍頭競選,不合規矩。”
“不合規矩?你都能從湖南跑到山東來攪風攪雨,我從江西往這兒伸一腳就不成?再說眼下你也沒坐上這位置,跟我說這話,你算什麼東西!”
二叔的語氣十分強硬,“你可以出去宣揚,說我江 青不顧規矩要幫自家侄女婿搶龍頭,我倒是想看看,誰能說出個不規矩來!”
老爹的臉上可是樂開了花,原本把二叔叫來,也就是鎮鎮場子,讓南通北有所顧忌,可沒想到他這麼豁的出去,我在心裡默默唸叨,還好沒聽他的娶陳亦可,不然今天二叔能這麼理直氣壯而又不遺餘力?
南通北靠在椅子上,面色陰沉如水。
老爺子適時開口,“額聽說,恁尋着了卸嶺甲牌?”
南通北:“本來不打算動用,現在看來也是沒辦法了。”
說着,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摸金有符,發丘有印,搬山有術,卸嶺有甲。四大派各有各的聖物。南通北口中的卸嶺甲牌,與我們家的發丘印有着根本的不同,因爲它並不是一件法器,沒法辟邪驅鬼,它的作用,是叫人。
卸嶺一脈自古以來走的就是一力破萬法的路子,挖掘古墓,多是用人海戰術。這甲牌,就是當發現古墓以後,充作信物,傳達到各個山寨,以求幫手的東西,發展到現在,已然跟玉璽的效用差不多,誰拿到,誰就皇帝,誰就是卸嶺正宗。
其實它的效用具體如何我是無從揣測的,因爲近些年卸嶺一脈的人才凋零,大都是金盆洗手,除卻我面前的南家,其他的幾乎全都銷聲匿跡。今天,南通北要是手持甲牌振臂一呼,響應的人到底會有多少,那還真是個未知數,不過看他信心十足的樣子,應該是不會少。
南通北的手機一直在“嘟嘟嘟”的忙音,也不知道是打給誰。
一個沒通,又打了一個。還是沒人接聽。
這人作勢就要起身往外走,老爹問他,“幹嘛去?”
“找人。”
“劉三養?”
南通北一甩頭,面色驚駭。
“甲牌在他那兒?”老爹饒有興趣的問。可南通北沒有作聲,也可以說是默認。“那可真是不巧。他人現在還在醫院。”
“你們對他做了什麼?!”南通北終於怒了。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劉三養到底怎麼了,故而也沒法回答他,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 滿臉的懊惱。
包廂裡一下子沒人說話了,他步履闌珊的走回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再不似先前那般自如。
我在心裡竊喜,這特孃的是走了狗屎運,這大功是不是得記在我頭上?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南通北不甘心的問。
老爹笑吟吟的看着我,我又笑吟吟的看着他,不是不想說,而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說,猜到的?壓根兒猜都沒猜好不好。
南通北看了看我們父子倆,明明沒有接收到什麼實質性的信息,但卻如同猛然頓悟了一樣,轉頭去看公孫長臉。
看他手裡的那個龜殼,看攤在桌面上的幾枚銅錢。
我大抵曉得他心裡的想法了,他以爲,是公孫長臉算出來的。
於是乎,最後一點兒期望,也沒了。
“麼事了,不相干的人出去吧。”老爺子甩甩手,桌兒上的人都曉得大局已定,各自抱有不同心情,或喜或悲,統統離場。
接下來的談話無非是以代價與責任爲中心,我也沒留,直接跟着二叔一塊兒出去了。如此一來,包廂裡只剩下老爺子,老爹,公孫長臉,還有南通北四個人。
出了門,我也沒有直接下樓,靠在電梯口抽了一根菸,仔細回憶方纔的談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莫名輕鬆了些。
老爹和老爺子都是那種不願冒險的人,他們不可能把輸贏寄託在運氣上,除非公孫長臉真的能算無遺策,料到今天的情況該是如此。倘若不能,那就是他們還有後招兒,包括卸嶺甲牌,應該也是留有應對,不然不會那般輕鬆寫意。反覆計較下來,應該就是如此了,我在其中攪來攪去,無非是加快了南通北落敗的速度,家裡的兩位老佛爺,怕是早就勝券在握了。
一根菸抽到末尾,直到指尖發燙才曉得鬆手,我進了電梯,來到一層,詫異的發現下面的人好像少了很多,起碼有一半兒不知所蹤。
一經詢問才知道,他們居然是跟着樓上下來的人一塊兒走的,也就是南通北叫來的那些人。我聽完冷汗直冒,要知道,走的那一半兒裡,有很多人都是省內的,逢年過節都會來我家送禮,他們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倒向了南家!這簡直比那個不出面的老油頭還要可憎!
