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秦明日漸拔高的偏瘦背影越來越來,燕楚的目光也隨着越來越飄遠,好像飄到了很久遠的一個地方,眸色沉沉浮浮,複雜交錯。
呆在這蘆葦叢裡沒多久,眼見這冬天的太陽很快就西下了,燕楚漸漸收回了自己飄遠的思緒,推着輪椅,有些心不在焉的,又往南苑的方向而去添。
不知不覺的到了南苑,到了主屋的房門前時,燕楚徘徊了片刻,每每擡起想要去叩門的手,在每次還未碰到門面時,又縮了回去。
如此幾次三番,始終都沒有把門敲響。
本一天都在院子裡曬太陽忙點兒針線活兒的翠竹和碧柳,見太陽落山了,便就準備搬着小板凳回自己屋裡去,可兩人剛一起身,伸懶腰的同時,這才發現了正在主屋前徘徊來去的自家王爺屋。
這兩個丫鬟不如白茶和桃枝靈活敏捷,見到自家爺在那屋子外偷偷摸摸的徘徊來去,都不會先動腦子想想自家爺爲什麼這麼做,而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家爺福身行禮,“參見王爺。”
兩人是在院子中心,離得主屋尚還有些距離,所以參拜行禮時,這聲音就比平日大了幾分。
莫說是屋外頭的燕楚被兩人突如其來的行禮聲嚇了一跳,就連正在屋子裡,因爲吃飽了而終於有些困頓打起瞌睡的水玉,也被兩人的聲音給嚇得一個激靈,睏意頓時就一掃而光了。
對於到底是因爲兩個丫鬟沒有壓低一點的聲音嚇了一跳,還是因爲兩個丫鬟喊話的內容嚇了一跳,總之這會子的水玉,有些莫名的慌亂,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欣喜。
只是這點子說不出道不明的欣喜,被她並沒有重視,或者也可以說是視而不見。
她是用完午膳以後,就直接呆坐在了飯桌上,動都懶得動一下,直接就趴在了飯桌上就打起了盹兒,這會子聽到那廝回來了的聲音,有些不知所措的,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這一緊張,就不小心碰掉了擱在桌上太邊沿的那隻用飯的玉碗,砰的一聲,清脆聲起,玉碗登時被摔得支離破碎。
這屋外原本被兩個丫環嚇到的燕楚,本來正想扭頭好好訓斥這兩個沒眼力見兒的笨奴才一頓,不想,卻聽到了屋裡摔碎東西的聲音,心下當即一驚,唯恐怕會裡面出了什麼事,連忙就推門匆匆進了去,哪裡還分得出要去教訓兩個奴才的心思。
由於水玉是在內室的小桌上用膳的,這燕楚一進去,自然不能一下子就看見她,匆匆推着輪椅一路橫衝直撞的進了內室,這才發現的,正蹲在地上拾撿玉碗碎片的水玉。
看到水玉安然無恙的那一刻,他整顆提起的心臟,都立刻放了下去。
只是,在看清水玉正在做什麼時,看清水玉腳上又沒穿鞋子時,他那剛放鬆的眉毛,立刻又皺了起來,心裡那股火氣當即就冒了出來,“你到底在幹什麼!”
水玉本來就有些慌亂,所以一時沒有注意到燕楚進來了,這會子纔會被他這怒氣騰騰的一嗓子又給駭了好一跳,駭到便駭到了,偏偏這人被嚇到時,手足上難免會有些動作,比如發抖,比如一顫。
水玉這會子就是打了個哆嗦,而她的手指此刻不巧正在拾起一片尖銳的玉碗碎片,這麼一哆嗦下,不小心就將手指戳到了碎片尖銳的部分,嫩的跟蔥一樣的手指,當即就被刺破的流出了鮮血。
那流出的鮮立時就刺激的燕楚紅了眼睛,本來瞳孔就因爲當年的神仙散而成了緋色,這會子瞳孔外的眼白也成了紅色,看起來實在是可怕至極,“蠢女人,再敢動一下試試!”
