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是小門小戶出生,自是沒有那麼大的膽量敢謀劃出逃。
可白芷卻是個來事的,自打曉得穆禮要去西北後,便整日裡頭同文姨娘唸叨,別個府裡頭不得寵的姨娘是個甚樣的下場,又說府裡前頭沒掉的那個林姨娘是怎麼死的,光是諸如此類的便說了許多。
又說:“姨娘,不是奴婢逼着您,您好歹還這麼年輕漂亮,總不能就這樣永無出頭之日的老死在這方小院裡頭吧?”
“自打您擡了姨娘以後,老爺別說入您的房門了,就是這方院子他都繞路走。”
“您瞧着夫人和和善善的,可是不是真個和善您知曉嗎?自來正頭夫人同妾侍就不對頭,您還真覺得夫人就同一般人不一樣了?”
“如今老爺要出征,夫人要是想對你做點什麼,只要張張口就行了,他日老爺從西北歸來,只要夫人不說,他哪裡還記得有您這麼個人。”
“既是如此您還不如搏一搏罷,贏了您便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若是輸了,最多也是回到如今這樣。”
每每說話的語氣又萬分真誠,叫人莫名生出一股“我是在救你”的感覺。
文姨娘被白芷說得心動了,她也覺得自個年紀輕輕的,不應該老死在這方小院裡頭,她必須要博一博,就算輸了她便也認了,萬一就贏了呢。
一個男人在西北那樣苦寒的地方,有個女人在身邊噓寒問暖同沒個女人在身邊噓寒問暖完全是不一樣的,她還年紀,模樣也算清秀,但凡是個男人也不會拒絕。
既然已經成了穆禮的妾侍,她也必須要同自己掙個前程,不說別的,只求往後的日子綾羅綢緞,吃穿不愁便也是好的。
所以最終她還是同白芷籌劃了一番,要追隨穆禮去西北。
文姨娘到底只是個見識淺薄的閨中女子,白芷說什麼她便信什麼,可外頭那些事兒哪裡有那麼簡單。穆禮是去打仗,不是去西北享受溫香暖玉的,白芷此番慫恿她一路追隨,安的是什麼心,但凡有眼識的人都曉得。
這一主一僕穿着不知從哪裡尋來的甲冑,跟在大軍最尾,一路像西北行去。也是有毅力的,這番徒步快行了幾裡地,竟然還咬着牙堅持着。
穆明舒派來的人一眼便瞧見了身形矮小,與大軍格格不入的兩個人。
爲首的去前頭同穆禮打了聲招呼,小聲將事兒說了,只見穆禮面色黑如墨碳,冷冰冰的吩咐:“帶回去該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
這兩人不聲不響的被帶離了大軍的隊伍,沒有濺起一絲浪花,趙奕衡倒是多看了一眼,卻也當作甚個也不曉得一般。
文姨娘同白芷是信心滿滿離開穆府的,當看見那幾個着穆府護衛服飾的男子時,到底還想要掙扎一番,不想還未開口就叫人捂着口鼻拖走了,當即嚇得面色蒼白。
兩人被架在馬背上,一路快馬加鞭的送回穆府時,已經顛得面色青白,毫無人色可言。
爲首的護衛一手抓一個跟拎雞仔似得扔在穆明舒跟前,雙手一拱面無表情的說道:“大姑娘,老爺說了,該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
穆明舒衝那人笑着點點頭,應道:“辛苦了。”
這兩人身上還穿着那身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甲冑,狼狽的趴在青石地磚上,身子抖得如篩糠般。
文姨娘微微擡眸,正巧對上穆明舒那雙清冷的眸子,頓時毀得腸子都青了,心裡直嘆:完了,完了,完了。
穆明舒端坐在紫檀木雕花官帽椅上,素手芊芊姿態優雅的捧起甜白瓷茶碗,一下一下的撇去上頭的茶沫,面色沉靜,不聲不響,只叫人瞧着越發赫人。
文姨娘怕穆明舒,從前就怕,現在更怕,沒有由來的怕,可她更討厭這種感覺,討厭穆明舒高高在上的姿態,討厭她氣勢凌人的樣子。
她大着膽子站起身來,取下沉重的頭盔,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開口的聲音還略微有些發抖:“我要見夫人。”
穆明舒並沒有理會她,只是依舊撇着茶碗中的茶沫,似是根本不曾聽到一般。
文姨娘緊緊咬着下脣,直到一股腥甜入口,這才又複述一遍:“妾身要見夫人。”
穆明舒勾脣一笑,這才輕輕的放下茶碗,擡眸看她:“哦?”語帶譏諷的笑道:“你也曉得自個是妾?”
文姨娘面上一白,越發將脣瓣咬得緊緊的。妾是什麼,妾就是半個奴才,就算良妾那也是妾,主子喜歡你了就是個姨娘,主子不喜歡了,你還不如那些個下人。對於男人來說她們就是頑物,會有幾個男人把頑物真個當人看的?