只是他們爲什麼要走呢?繼續在這兒裝下去不好麼?不論誰輸誰贏,都可以臨時抱佛腳,供上三炷香,順水人情一做,往後過的依舊有滋有味。
陳亦可給我倒了杯溫開水,跟她一討論,這姑娘直接給我甩了張打印紙出來,上面印着一個名單,那些走的人,幾乎全都在列......
不過有意思的是,走的人,都在名單上,名單上的人,卻沒有全都走。在名單的末尾,有兩個特別扎眼的楷書,桑九。
名單應該是陳亦可擬定的,她是老爹一手帶大,做事最忌紕漏,不可能會冤枉好人。可桑九先前跟我勾肩搭背,擺明了就是支持我們家的,怎麼又上了這份“花名冊”?
他人就在不遠處,和沈靈敏有說有笑,似乎並沒有察覺我異樣的目光。
我拿着單子走過去,離桌子還有八九米的時候黃念念就注意到了我,把頭低了下來。
“桑九。”
“哎?老四,怎麼樣,是不是贏了?我看那些孫子都走了,你說說,平日裡個個看起來......”
“你先看看這個。”
桑九疑惑的接過打印紙,來回的瞟了幾眼。他雖然不如老爹那般精明,但絕不是什麼傻人,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登時臉就白了。
“老四,這名單是不是有問題?啊?我,我不可能啊!咱倆什麼關係,我今天過來,滿場子的人都知道我跟你,不該的,這單子誰印的,是不是妹子你,陳妹妹,咱不能冤枉好人啊!”
陳亦可眯眼笑了笑,她這麼笑的時候就像極了一隻在勾人的狐狸,表情招牌到可以跟王修謹的挑眉有的一拼。
“九哥,我去你那兒的時候,跟幾位大爺聊了聊,他們可沒給我好臉色看,你們家現在說是你做主,其實幾位長輩們早就把路選好了,你不知道吧?”
“完蛋玩意兒!”桑九氣急敗壞的一拍大腿。
“沒事九哥,又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畢竟你今天跟了我這傻弟弟,老爺子總歸還是要念你這份兒情的。”
沈靈敏也在一邊兒幫襯,“長森,你可得幫桑九在老爺子面前多說說好話。”
我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下來。
酒店裡明明開了空調,我還是覺得無比悶熱,索性就不在大廳裡待,出了門,看着頭頂的晚霞出神。
陳亦可端了個高腳杯,走到我身旁,問我,“打算怎麼跟老爺子說?”
我轉頭反問:“說什麼?”
“呦呦呦,你倒真是貴人多忘事,人家不是託你求情的麼?”
我冷笑兩聲,“別鬧了我的好姐姐,你弟弟我也不傻。 ”
“今天一共兩個精明人,老油頭,他沒出面,誰贏了,都能苟延殘喘。另一個比他更精明,就是桑九。他跟我稱兄道弟,看似是向着我們家,家裡那些被他罵成完蛋玩意兒的老頭子,卻偷摸跟了南家。南家贏了,他們就不認桑九,我們家贏了,家裡老頭兒遭殃。不論如何,往後都是一樣的飛黃騰達。”
陳亦可嬌聲笑笑:“確實不傻啊。”
我暗自咬牙,如果這點子是桑九想出來的,那之前的種種就全是作假,雖說爲了掩人耳目自斷一臂,可是換來的卻是比任何人都要大的贏面,大的沒邊。
最聰明的僞裝從來都不是扮傻,而是扮成一個合乎情景的普通人。這個幾乎與我同齡的人,看似心機不深,實則深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