邊威脅,邊怒氣衝衝的推着輪椅,往水玉的方向而去。
水玉下意識的擡頭看他,見他樣子可怕,確實本能的就生了想要退後躲避的念頭,這是她現在一個已經成爲滿身是傷的弱者想要保護自己的第一反應,沒想到,卻被他給看穿了,還那樣罵她,用言語威脅她,令她一時十分的惱羞成怒,偏偏身體總是那樣對他言聽計從,根本就挪不動分寸,只能眼睜睜的,果真像個蠢女人一樣,靜候着他的到來。
忽然間,這樣的事實讓水玉的惱怒開始變了味道,漸漸,被一種相當酸楚的委屈所淹沒。
可她卻強忍着,不讓自己委屈的眼淚流下。
有了上一次在他面前哭泣的丟盡顏面和自尊的過往,她的驕傲絕對不允許她第二次再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所以,她只能把眼睛憋得通紅,萬般憎惡的睜眼瞪着迅速到得身邊的他,就像隨時準備要和他廝
打一場的憤怒小獸。
燕楚見她毫不示弱的這樣瞪着自己,怒極反笑,一把就把她從地上抓到了自己懷裡,一手擒住了她的下巴,“你還有理了你!”
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便罷,還跟他耍起性子來了,這可是觸犯到了他的底線。
水玉掙了掙,明顯掙脫不掉,只能又怒又恨的拿眼剜着他,冷笑嫣然,“我可不是你燕王府裡養的阿貓阿狗,難道還要看你燕王的臉色行事不……唔……。”
燕楚氣不過,見她沒有絲毫悔意便罷,還要牙尖嘴利的跟自己頂嘴,索性一氣之下,乾脆拿嘴將她的小嘴堵了住,看她還能說出什麼來。
水玉自然是想不到這個混蛋突然會這樣做的,這幾天下來,他幾乎就像變了個人,不僅不會對她怎麼樣,甚至她說什麼便是什麼,絕對不會拂了她的意,當然更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平時頂多也只是敢拿眼看她,碰都不會再碰她一下。
所以,她這時纔會如此的猝不及防,甚至有些愕然,彷彿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都是做夢一樣。
只是那樣的脣舌交纏是何等的猛烈,就像烈火突然焚身了一樣,又是灼熱,又是痛人,怎麼可能會讓她的失神持續太久?
故而,幾乎是在幾個呼吸間後,她回了神來,面對近在咫尺的他那張熟悉刻骨的臉,感受着他熟悉的熱吻,一時悲憤交加,便對他不是拳打腳踢,就是用牙齒去咬他的舌頭。
燕楚大概是氣頭上的關係,也沒有防備她,被她那牙齒一下咬的狠了,登時就痛的從她嘴裡撤了出來,嘴角因爲急切而牽扯出的銀絲,都是帶了殷紅的血的。
不光如此,他身上癒合的不如她好的那些傷口,被她現下那樣一通拳打腳踢下,很快就給裂開了,開始就不斷有殷紅的血色,浸染上了他今天所穿的一身淺藍色衣袍。
而這樣的殷紅染在其上,實在過於醒目。
也不知道是被她咬出血的舌頭痛一些,還是身上被她撕裂的傷口痛一些,燕楚連連倒吸冷氣,擡手抹着嘴角勾出的摻血銀絲,但是卻並沒有鬆開懷中的她,僅用一隻臂膀,就將她牢牢的固定在自己的懷裡,哪怕就是她如何的掙扎和拳腳相向,也沒有絲毫能讓她鬆脫掉的痕跡。
“鬧夠了沒有!”明明這兩日兩人一直都相處的好好兒的,也不知道今天她是怎麼了,簡直就像一個刺蝟一樣,傷了別人倒罷,現在卻在傷着自己,這纔是令燕楚現在最惱火的地方,對着懷裡暴躁的人兒就是一通咆哮。
水玉覺得自己的耳膜就要被他的吼聲給震破了,一時心頭的怒火愈發的燃燒了起來,仰頭就要朝他吼回去,但是看着他嘴角還殘留的血跡,看着他身上淺藍衣袍被漸漸染上的醒目血花兒,那本來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就像生生被梗在了喉嚨間,出不來也咽不下,燒灼的她整個喉管都要裂了開。
看,她又心軟了,對着這個自己已經憎惡到極點,千方百計想要逃離和忘記的男人,她居然又心軟了!
