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當然不可能接受我那種模棱兩可的說法,當即在電話裡問:“言簡意賅,三百字中心思想能概括出來吧?”
他真要我概括中心思想我就直接往簡單裡概括了:“南苑那占卜師贊達拉是窮奇變的,我去南苑時被她抓住,直接丟混沌的瘋人院裡關了幾天。”
師兄大驚:“你沒被他們拖去做人體試驗吧?!”
師兄英明!我在心裡嚎叫:“你怎麼知道?”混沌做實驗時你在旁邊跟着還是在旁邊看着?
師兄應聲而沉默,半天才說:“還真……他們都對你做了些什麼?”
“各種各樣的試驗和各種各樣的試驗……”我那點記憶力也實在不知道混沌對我做了些什麼試驗:“聽饕餮的說法僅藥劑試驗就做了不下十個?除此之外我記得的有噪音實驗,聽說計劃中還有個耐寒實驗……總之就是我現在靈脈被毀了,以後也沒法再生成靈力了。”
那邊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師兄終於抓到了重點:“靈脈盡毀是誰幫你診斷的?”
“麒麟,跟着李醫生那隻。”
師兄在那邊嘖了一聲:“你現在在哪裡?”
“西姜。”
師兄立刻:“西邊哪條江?”
“……”我回頭看着叟枸,用眼神問:你沒跟師兄說我在哪?
叟枸搖頭,同樣以眼神作答:說了他也不知道你在哪。
……基於師兄路癡的特徵,這倒是個十足的事實。
於是我糾結着和師兄大致說明了西姜和西江西疆的區別,至少三分鐘後他才恍然大悟:“青島的話,我記得小九在那裡混,我現在買票過來大概三點纔到,你先去找小九看看身上的傷,等我到了再和小九一起想辦法。”
——師兄說的小九,就是我的九師兄墨之如了。
他虛長我兩歲,心裡年齡卻大了我不止兩歲。因爲他雖是墨家直系弟子,父母卻非墨家的人,是他媽的母親——也就是他外婆是墨家旁系分支,才勉強在墨家族譜上排了個名。
照長老的意思,墨之如本來是沒有資格進道場修行的,但他七歲還是八歲那年,自己閒得沒事幹,夥了一幫兄弟半夜去十字路口玩請阿飄吃飯的遊戲,生生召了個凶神惡煞的傢伙出來要他們的命。他媽的媽——也就是他外婆,在墨之如住進醫院二十多天仍然不見好轉時試探着問他“是不是惹了什麼不該惹的東西?”,得到肯定回覆後二話不說,直接就押着墨之如回了道場。
然後墨之如就在道場住了下來。
再然後墨之如就拜了長老爲師,跟着我們一同修行。
我同墨之如的感情在一幫師兄姐弟裡算得上是很好的。墨之如入門較晚,早年該學的東西雖然補了,但總有些先天性的欠缺;而我入門雖然比他早,在刻苦學習努力鑽研方面實在讓人有點……憤慨。再加上我倆在墨家弟子裡都屬於長得不太好看(……)的那類型,所以同病相憐惺惺相惜,感情倒比我同其他姐妹親,以前在道場修行我都不喊他師兄而喊本名,現在我陰差陽錯來到墨之如的地盤,師兄讓我找他幫忙照顧一下,於情於理都很理所當然。
但我關注的重點不在這裡,我比較詫異的是:“麒麟已經幫我看過了,你還過來看麼?”
師兄咳嗽一聲:“總得幫你想個辦法,不是麼。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不用道術吧?”
最後幾個字他壓得很低,我聽着卻心頭一熱,隱隱地竟有些感動。原來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人這麼貼心貼肺地疼自己,感覺竟是這麼好。
師兄在電話那邊又說了幾句,但卻不是對着我,而是在和旁邊的人吩咐着什麼。說完後纔回頭問我:“你身上帶錢了嗎?”
我張張口,還沒說話就聽見饕餮在旁邊說:“是讓你去找人吧?不用備錢,我可以帶你去。”
我立刻對師兄說:“路費有。”
“那就夠了。我剛纔同小九通了話,他昨天剛回青島,今天正好閒着,你拿紙和筆記一下他的地址,等下直接過去找他。”
我趕緊示意叟枸準備紙筆,他會意地直接變出臺電腦出來,我立刻請示師兄:“您說。”
“他在棧橋旁邊賣海鮮的那個地下通道最底層賣油炸冰淇淋的罈子前面擺了個攤測姓名看手相兼算命,你去時如果找不到路,就問他們‘那個修電腦的在什麼地方’就行……”
我和叟枸:“……”
多年不見,墨之如變化了很多。我記得五年前他剛下山時還是死胖子一個,又白又胖又Q又軟,如今在冰淇淋罈子前一見,他竟脫胎換骨似的變成了個又高又瘦的小帥哥,戴着個墨鏡,抱着個吉他,挑染了金髮,在地下通道大大咧咧地坐着。同時左邊一個豎幅“測名看相算命”,右邊一個豎幅“點歌點譜點曲”,只差一個橫批:“樣樣都行。“
我和叟枸忍不住側目,私底下都覺得墨之如現在十分落魄,偏偏他生意還不錯,十幾個小姑娘把他圍着,左邊幾個“師傅師傅您幫我看看手相”地喊着,右邊一堆“帥哥帥哥來首情歌唱唱”地叫着,饕餮擡頭望天:“這纔是男人理想中的生活。”
“是麼?”我冷笑,“這話你該等他把那些小姑娘都收進後宮時再說。”
饕餮沒敢接話。魚腸在旁邊笑眯眯地看我一眼,側頭對我說了聲“我過去會會你家墨之如”,就大搖大擺地朝着墨之如走了過去:“這位小師傅,能請您幫我看個相麼?”
