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白炙,我這麼想着,但是恍惚中看見的卻是個穿了一身黃衣的道士,下一秒我就被扔在了香案上,磕破了腦袋。
我疼得有點暈了,還沒來得及奇怪自己爲什麼像人一樣能夠流血,還能感受疼痛,就已經被那道士指着,一張符又打在我的臉上,五臟六腑大震,我一聲慘叫,感覺要死了。
額上流着血,全身被束在香案上不能動彈,看着那道士拿着劍在地上跳舞,嘴裡有說有唱,好似一個祭祀的儀式,我想不通,自己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祭奠的。
感覺自己此時就像那獻在供桌上的豬頭羊頭一樣,有要被吃掉的傾向,我想大喊,但是疼得喊叫不出來,看這樣子,正是在趙家的院子裡,好像就是知道我要來一般,專門爲我設好了的道場。
那道士跳夠了,桃木劍上蘸了雞血,又噴上一口酒,就作勢刺向我,似乎是想正中我的眉心,我緊緊閉上眼,感覺要死了,忘記了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
就在此刻,空中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又是一根金線竄過來,縛在了那道士的脖子上,那道士不得不扔了劍,伸手去抓自己的脖子,很快就倒在了地上亂蹬,來人沒有取那人的性命,急急抓了桌子上的我,就走了。
那人揭了我臉上的符紙,我才得以喘息,擡眼一看,正是白炙,他是怎麼知道我在此地的?
難道是秀才哥哥派他來的?完了,那他一定知道我去嚇趙四小姐的事了。
此時我躺在牀上,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白炙推說有公務在身,很早就出去了,天黑得很,我不知秀才哥哥在不在大殿裡,想來想去,打算起身去找一找他。
門卻突然“吱呀”一聲,走進來一個人,我瞄一眼,正是秀才哥哥,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他走到我牀前坐下,半晌也沒說話,我心跳如擂。
“桃枝,你感覺怎麼樣?”
我只好將眼睛睜開,打算裝虛弱。
“我,秀才哥哥,我頭疼。”
“以後出門,記得帶上白護法。”
“嗯,好。”
“那趙家,再不要去,靠近都不能。”
“爲什麼?”
他突然看我一眼,不說話,我一陣心虛,但還是想起在橋上的那一幕,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桃枝,不爲什麼,有些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聽我的話,好生待在這裡,我不在的時候,會有人保護你。”
“我是不是,真的想的有些簡單了?我死了沒幾天,不明不白就到這裡來了,我的仇人也死了,我要等着你,但是還要看別人跟你來往。”
“不,桃枝,你別胡思亂想,那是個意外。”
“一個月發生八會的意外,是嗎?”
“桃枝,這一次,你差一點死了,知道嗎?你可知那趙家的道士是什麼人,趙家是什麼樣的地方,你就敢進去?”
我直起身子,坐着看他:
“什麼樣的地方?我是不是不能問那是什麼樣的地方,趙四小姐是比我聰明,比我好看,比我懂得多,我當初是萬萬不敢到你眼前來的,況且現在我已經死了,你還活着,趙四小姐也活着,是,我明白了,我不該問,趙家是什麼地方。”
我翻身下牀,打算穿上鞋就出去。
秀才哥哥一把拽住我,將我的身子箍在牀上,我動彈不得,心裡有了一點怒意。
“你幹什麼?”
“桃枝,你要幹什麼?我讓你待在這裡,肯定是爲你好,你使得什麼小性子?這裡是城隍廟,不比別處,你若是成日都這樣隨心所欲,那這裡,也無法保你了。”
“你什麼意思?你是爲我好,不讓我投胎,將我鎖在這裡,我已經死了,我知道了,我也明白了,我跟活人還能有什麼牽扯,我何必還在這裡看着你,好像逼着你死一般,我說過了,死一點也沒意思,你好好活着就是了,這裡不能保我,那就不要再保我好了,我是從來不會給人添麻煩的,而且還是堂堂丹陽城隍爺,我何德何能?你放開我,我這就走!”
“桃枝,你別衝動,就待在這裡,除了這裡,你還能去哪裡?”
“對啊,你不提醒我,我都忘了,我是一隻鬼,不是人,跟你們不一樣。”
我靠着牀裡的錦被,不再掙扎,他見我不動便也放開了手,站起身來看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
我下了牀,看看窗外天就要亮了,秀才哥哥他想必是回去了,我對着鏡子理一理衣裳頭髮,在房裡一直呆到天黑,看着月亮升起來,一個人出了門,去到城東的桑林裡,等着鬼門大開。
月升至中天,鬼門大開,羣鬼進進出出,我撫一撫胸口,擡起腳就打算走進去。卻不想被一個人抓住了手腕。
我一回頭,正是白炙白護法。看樣子他是跟蹤了我。
“夫人進去這裡,不知有什麼事?白炙可爲代勞。”
“白炙,我不是你的夫人,從此我跟城隍殿沒有任何關係了。哦對了,謝謝你那天救了我。你放開我,回去吧。”
“夫人城隍爺吩咐,要屬下一刻不離照看夫人的行蹤,夫人若是執意進去,那屬下也只能跟着夫人了,還請夫人恕罪。”
“夠了!別再跟我提他,我不是誰的夫人我已經死了,我跟你也沒關係,麻煩你別影響別打擾我好嗎?”
