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叫了幾聲,並無人應答,心裡覺得奇怪,便懶懶的從錦被裡坐起來,靠着牀頭的軟枕,稍理了理頭髮,藉着牀前一盞螢螢的燭火,見內室並沒有煙紫的影子,正欲叫人,便聽了內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煙紫一臉焦急的走到牀邊,見迴雪坐了起來,忙拿了件厚的大衣給她披上,在她耳邊道:“主子,王方來了。您是否起來看看。”
迴雪聽了,想着剛纔自己迷糊間聽到的喊門聲定是王方了,自從他被葉赫那拉氏從景仁宮調派到延禧宮,自己又從延禧宮把他叫到相印殿,這個奴才一直低調老實,對主子恭敬有加,更不會惹事出什麼事非,如今他這麼晚來相印殿,那一定是出了事了。
迴雪在煙紫的侍候下匆匆穿上件撒花淺紫襖,另穿了件淺灰的綢緞裙子,把頭髮隨意的挽了個髻,便穿好了鞋子出了內室,煙紫追上來把厚的大衣又一次披在她的身上,迴雪見王方此時正低頭跪在榻前的地上,便虛扶了他一把道:“晚上涼的很,你趕緊起來。”內室的燈本來熄的只留下一兩盞,光線昏暗,說話間小宮女便又升起了兩盞燈,另拿了一支銀燭臺,上面立着根紅蠟燭,放在榻前的小方桌上,煙紫挑了挑那燭芯,燭火便旺旺的燒了起來。藉着閃爍的燭火,迴雪纔看清了王方今晚的狼狽,只見他穿着平日裡穿的灰黑色鑲暗黃邊太監服,太監服雖還完好,卻是滿身的髒污,膝蓋部分更是沾溼了水,王方臉上有三條紅印,紅印滲出的血在燈光下分外明顯,聽迴雪讓自己起來。王方站起來時,衣袖一閃,便露出了傷痕累累的手腕。
這一切看的迴雪有些不忍,看王方又凍的哆嗦,便吩咐煙紫趕緊給炭盆裡加了兩塊炭,用蒲扇給把炭火撩的旺旺的,然後把炭盆放在王方的腳邊,又另給他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新添的炭滋滋的燒着,煙紫沏了兩碗茶來。一碗放在迴雪面前,一碗遞到王方手裡,王方受了這待遇。眼裡不禁含滿了淚,喝了幾口茶緩了緩,纔算止了哆嗦。
“你半夜來相印殿,想來是有急事,看你這樣。可是被誰欺負了?”迴雪念王方一直是個懂事的奴才,便也無心喝茶,看他好轉了一點,便問道。
“奴才來不應該來半夜打擾主子。”王方道:“主子把奴才送去近疏院侍候,想來也是一片好心,雖奴才以前是景仁宮的舊奴才。但明日裡皇后娘娘便回重新回到景仁宮,內務府已着人收拾好了地方,也分派了太監宮女。”說到這。王方頓了頓,把茶碗緊緊的捧在手裡道:“奴才說句不應該說的,大膽的話,如今皇后娘娘那裡怕是不缺奴才侍候了,求鬱嬪娘娘還讓奴才回來相印殿吧。”
迴雪靜靜的品味了一番王方的話。又聯想他今日這般狼狽,心下已是明白了幾分。只是又不大願意相信似的問道:“皇后苛待你了?”
王方聽了,把茶碗遞給煙紫,自己撲通跪倒在地道:“鬱嬪娘娘問話,奴才本不應該撒謊,但說皇后娘娘的不是,奴才也是大不敬,求鬱嬪娘娘開恩。”迴雪聽了,心裡更加透徹,便問道:“她爲什麼打你?可是你服侍不周?你本不是個粗心的人,怎麼會讓她這般惱怒。”
王方聽了,跪在地上的身子又一次哆嗦起來,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冷,而是心裡害怕和忌諱,平復了好一陣,才慢慢的壓低了聲音道:“皇后娘娘這些天一直以爲奴才是您送去監視她的,說奴才在近疏院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便會給您報信,所以心裡記恨您,又不能表現出來,所以,就命人打……打奴才,因怕打傷太重會被別人看見,於是又罰奴才跪在冷水裡,奴才一條賤命……不值什麼,但宮外還有需要銀錢的寡母,奴才不想死,還求娘娘讓奴才回到相印殿。”迴雪聽了王方斷斷續續的敘述,心裡也似一個驚雷,自己只想着皇后昔日的恩情,又念她一個人落莫,才讓王方去那侍候,沒想到相印殿無心,近疏院卻是有意,自己本來坦坦蕩蕩的事,竟然讓皇后心中頗多念頭跟懷疑。到頭來還讓王方一個好好的奴才受了冤屈,想到這,心裡很不是滋味,便讓王方起來回到座上道:“你的意思我很明白,都是我自作主張了,讓你受了委屈。”說完又想了想道:“你今晚這個時辰來相印殿,皇后不是更加不滿嗎?你來一次,她的懷疑便會加了一分。”