明明都是他的錯,明明是他還要繼續來糾纏不休,明明是他還要給她莫名的溫柔,明明是他在給她溫柔之後,又和別的紅粉知己卿卿我我,明明是他對自己先開的怒火——
憑什麼,憑什麼她就得默默承受,憑什麼她就得毫無理由的接受,憑什麼她連據理力爭的立場也說不出口,憑什麼她還要毫無保留的對他溫柔以待?憑什麼?
一時間,水玉竟然有些茫然了,不知道,這到底是他的錯多一點,還是自己的無能多一點,只有滿腹難以抑制的不甘和委屈涌上了心頭,翻倒五味瓶一樣的難受感覺,令她難以忍受晦澀眼角,再度紅了起來,並且比之前更甚,隱約已有淚光浮動。
夕陽的淺紅薄光從窗縫揮灑進來,斑斑駁駁的落在兩人的身上,有幾許,散落到了水玉的眉目間。
即便此刻她已經低垂螓首了下去,燕楚從上俯視她的角度,依然能依稀看到她眼角的瑩瑩光暈。
登時,燕楚就覺得心口一陣緊縮,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又把她給惹哭了,一時,萬般懊悔涌上心頭,長眉緊蹙。
仔細想來,到底剛纔也過火了一些,原因他是知道的,自己還在對早上時,司馬流雲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膈應着,始終耿耿於懷。
那話是在證實着,她的世界裡仍然該在的人都還在,不該在的也在,卻獨獨,在那四年裡,卻沒有他的痕跡。
那種被她所摒棄所拋棄的感覺,至今想來,仍然讓他覺得
很窒息。
許是有怒有怨,所以在剛纔她拒絕自己的時候,他纔會再也忍受不住,就像一觸即發的洪水猛獸,對她又做出了不規矩的舉動,而剛纔那番在罵她鬧夠了沒的話,與其說是在罵她,倒不如更像是他在含沙射影的罵着自己——
如今見她被自己欺負成這樣,燕楚愈發的覺得自己實在是過分,可是想道歉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爲她的身子,還在自己懷裡微微的顫慄着。
他怕自己一開口,又會口不擇言,幾番張了張嘴後,便乾脆選擇了抿脣不語,不等自己心態平復過來,便將她完全的抱在了自己的膝蓋上,然後推着輪椅,到了軟榻前,小心翼翼且迅速的,將她放到了榻上。
這一次她很乖,沒有掙扎,也沒有再說過激的言語,只是低着頭不言不語,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緒,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只是在他動作間,她顫慄的身子略帶着小小的瑟縮,就像弱小的兔子在害怕着如猛獸般的他一樣,即便不說,動作不大,依然被他輕易的感覺到了,依然,刺痛了他的心。
燕楚略帶自嘲的苦笑了一笑,她又怕自己了,一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現在卻在獨獨的害怕着自己。
他就那樣的可怕,令她非要如此的把他視爲洪水猛獸?
然,想起自己以前對她所做的萬般愚魯之事,他心下明瞭,頃刻,再多的懊悔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一種悲涼逐漸淹沒他的心。
到底是他在異想天開是不是,到底如何做,都已經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是不是,他其實早就已經失去了她,不管如何努力,都再也挽回不了了,是不是?