墨之如擡頭看了魚腸一眼,抿着的脣角張了張,墨鏡下的眼睛也隱隱露出一絲精光:“這位兄弟英俊瀟灑氣度非凡,想來身份非富即貴。不止這位兄臺(——墨之如稱呼轉變得真快)想看什麼相?”
魚腸脣角一彎:“你看我桃花運如何?”
“閣下容貌清秀氣質脫俗,言談舉止亦十分謙和有禮,想來應該有不少女子愛慕傾心……”
廢話,沒見旁邊幾個圍着墨之如轉的人眼睛已經貼到魚腸身上了麼?脣紅齒白粉嫩粉嫩一正太,說話聲音還粘粘的像糯米一樣甜,哪個對他沒好感。
“只不過……”墨之如話風一轉,九曲十八彎突地往下一彎,“小兄弟你身上戾氣較重,命格里血腥味和殺戮較多,即便有人能陪伴在你左右,時日也必定不長。你該是煞氣極重的命,只有命非常硬的人才能把你刻住。”
墨之如這番話說下來已是很嚴重了,旁邊幾個圍着魚腸嘰嘰喳喳的女生卻不怎麼當回事,嘴裡雖然驚呼着“不會吧?”、“真的嗎?”、“好嚇人。”實際上看她們的表情和眼神,根本就沒覺得墨之如說得有多準,只有魚腸眼睛亮了亮,脣角又往上彎了幾分:“那照師傅的話是?”
墨之如脣角也跟着彎了起來,他擡手拉過魚腸的手看了看才緩緩擡起頭來:“恕我直言,閣下一生應如一把絕世名劍——”
我眉頭一跳。
只聽墨之如繼續說:“雖爲雙刃短兵,卻是百刃之君。過柔則卷,過剛則折。但能獲得閣下真心相待的人,自然等於得到另一隻手。因爲閣下品性乃兵器中之上品,無論山野沙場,宮廷平原,你都能永遠伴着那人,忠心不變,且不負人。”
好一句“且不負人”。墨之如這句話,只怕換任何一把有自我意識的劍聽了,都會在交易結束後留個好評。
魚腸自然很滿意,從墨之如那裡抽回手就撥開人羣朝着我們這邊走。臨到我身邊才十分開心地笑着仰頭:“墨之如不愧爲墨家嫡傳弟子中最擅觀察人心的,雖在道術方面天賦平平,察言觀色洞察人心卻是一等一的高明。我認識的所有名劍裡,鴉九品性應該和他最合,回頭你和墨之如說說,他要還沒結靈契,就抽個空回去把鴉九拿了。”
我:“……你是去說媒的?”
“順帶幫自家兄弟看看嘛。”他說着拉過我的手,把一個紙團放在我手中。我展開紙團一看,見上書:
哥現在正忙,你先去旁邊棧橋買幾袋油條喂海鷗。
PS:記得幫我找魚腸要簽名。
我:“……”
難怪墨之如之前拉着魚腸的手說眉也不皺地說了那麼多恭維奉承討好拍馬屁的話,敢情他早就把魚腸認出來了是吧。
得,人家現在忙,不想見我。我也不好意思腆着臉上去找人。既然他招呼我上棧橋喂海鷗,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回頭招呼身後饕餮叟枸:“走我們去喂海鷗……”
饕餮根本就沒在後面站着。叟枸見我疑惑,趕緊解說:“他去買東西吃了。”
他真不愧爲吃貨……
我不準備招呼饕餮一起去了,就他這吃性,買的油條只怕輪不到海鷗吃就全進他肚裡了。正好我出門時沒帶什麼錢,油條也買不了幾袋,便只買了叟枸魚腸和我的份,走上棧橋準備喂海鷗。
海面上一片平靜。
遠處海水由遠及近地蕩過來,將投到海面的陽光一層層打碎,離堤岸較近的地方依稀有什麼黑影在起伏,但我來不及細看,旁邊就是“噗通”一聲,跟着平地裡一聲驚呼,千迴百轉,響徹天際——
“不好了!有人跳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