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江染商議了一下,感覺似乎也並無不妥,如此便敲定下來。
至此,全家上下都沉浸在一種喜慶的氛圍中。
這種氛圍一直持續到我結婚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四月三十號。王海川來了。
當他一進入家門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不對,也不是因爲他的神情動作有所異常,那是一種感覺,很難描述,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感覺自己好像被水草纏上了一樣,喘氣兒都費勁。
我三兩步迎上前,做出一副好徒弟的模樣關切道:“師傅,怎麼了?”
王海川:“快去跟你爺爺說,我的時間有限。”
“說,說什麼?”
他一扳頭,面孔不知怎麼的就陰森下來,看得我腳心往上蹭蹭送冷氣兒,“他知道的。”
他都這副神情了,我那還敢多問,就忙不迭的往樓上跑,老爺子這會兒正跟二姐在一塊兒剪喜字,他做不來這種精細活計,剪出來的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半成品,聽到我的通報,把剪子一撂,風風火火的就出了門。
老爺子跟王海川在院子裡聊了兩句,面色就徹底沉重了起來,轉頭看了看我,“四兒,開車。”
“哎。”我小跑着去後院車庫把車子發動,開到院門兒前,老爺子和王海川上了後座,按照吩咐,向着斷悲山疾馳而去。
我怎麼也沒想到,在自己的單身夜會碰上這麼一檔子事兒,頭前兒東子還打算帶我出去組個局,喝上半宿,轉眼就跟着王海川走上了歪路,聽他在後座兒上跟老爺子絮叨了半天,我也連猜帶蒙的總結出了一點兒信息,我這個便宜師傅,似乎,不行了。
尋常人臨死那都是躺在牀上動彈都難,而他居然還能一口氣過幾十里地來到我家,要不是親眼所見,八成會當成天方夜譚。
等我們趕到那兒的時候,王修謹,陳亦可,書生,光頭四個人已經在等着了,每個人的神情姿態各異。
王海川一馬當先,走在山道兒上,我們一行人等跟在他屁股後頭,隔着三五米的距離,我悄悄打量,龍行虎步,怎麼看都不像將死之人。在腦海裡仔細思索了一番,偶然間,我捕捉到了一絲遊走在記憶邊緣的靈光。
在西安後墓裡的時候,王修謹曾經大言不慚的說要替一整條殉葬溝的死鬼超度,然而,他並沒有那個能力,故而背上陰債,後來,這筆債不知道被王海川用什麼法子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我不由猜想,難不成是那些陰債到期了?當時聽王修謹說,陰債是必還的,這麼長時間以來,王海川也沒整出過多大動靜,真的要是如我所說,現在他自己感應到了劫數,那倒是說得過去了。
我只知道這山上在修墓,但卻從未進入墓穴“觀光”過,期間上來幾回,也一直不曾發現蛛絲馬跡,也怪不得我,墓其實修在山背面。
山前好歹還偶有人行,山背總是渺無人煙,亂石林立,沒有王海川指點蹊徑,根本無法攀爬。往上的途中經常會有九十度直角的橫石做攔路虎,老爺子的體力欠佳,都是王海川加以援手才能往上翻,其實這種程度的山道連我都頭疼,礙於情面,又不好知會人幫忙,剛想扣着石頭邊緣往上提提看,卻被上面的王海川單手抓住了手腕,猛地提了上去。
我一個一百五十多斤的男人,他單手就拉了上去,而且除了面色稍紅以外並無喘息,心底裡暗暗拿二大爺和他作比較,他們倆要是扳起手腕兒來,誰能更勝一籌?
陳亦可跟在我後頭,在王修謹的左右照應下勉強不落隊,可再往上,橫石變得更多,手電往上打,光柱處處受阻,我們就像是一隻只卡在石縫裡的壁虎,完全看不到左右的情況。
王海川一個人照顧我和老爺子兩個,當我們從那條几乎不能被稱爲山道兒的蹊徑裡出來,王老道的一身怪力也用得七七八八,不得不撐腰長喘。
我一邊擦汗,一邊觀察周遭的情況,墓穴入口絕對就在這周遭了,因爲再往上連橫石都沒有了,整座山都是筆直的,如同立起的鏡面,壁虎都上不去。
喘息的功夫,後面的人也跟了上來,王海川直了直身子,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如此就定住了。
過了十七八秒,我看着一動不動的他有點兒發怵,別說就這麼走了吧!
“師傅?”
“嗯?”他突然低下頭。
我鬆了口氣,“我們等什麼呢?”