“夫人若是想投胎,估計閻王爺無權批准,去了也是白去。”
他好像知曉我的心思一般,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的心裡猛地一顫,呼吸之間也開始不可遏制的一點緊張,蔓延在空氣裡。
我看他一眼,狠狠掙開他的手,轉身走進去,他好像再沒有跟上來。我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怎樣。
在羣鬼之間穿梭,聽着別個的對話像是都要到城西的清水河邊去,那裡有陰間市集,暫時不能投胎的鬼都在冥界安了家,初一十五要到陰市上趕集,買些日常生活用品。
我走了一會兒就到了忘川河邊,順着河岸走上去,彼岸花開得正盛,踩在上面有些軟,不知在這裡生了多久了。
不一會兒就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座橋,想必就是奈何橋,我上了橋,正有個老婦人在那裡坐着,我走過去,看見那老婦人正拿着一本話本,磕着瓜子,好不悠閒,想必是太過入迷,我走過去她也未發覺。
我等了半天,只好不自然地清清嗓子,那女人擡起頭來,沒想到身形佝僂,面容卻是個俏生生的年輕女子模樣,頂了一頭花白的頭髮,頗有些凌亂。
她放下書,撣一撣衣裙上的瓜子皮,拍拍手道:
“姑娘要點什麼?”
我聞言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訥訥地說了一句:
“那個,這裡難道不是喝孟婆湯的地方嗎?”
“喝湯?好說好說,你等着啊,我這就給你盛。”
她麻利地盛了兩碗放在我面前,說:
“不過我最近可是沒聽到有新鬼要來喝湯啊,而且姑娘你也不是從那邊來的,而是順着河走上來的,奇怪了,你先莫喝,我去問一問石頭啊。”
她復又將兩碗湯倒進鍋裡,我心裡一驚,想一想她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很可能不讓我喝湯了,也就是說我不能轉世了,不行,我趁着她走開的功夫,打算自己盛了來喝。
但是找了半天也沒找見勺子在哪兒,仔細一想勺子好像是那姑娘隨身帶的東西,不管那麼多了,我抓起一隻碗伸進鍋裡,但是那些冒着熱氣翻滾的黃湯就好像凝固了一般,比石頭還堅硬,怎麼使勁也舀不上來。
“城隍爺,您怎麼來了?”
我聽了這話驚得一回頭,看見那孟婆正立在一邊,搓着手對着一個人打招呼,那個人一身白衣,站在那裡,好不威嚴,旁邊還跟着個白炙。
想必是白炙告的狀。
他一言不發,就站在那裡看着我,我放下手裡的碗,看着忘川河遠處,聽着悠悠的水聲,像一個人的嗚咽。
我也不願意動,不想回頭,心裡彷彿有一點痛,又好像有什麼要噴薄而出。
有個人走過來,握住我的袖子,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跟我回去。”
我還是不說話,他又說:
“跟我回去,別胡鬧。”
我掙開他的手:
“我不會回去,我是鬼,你是人,我爲何要回去?”
“桃枝,你要知道,生死有命,有些事情我不能說,而且現在在這裡也不方便,你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臉,突然有些想哭,但是眼眶裡又沒有一點溼意。
“我死的那天,就已經失去一切了,我早該明白的,現在就不會見你了。”
“不,桃枝,你還有我,跟我回去,好嗎?”
“你會跟趙四小姐成親,是嗎?”
“桃枝,你怎麼知道的?但是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愛的人,在我心裡的,一直只有一個。”
我向後退了一步,悽悽笑了一聲。
“我的那一把傘,你抽空了還給我吧,行嗎?還我我就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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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你在胡說些什麼?先跟我回家。白護法,帶夫人回去!”
白炙上來捉了我的手,在我手腕上圈了細細一根金線,我認得這金線,是專門用來勾生人魂魄的。
我揚起手腕,壓着怒意問了一句:
“顧離城,你什麼意思?”
他不說話就開始走,白炙也不說話,低着頭,我狠狠掙着手上的金線,卻只會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跑上前去,拽住他的衣袖,他停下來,我捉住他的右手,擡起手臂狠狠咬了一口,他皺着眉頭不說話,像是強忍着痛意,我拿眼睛瞪他,他卻伸手握了我的手腕,壓住了那根金線,拉着我不聲不響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