“你知道逃妾是個甚樣的下場嗎?不論你出於什麼原因,不經主母同意就私自逃出府外,都是逃妾。”穆明舒冰涼的聲音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子一般,一下一下的戳進文姨娘的心裡。
逃妾是個甚樣的下場,逃妾被抓到是要浸豬籠的,就算不被抓到也永遠只能活在黑暗裡,見不得光。
文姨娘原本就慘白的面上又白了幾分,雙手緊緊握拳,低眉斂目。
白芷見此情形,心一橫,跪着步行上前,在穆明舒腳邊停下來,淚眼朦朧的磕着頭:“求縣主大慈大悲放過我們姨娘吧,求縣主大慈大悲放過姨娘。”
她的額頭磕在青石地磚上一下又一下的發出悶響,不多時便已經見了血跡:“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唆使的,不關姨娘的事,都是奴婢心比天高,不知天高地厚,都是奴婢,求縣主放過姨娘,奴婢隨您處置。”
穆明舒沒有理會白芷,卻側過頭問文姨娘:“你說說,可是這丫鬟唆使你的?”
正所謂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文姨娘內心掙扎兩下便絲毫不猶豫道:“是,就是這丫鬟唆使的,不然,不然妾身也不會無端做出這等荒唐事來。”
白芷也不看文姨娘,可面上卻一片灰敗,跪得直直的:“奴婢該死,要殺要剮只管衝奴婢來。”
“衝你來。”穆明舒嗤笑一聲,俯下身伸手捏住白芷的下巴,仔細的端詳了一回她的面容,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芷瑟瑟發抖,分不清穆明舒到底是何意思,卻還是乖巧的回答:“奴婢,奴婢叫白芷。”
“哦~白芷是吧……”穆明舒的聲音拖得長長的,放開她的下巴,重新端坐好:“你是該死,早就該死了。”
白芷周身一寒,僵硬着身子,半響說不出話來。
又聽穆明舒說道:“你一個當丫鬟的也是有本事,還能唆使了主子,了不起。”穆明舒的聲音淡淡的,不帶絲毫的情緒,可話鋒一轉,竟是如同臘月寒冬般冷冰冰的:“但凡對我穆府忠心不二的人,我都會善待他們,可同樣的,那些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也一樣沒一個好下場。”
她這話是同白芷說的,卻又意味深長的擡眸看了一眼文姨娘,那一眼直叫文姨娘佷不能一頭撞死算了。
白芷哭得傷心欲絕,復又匍匐下去一個勁的磕頭:“奴婢知道錯了,奴婢知道錯了,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知錯了。”
她曉得這一回她定然討不找好了,自打上回叫穆明舒捉住關了兩日,她給主子傳達了幾回消息,可主子那邊已經不相信她了。此番她冒險叫文姨娘拼一回,不過也是自個想拼一回罷了,可如今栽了,栽了便栽了,她也認,只不過不能就這樣算了。
穆明舒冷笑一聲,問文姨娘:“文姨娘,你覺得你這丫鬟應當如何處置?”
文姨娘瞧見白芷那一臉的血跡,很是不忍,雖然心裡責怪她當初不該唆使自個去追隨穆禮,可到底還有主僕情分在,她咬着脣半響才甕聲道:“將,將她貶去浣衣房便是。”
“呵呵……”穆明舒輕笑兩聲,彷彿遇到十分好笑的事兒一般,她目帶嘲諷的看着文姨娘,笑問道:“你可知那兩個放你們出府的門房如今如何了?”
文姨娘同白芷皆是心中一驚,便見穆明舒一聲令下:“帶上來。”
便有兩個粗使婆子揪着兩個着灰衣的男子上前來,一個年紀稍長留了一把鬍鬚,佝僂着背,另一個還是青年小生,瘦瘦弱弱賊眉鼠臉。
兩人後背的衣衫一片血肉模糊,顯然是行過杖責,面上也是一片血色,還有鮮血從口中蔓延出來,最爲恐怖的是面上用烙鐵生生烙下一個“奴”字,既猙獰又嚇人。
文姨娘將將才瞧了一眼,便嚇得尖叫起來,原本低眉斂目的白芷聞得文姨娘如此,也才擡眸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嚇得雙目瞪得大大的,身子越發抖得厲害。
這兩人不僅受了五十大板的杖責,還剪了舌頭,烙上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印記,這比殺了一個人更加恐怖。
文姨娘指着這二人,半響都說不出話來,小心臟卻似要跳出來一般,着實嚇得不輕。
穆明舒把玩着腕上金鑲玉的芙蓉雕花鐲子,漫不經心的笑道:“你們瞧着,這兩人自來愛將府中的事兒往外頭抖,如今卻是甚個都說不出來了罷。”
她的目光又轉到白芷同文姨娘身上:“一個人做了什麼事,就要負什麼樣的責任,自打你們願意跟隨那頭的主子時,便應該曉得這個道理纔是。”
又道:“所以你們還妄想自己還能有個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