一個個心知肚明的反問,在燕楚心底反覆響起,一字字一句句,如同一把把利刃,在剜着他的心頭肉。
沒有過多的猶豫和停留,一個字都不曾留下,燕楚無聲無息的轉了身,默默地推着輪椅,離開了屋子。
水玉原以爲,按照他狂躁暴戾的脾氣,應該還會有什麼其它的後續作爲,但是卻怎麼都沒想到,他卻只是悄然的離開了,一句話沒說,也沒有任何的進一步動作,只是再把她就像擱置搪瓷娃娃般小心的放到睡榻上後,就在她的不知不覺中,無聲無息的離開了這裡。
之所以說是不知不覺,那是因爲她真的立刻發現,畢竟她一直在低着頭,和他,也和自己,在生着悶氣。
直到發現久久沒有他的動靜,直到覺得這屋子裡,他身上那股強勢的壓迫力,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夾雜了淡淡血腥味道的香氣淡的幾乎都聞不到了,她這才擡頭,這才發現,屋子裡早已空空蕩蕩,萬物俱籟。
水玉笑了笑,一種不知道到底是鬆了一口氣,是一種嘲弄,還是一種落寞的笑,在她的嘴角,猶如那幽然無聲的曇花一現。
“王爺,一位自稱平陽郡主的姑娘,說是……是要來請您一道去用晚膳的。”
說話的,是剛從外面和桃枝一起回來的白茶,兩個小丫鬟畢竟是少女心性,許久沒有出過王府了,而今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就像真的被放飛了的鳥兒,一接觸到新鮮的自由空氣,就有些忘乎所以,所以從午時到了太陽落山的夜幕,才遲遲而歸。
不想,兩人剛一回來,就恰巧的碰到了正在南苑的院子外,與看院子的親衛糾纏着的平陽郡主。
兩人頗爲詫異,畢竟這兩日府中關於自家王爺與這平陽郡主的事情也同樣傳的沸沸揚揚,但畢竟都只是傳聞,不過是捕風捉影的東西,連真人都沒見過,那這股子熱聞自然很快就消退了下去,哪裡有王爺親自照看屋裡那位來的傳聞熱度?
兩個丫鬟很少離開杜嬤嬤的身邊,所以一般都是呆在自己以前的院子裡伺候幫襯着杜嬤嬤,很少有出來,和府裡其他的人有過多的接觸。
可今兒個不同,杜嬤嬤不在,許多事情又需要有人做,自然只有兩個丫鬟自己去親力親爲,而正是因爲杜嬤嬤不在,那些平素想親近這兩個丫頭的其它下人,就開始沒有顧及的和兩個丫頭套起了近乎。
這不,就是一個進帳房取銀子的工夫,她們兩個就很快得知了很多的事情,譬如外頭與王爺傳的火熱的舊情人兒平陽郡主,譬如又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的,和自家爺曖味不清的水玉公子,更甚,南苑裡頭住着的那位,還就是傳聞中,那個和自家王爺打得火熱的水玉公子——
白茶和桃枝當時是很震驚的,幾乎不敢相信那些嘴碎下人的議論,因爲,畢竟還有水玉特意吩咐她們去外面買女裝的先入爲主,於是怎麼都覺得,這一位,應該不會是傳言中居然
和自家爺曖味不明的那什麼公子。