王方聽了道:“皇后娘娘晚飯過,聽說皇上去了承乾宮,心裡更加惱怒,便打了奴才,罰奴才去小柴房裡思過,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皇上帶着王公公去了,還說要留在近疏院過夜,王公公便命人張羅了起來,因守小柴房的太監小李子跟奴才是舊識,看奴才可憐,才放奴才出來一會。皇后娘娘此時陪着皇上,並不知道奴才跑出來的事。”
迴雪點了,點了點頭,看他把茶喝的精光,纔想起來他在近疏院受苦,可能飯還沒有吃飽,於是趕緊讓煙紫去小廚房,撿溫着的果子端了一盤來,遞到王方手裡,讓他吃了填填肚子,王方因爲最近確實不曾吃飽,見了那溫熱噴香的果子,倒是嚥了咽口水,謝過了迴雪,便端起果子一陣大嚼,一時間果子下肚,才覺得身上好受了些,炭火映照在他的臉上,纔有了一絲神采。
見王方吃了果子,迴雪便道:“你如今還是需要悄悄回去,不要聲張,至於回到相印殿的事,我心裡有數。你只管安心等待消息便是。”王方聽了,便起身謝過迴雪,煙紫要張羅給他準備一盞燈提着回去,被迴雪阻止了,迴雪交待煙紫叫起來一個小太監道:“你去提盞燈,小心把王方送去近疏院,記得不到門口就回來,別讓其它人看見,不然這對王方就更不好了。”小太監聽了,忙去拿了盞燈,點着了火,便跟着王方出去了。
迴雪見相印殿的門又關上了,才鬆了口氣,一時睡不着,讓煙紫拿了本書來看以打發時間,煙紫把書交給迴雪,又把燈芯挑了挑,便端着剛纔的茶碗去了小廚房,迴雪藉着燈火看着書上《聊齋志異》四個大字,粗粗的印在藍本上,這書裡的故事,她小的時候便聽人講過,什麼耳中人,屍變,噴水,瞳人語,畫壁等等,裡面有貌美的狐妖,也有多情的公子,更有陰森森血淋淋的場面,因那進膽子小,倒也聽的不大仔細,如今拿起書來看,翻了兩頁,倒覺得可笑可嘆,迴雪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所謂的鬼神,不過人對於善有惡的想像,而如今看着書裡光怪陸離的人跟事,倒也讓人感慨,有些時候,有些人何嘗不是活着的鬼魂呢,或者說,有的人比鬼更淒厲,更纏人,自己活這麼大,從沒有聽說過誰被鬼整死了,倒是自已進宮以來,見了管嬌去浣衣局,葉赫那拉.春佩慘死杖下,自己的姐姐被繪嬪害死,太后又老謀深算,榮妃口蜜腹劍,自己一直以爲溫婉可人的皇后娘娘自從出了冷宮,也跟換了一個人一樣,雖看上去老氣橫秋,手段跟心機卻是比以前凌厲不少,活在這深宮裡,何曾又不是活在一片鬼怪當中呢。想着這些,有些惆悵,室內炭火啪啪的燃着,那火苗暖暖的投在迴雪的臉上,四周一片靜謐,她的手一鬆,倒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過了一會,只覺得手上一疼,便急忙一甩,還未睜開眼睛,便聽到煙紫道:“主子,小心手,你們怎麼侍候的,我不過是去送個茶碗,你們就不好好看着,燭火點着了書,萬一燒了主子的手,可怎麼擔待的起。”迴雪應聲睜開眼睛,見煙紫正用腳踩着地上的書,那書一團光火,燒着了下面的一個角,因扔地上着了風,更是越燒越烈,煙紫上下踩了好幾下才算滅了,早有小宮女聽到聲音,拿了簸箕過來,把書跟灰掃乾淨了端了出去。
“白白浪費了一本書,早知道,我就不翻了。”迴雪笑了笑,打了一個呵欠。
“主子可嚇壞我了,你不在意自己,也得小心着……”煙紫沒有把話說下去,而是上前去扶住迴雪的手,把她送到牀邊,拿下她披着的大衣,又幫她外罩的衣服,掀開錦被來讓她睡下。
“送王方的小太監回來了嗎?”迴雪躺下了問道。煙紫搖了搖頭,給迴雪蓋了蓋被角道:“本來小太監說皇上今晚去了承乾宮,可王方說皇上是去了近疏院,想來是小太監偷了懶,消息打探的也不真。”
迴雪笑了笑道:“你倒不要苛責了他,皇上本來是去了承乾宮,可明天皇后就要移駕景仁宮,以後又是這中宮炙手可熱之人了,在這風頭浪尖上,榮妃又怎麼會搶了皇后的風頭。”煙紫聽了點了點頭。原來這裡面還有這一層意思,自己竟然是沒有覺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