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南城門外二十里處,樹林中。
送他來此的馬車已經毫不猶豫的掉頭,高紹遠站在那裡,怔怔的望着,怔怔的望着那馬車輕快的越行越遠,除了飛揚的塵土,什麼也沒有留下。
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腳下一個踉蹌,站在身旁的張立慌忙扶住了他,緊張而擔憂道:“大公子,您沒事吧”
高紹遠渾身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整個身體靠在張立身上才支撐着沒有跌倒在地。
風吹過,枝葉草叢簌簌作響,周圍靜悄悄的,寂靜悽清。
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的意識到,他被拋棄了
他已經不是燕王府出身高貴的大公子了他只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棄兒
心中驟痛,高紹遠跌倒在地,低頭傷心的大聲哭了起來。
“大公子”張立眨眨溼潤的眼睛,擡手抹了抹,動了動脣想要說點什麼安慰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造成如今這般下場的,是大公子自己,怨不得王爺
自古以來,謀逆乃是罪大惡極、遇赦不赦的大罪,王爺沒有毒酒白綾的賜死大公子,僅僅將他除籍趕出王府,已經算是仁慈了
哭了半響,高紹遠的哭聲終於慢慢的低了下去,眼角一瞟看到張立的袍角輕晃,他不知是被風吹的,以爲張立要走開,慌得一下子緊緊抱住了張立的雙腿,哭道:“張立,不要離開我不要扔下我不管別扔下我一個人”
說着說着,又流下了眼淚。
他這才覺得自己好窩囊、好沒用
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府大公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想要什麼有什麼,要辦事只需動動嘴皮子自有無數的奴僕供他驅使。
現在徒然之間一無所有,他茫然了、惶恐了,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生活下去
如果張立再離開他,他想他一定會死的。
他不想死,雖然落到了今天這麼淒涼的地步,但是他還是不想死
在王府地牢中,他第一次品嚐了內心絕望忐忑等死的滋味,那滋味委實太不好受。
張立一驚,連忙跪了下去,扶着他哽咽道:“大公子放心,奴才不會離開您的奴才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大公子您別哭了,起來,快起來吧”
“真的嗎”
“真的”
張立將扶了起來,扶着他到一旁樹蔭下的石頭上坐下,坐之前還不忘伸出袖子替他將石頭拂去塵土草屑。
“大公子,”張立嘆了口氣,溫言勸道:“您別傷心難過了,這事兒啊,唉,奴才和您能撿到一條性命已經難得了咱們離開燕城吧,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奴才一定會照顧好您,不會讓您吃苦的”
高紹遠此時心裡腦子裡依然亂糟糟的亂得厲害,況且對這些事情他原就一竅不通,根本沒有什麼主意,聽張立說什麼他都點頭:“張立你做主就好,我,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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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有些無地自容的低下了頭,想起父王,心裡又暗暗難過起來
父王真的就那麼冷酷無情嗎他甚至都不願意再見他最後一面。
張立聽了這話笑道:“大公子您是矜貴人,哪兒懂得這些下人們做的活兒呀您放心,有奴才在,什麼都會安排好、不會讓您吃苦受累的”
張立心中振作了些,大公子到底是高家的血脈,別的不說,是個耿直的性子。他肯承認自己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這讓張立心裡安定安穩了不少。
張立心中又不由暗歎:大公子其實本性不壞,只可惜年幼時王爺忙着燕地事務對他疏於管教,先王妃雖疼他,到底出身商戶,眼界見識格局都不夠寬廣,能教給他的有限,又有老太妃橫插一手
再後來先王妃去世,王府中元側妃當家,大公子明面上並沒有人敢難爲他、苛刻他,可他身邊卻充斥着一羣只會阿諛奉承的下人。
元側妃那女人心計深沉,是打着主意要把他養廢啊
再後來王爺娶了徐氏王妃,徐氏王妃倒是個厚道人,可惜大公子受了元側妃等人挑撥,加上身邊小人攛掇,幾次三番的跟徐氏王妃爲難,甚至還害得徐氏王妃小產失了孩子,越發惹得王爺不喜
若不然大公子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矜貴人”高紹遠嘲諷的搖了搖頭,無不傷感的道:“我現在已經不是了我現在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人”
“大公子”
“張立,以後不要叫我大公子了,換個稱呼吧還有我的名字,我也想換一個”高紹遠打斷他道。
他既然已經不是高家的子孫,何必再用這個名字呢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是燕王府的嫡長大公子,而不是如今落魄的他
張立一尋思,點頭笑道:“這樣也好,這樣以後咱們行走也方便些嗯,不如,奴才以後就管您叫少爺,您的名字,您看是叫呂紹遠好,還是高遠好”
高紹遠想了想,道:“就叫呂紹遠吧”
“是,大公子哦,少爺”張立點頭表示記下。
高紹遠深深吸了口氣,在這一刻,心中的感覺莫名複雜,從今以後,他跟高家、跟燕王府,是真的了斷得一乾二淨了啊
“少爺,時候不早了,我們趕路吧今天晚上,咱們就在就近住一晚,明天奴才去鎮上僱一輛馬車咱們就走,少爺可想好了,咱們去哪兒”張立擡頭看看天,說道。
高紹遠又慚愧窘了一下,無奈道:“張立,你做主就好,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
張立見他如此心裡也有點發酸,連忙陪笑道:“少爺不用着急,誰生下來什麼都會呢慢慢的,時日長了,自然也就會了”
張立這話本意是安慰高紹遠,高紹遠也知道,然而聽着這話,想着將來有一天自己像一個普通百姓一樣的爲着一日三餐溫飽而忙碌過生活,高紹遠的心裡依然有着撕裂般的痛苦。
他的人生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這天晚上,兩人是在一戶農戶家中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