兩人就這樣稀裡糊塗的出府了,因爲外新鮮,這些擱在腦子裡怎麼也想不明白的煩擾也就很快煙消雲散了,沒曾想,這高高興興的一回府,就會遇到了這位正和王爺鬧非議的平陽郡主,這一時震驚平陽郡主居然也在府裡的同時,兩個丫頭又是一陣不清不楚渾渾噩噩,就這麼乖乖聽話的進了院子,到了正在院子茶花樹下,發呆的自家王爺跟前稟報着。
未等燕楚從走神中回神答覆白茶的稟報,屋子裡的水玉,卻是隱約聽到了白茶的說話聲。
原來院子裡說話的聲音倒也是不能清楚的傳到屋子裡的,可這回不一樣,爲了透透氣,從用過午膳後,水玉就將朝向院子開設的那扇菱花窗打了開,名其曰,是爲了透氣兒賞院中白梅。
可只有她的潛意識裡最清楚,她那麼多扇窗戶都可以開,爲什麼就偏偏開了這一扇,只是她自己不肯承認,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爲了能一眼就看到某個人回來的身影。
這扇窗戶就這樣開着,直到現在夜幕降臨,也沒有關上。
於是,這會子白茶在院子裡頭的稟報聲,便隱約略有清晰的,毫無阻礙的就傳到了水玉的屋子裡。
大概也是因爲平陽郡主這四個字對水玉來說,有着很不一樣的寓意,這不,白茶剛一說起,她就好像被觸動到了什麼似地,馬上擡頭就望向了窗外。
冷薄的目光,就穿過了沒有任何阻擋的空窗,落在了院子裡,只給了她一個背面的,坐在輪椅上的清瘦背影。
她看不見他的正面,不知道他現在是怎樣的表情,但他背影透着的蕭瑟,卻刺痛了她的眼睛。
也不知道當時生了一種怎樣的力量和信念,她就像魔怔了一樣,猛地從榻上站了起來,依舊顧不得穿上鞋子,飛奔似地往那扇打開的空窗而去。
之前的如鯁在喉好像頃刻被什麼衝破了一般,她張大了嘴,想對他呼喊,“不……。”
“嗯。”燕楚頭也不回的,給了白茶一個不鹹不淡不輕不重的答案,遂,將輪椅徑直朝院門外推去,一刻未停。
可他卻不知道,他這樣僅僅的一個字眼,將一個正在目送他離開的人的心,瞬間打進了深淵裡。
水玉自從只說了那一個字之後,就再也說不出旁的了,面部的五官,還有微張開的脣,全都僵硬在了臉上,同時,還有她整個人,也一同僵在了窗前。
後來,她就是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僵硬,目光呆滯而空洞的,看着他離去的身影漸遠漸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白茶和桃枝是被驚愕的,一直立在了那顆樹葉長青的老茶樹下發呆,直到看不見了自己王爺的身影時,兩人才面面相覷。
當先憋不住話的還是桃枝,甚至臉上還帶了有些鄙夷,撇了撇嘴,“王爺這是做什麼,難道還想腳踩兩條船,金屋藏雙嬌不成?明明都已經有了可以當王妃替身的屋裡頭那位了,居然還和一個已經成親的郡主在那……唔唔……。”
不無意外的,白茶又立刻趕緊的捂住了這個不長記性還喜歡怎麼想就立刻怎麼說的死丫頭那張烏鴉嘴,有些生氣的剜着她,壓低了聲音終於罵了起來,“你這死蹄子,剛纔在外面你都答應了我什麼了!”