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又指了指身後的山,那個光滑如鏡面的山體上,映出來的銀白色圓環,清晰可見。
我還沒搞懂到底是個意思,就感覺周身一冷,不知道從哪兒出來的山風,格外的涼,拂在臉上就跟臘月裡的冬風差不了多少。
要不是我確定自己現在是在山上,而不是大漠,八成就會以爲這是吹起了黑沙暴,風裡摻雜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砂礫還是什麼別的東西,反正被卷在裡頭幾乎瞬時就失去了所有的視線,我很想張嘴喊喊周圍的人,但是又不敢張嘴抽氣,一時之間左右爲難侷促不安。
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有兩分鐘,視野漸漸恢復,風也逐漸消失,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趕緊轉眼去看周圍,頓時就傻了眼兒。
腳下這塊兒僅有的平地上,除了我,一個人也沒剩下。
都讓風給捲走了?不會吧,那光頭比我可沉多了,我都沒事兒,他能起飛嘍?想着想着心裡就止不住慌起來,對着腳下大喊了一聲,“爺!師傅!”
良久,沒有回聲。
轉頭四下打量,目光陡然在身後的山壁上定格。
一團無法形容具體有多大的黑霧,籠罩在頭頂的山尖,猶如一片巨大的烏雲,而且,山上各處都在涌出類似的黑霧,如同百千條小溪匯聚大海,烏雲不斷壯大,幾乎要把半座山給籠罩完全。
這山是王海川的山,術肯定也是王海川的術,出不了事兒的。我不斷安慰着自己,可心裡就是安定不下來。
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了腳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順着我們來時的蹊徑往上爬,打着手電往下一照,差點兒沒叫嚇個半死,一張煞白煞白的人臉,瘦得皮包骨頭,眼珠子就要突出來一般,眼球上佈滿了血絲,這特孃的不就是電視劇裡常演的厲鬼麼!
出來的急,身上啥辟邪的玩意兒也沒帶,這可把我給急壞了,眼看它就要爬上來,我狠下心,打算送一腳下去,哪知道下面的先開了口,說了句話,“四兒。”
我擡起的腳停在半空中,這聲音怎麼這麼熟悉?
大着膽子再看一眼,越看越熟悉,“二大爺?”
“嗯。”
“你怎麼......”
“他們人呢?”
“不知道啊。”
沒錯,此時站在我身邊的這個人,就是當初被南家送進牢裡的二大爺,這半年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瘦得不成人形兒,而且,他是咋出來的?
二大爺擡頭看着被黑霧籠罩的半座山,眉頭緊皺,“雨雲蓋山,山成鏡......”
我聞聲一驚,他說的這幾句,我在王海川給我的搬山術上見到過,在下篇的末尾,大抵是這般:雨雲蓋山,山成鏡,移紫薇,落素月,乾坎互逆,顛倒山河,天門倒掛,鬼門大開,籍山鬼,摧泰山。更多的我就記不得了,不過此情此景,不正是對應了口訣?難道是王海川用了搬山術?!
我來不及思考二大爺爲什麼會知道搬山術上的口訣,只是追問後果。但是二大爺似乎對此也不甚瞭解,並沒有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
“早該猜到的。”兩人靜默良久,二大爺開口就來了這麼一句。
“猜到什麼?”
“家裡的覆函是不是在王海川手裡。”
我點頭。
“也不對,還缺朱玉蟬。”他突然搖頭。
朱玉蟬?我記得京都鬼市拍賣會上有過一隻,應該就是落在了王海川的手裡,故而當場說了出來。
“齊全了,後墓裡偷了驪珠,覆函裡取了合和印,續命的朱玉蟬。”
“大爺,他到底是要做什麼?”
二大爺看了我一眼,不知怎麼的,整個人就輕鬆了下來,盤腿坐在地上,“他想要你姑奶奶活。”
我姑奶奶,活。走了這麼多坑,見過了這麼多的奇聞異事,我哪能不懂這話的含義。在這一瞬間,我彷彿明白了王海川勞碌一生到底所求何物。
如果,在一年以前有人跟我說,人能死而復活,那八成會換來我的白眼,可是如今我見識過了韓信墓裡的種種,見過尋上門來的臧步青,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拋棄年幼的王修謹,獨自一人出省,看似是被當年的命案所迫,實則是爲了尋找讓姑奶奶復活的寶貝!
“他替你改命了?”
我想了想先前的拜師禮,“算是吧。”
“你今晚不能走,留在這兒,壓住陣腳,不然他們都回不來。”
現在的我說喜不是,說悲也不是,明天結婚,偏偏還碰上這事兒,但要是我那姑奶奶真的死而復生,也確實值得,主要我這婚禮是不是又讓他們幾個老狐狸算計進去了?我就知道,八成又是爲了沾喜氣兒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