邊說,白茶邊一臉緊張的四下張望,視線轉到主屋朝院子大開的那扇菱花窗時,身體陡然一震,不過仔細看去,那就是一扇空窗,窗前沒有任何的人影,她這才忐忑的吁了一口氣,心裡但願着院子裡的聲音,不會傳進那屋子裡去。
桃枝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恍惚過來了,頗有自責的目光望向了白茶,眼神楚楚。
這南苑就更不比外頭了,哪怕兩人沒有武功,可自從昨晚,那鬧刺客鬧出那麼大動靜,只敢遠遠觀望的兩人,自是看到了昨晚抓刺客的排場,先不論那些明面上被王爺帶來的右翼親衛軍,暗地裡,眼尖的兩人也看到了不少從暗處漸漸走向明處,準備蓄勢待發的無數影衛。
兩人那時方知,這個南苑可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清靜的好像與世隔絕的禁地,不知道暗處有多少雙影衛的眼睛,時刻都在盯着這裡。
所以說,這南苑,就更不可能是個可以說話的地兒,尤其,是說王爺壞話的地兒——
白茶只得嘆了口氣,這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已經是覆水難收,她現在也只能祈禱,那些專職做保護崗位的影衛,並沒有聽到桃枝剛纔大
逆不道之言,而就算是聽見了,這些影衛也不會逾越,去七嘴八舌的到王爺面前嚼舌根。
“好了,我先去將衣服送到屋裡去,看看那位貴人喜不喜歡,合不合身,你先去廚房張羅看看,也不知道翠竹和碧蓮有沒有把晚膳給做好了。”白茶拍了拍桃枝正拽緊了自己手腕的小手手背,語氣略帶安撫味道的說道。
桃枝這會子真的是有些怕了,眼珠子後怕的四下亂轉着,生怕突然竄出來一個影衛,要把她那條敢說王爺壞話的舌頭給割了,“姐……姐姐……。”
白茶掙脫了桃枝的手,給了她一個有些無力的微笑,“別擔心,我們畢竟好歹也是嬤嬤的人,若真是捅到了王爺那兒,想來王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一時不會把你怎麼着的,快去吧,別餓着屋裡那位了。”
桃枝不安的欲言又止,可是知道一直拖着白茶後腿也沒有什麼用處,萬一惹着了屋裡那位,那就真是舊罪未消,新罪又添了,屆時,還不真的得在劫難逃了?
思及此,桃枝也只好揣着一顆忐忑難安的心,聽話的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見桃枝失魂落魄的乖乖去了,白茶這才斂了笑容,無比擔憂的搖了搖頭,躊躇了一會兒,便轉身去往了主屋。
水玉背靠在了菱花窗一旁的牆壁上,重重的呼吸着,胸前劇烈起伏,就好像快要窒息的魚。
“呵,呵呵……原來你這樣糾纏,就是因爲那可笑的理由……。”她在低低的笑,神色間卻無半點笑意,相反,卻有種說不出的苦澀和悲愴,“讓我做我自己的替身……。”
大概,這世間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笑,也更諷刺的事情了吧?
然而更諷刺的是,她本來應該早就發現,可爲什麼到現在,卻要偷偷的聽牆角,要在一個小丫鬟口裡得知?這焉不是最諷刺的事情,那還是什麼?!
“客人,給您買的衣裳到了,您要不要現在試試?”白茶叩響門扉,比之前略帶了恭敬。
不管怎麼說,桃枝剛纔那話雖然有些對王爺不敬,但仔細想來,確實就是實話不假,而屋子裡的這位姑娘,不管如何說,也是被王爺利用傷害的其中一個,這讓白茶不禁起了一絲的同情和心疼。
被旁人當作另一個女子的代替品這種事若落到自己身上,自己都不知道會覺得怎樣的難受。
屋子裡的水玉閉眼用力吸了一口氣,扶牆讓自己幾乎就像一灘爛泥要癱坐到地上的身子,又緩緩的重新站了起來。
直到身子重新站穩,她才嚯的睜開眼睛,眼底盡是冰霜,“進來。”
即便是隔着好幾層的屋外,聽得水玉這聲迴應的白茶,都忍不住的打了個寒噤,覺得屋裡那人說話感覺,竟比當年的王妃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就是讓人從骨子裡感到發寒。
只是,王妃的冷就像雪山之巔上的雪蓮一樣,雖冷,卻冷的乾淨清靈,讓人忍不住的讓人打心眼兒裡的想要去親近,可屋裡那位的說話感覺……卻像如墜冰窟般的陰冷,令人不寒而慄,只想退避三舍。
燕楚心不在焉的推着輪椅出了院子,本來遠遠就該看到門口正囂張的坐在門前石獅子身上的平陽郡主,卻是到門口時,才發現了平陽郡主一般,視線淡淡的掃了石獅子上的平陽一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