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略站了站,待煙紫平靜了一下情緒,見她把紙傘舉起來,身上卻一直髮着抖,頓時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是沒有點破道:“就快到養心殿了,你怎麼魂不守舍的,是福不是禍,但福禍不能表現在臉上的呀。”煙紫聽迴雪拿自己剛纔說的話打趣自己,尷尬一笑,才又輕輕扶着迴雪往養心殿走,一時心裡突突跳個不停。握着紙傘的手骨結畢露,連呼吸也有點急促。
皇上在養心殿寫毛筆字,迴雪見王福全在門口守着,便踮腳進去,煙紫收起紙傘站在廊下等着,迴雪見皇上寫的出神,細看之下,那宣紙上蒼勁有力的寫着:修身治國平天下七個大字,人說文如其人,字如其性,想來皇上心中此時想的便是這些也未可知,不知皇上爲何叫自己來,只好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道:“皇上好筆法。”
皇上聽了,知道迴雪到了,便把毛筆支在筆架上,略搓了搓手,早有小太監端了烏木盤上來,上面碼着一條卷好的熱毛巾跟一杯熱茶,皇上拿過熱毛巾擦了擦手,小太監便把烏木盤放在案子上,小心的捧了茶碗放在皇上面前,收回那毛巾,才退了出去。
“昨日之事……”皇上略頓了頓道:“無論是誰做的,朕都不想追究了,過去就過去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說着,喝了口茶。迴雪聽了,見他口氣還算平和,並沒有提蘇思維的事,便知王福全還未向皇上說起,心落下大半,才陪着笑道:“皇上說的是。臣妾受教。”說着這些,迴雪不禁也在心中想着,或許皇上一直都是想太后死的,太后當年殺了他的額娘。試想誰又想留這樣的人在世上,皇后就是看透了皇上這一點心思,所以纔敢對太后下手,一來解了自己的氣,二來就算皇上知道是她做的,也不會生氣遷怒於她。古來都說帝王最薄情,不知道帝王的背後,是不是有一串心酸的故事,只是他們手拿生殺大權,才讓人懼怕。覺得他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冷血吧。
“承熙來了,聽說去了永和宮,你可跟她說了什麼?”
迴雪低身回道:“只說良嬪娘娘因病去了。並未提及其它。”
“沒有提朕當初還曾斥責過良嬪,良嬪因此又羞憤不已,所以……”皇上淡淡的問道,又像是在試探,迴雪立即聽出了皇上的意思。他還在爲當初自己在良嬪去世前,對她說過狠話而內疚,死者已去,良嬪能讓皇上一直對她懷有內疚之心,也算是她修了福了,皇上這樣問自己。明顯是不想讓承熙知道,在他心裡,還是喜歡承熙公主的。不希望她有什麼誤會,而傷到了自己跟她的父女之情,迴雪嘴上回道:“臣妾沒有提及,也不會提及,皇上在承熙公主心中。是一個大大的君子,是高高在上的父王。也是和藹的父親。”
皇上聽了,伸出手來拉住迴雪的手,對着剛纔自己寫的幾個大字,輕輕的一笑,又像是不滿似的道:“朕守着這天下,風吹草動,草木皆兵,唯有這親情,是讓朕休養生息的地方,朕不想失了這個地方。”說這話的時候,皇上眼裡透出一股渴望,這種淺淺的渴望,就像農家的孩子想吃一塊米糕一樣,簡單而直接。
說了會話,見皇上對昨日之事沒放在心上,迴雪退出來時,深深的鬆了口氣,煙紫焦急的在廊下等着,見迴雪出來時臉上含笑,便知蘇太醫沒有出事,心纔算落回了肚子裡,把那紙傘撐開,欲隨迴雪回相印殿。
迴雪走過廊下,見王福全還守在養心殿門口,便做勢“哎呦”了一聲,摔在地上,煙紫欲伸手去扶,王福全卻已跑下臺階,讓煙紫撐好傘,自己甩了甩衣袖,讓迴雪攙扶着自己的胳膊起身,迴雪一面扶了一面慢慢的站起來,低聲對着他道:“昨日之事……”
王福全多麼機靈一個人,當然明白迴雪的意思,只臉上一笑道:“昨日奴才只見鬱嬪娘娘在庵院裡,其它東西,奴才眼拙的很,再說那東西都已埋入地下了,皇上交待,應該忘記的,還是早些忘記了吧。”
迴雪站穩了身子,煙紫便拿手帕子給她撲了撲身上的雪,她心中當然明白,王福全嘴裡的那東西,指的是太后跟李嬤嬤,見王福全嘴上甚嚴,迴雪對皇上身邊的這個太監有了幾分好感,不趨炎附勢,不貪圖小利,知道什麼能講什麼不能講,能做到這些,確實不易,王福全見迴雪無礙,便又行了一禮道:“納蘭公子雖去,但他把奴才看成朋友,奴才榮幸之至,也瞭解鬱嬪娘娘的爲人,所以奴才做這些,也權當爲了朋友。”
正說着,一個穿着赤色馬甲,暗綠色夾褲的宮女懷裡抱着一個精緻的小食盒往養心殿而來,路過迴雪身邊時,躬身行了禮,見王福全也在,便也低低的叫了聲:“王公公好。”
迴雪見她眼生的很,便裝做撲雪的樣子,又拿帕子掃了掃自己的胳膊,王福全忙道:“以後鬱嬪娘娘可得當心着腳下,萬一摔着,皇上那裡奴才們可不好交待。”說完,對着那小宮女道:“你是哪個宮裡的,來養心殿做什麼?”
那小宮女見王福全問,忙的騰出一隻手來,揭開了那食盒的蓋子,只見食盒中端放着一隻翠玉碗,那碗晶瑩通透,色澤如春日的青蔥,又像是山澗邊的苔蘚,翠玉碗裡盛了八分滿的肚絲牡蠣辣椒湯,紅綠相配,倒也和諧,那食盒一經掀開,便透出一股香辣之氣,小宮女手裡拿着盒蓋,聲音顫顫巍巍的道:“奴婢承乾宮李米兒,以前在浣衣局當差,剛調派到承乾宮三天,榮妃娘娘說小廚房做的這湯甚好,喝了又暖身子,在冬天最有益處了,所以讓奴婢趕着來養心殿,送給皇上。”王福全聽了,忙命她趕緊蓋上,一邊又帶着笑道:“你果然是新來侍候的,以後可有的學了,這大雪天的,怎麼能沒見皇上,就把食盒蓋子打開了呢,萬一落進了雪,或是湯涼了,皇上喝了難受,豈不是要給你主子招罪。”
小宮女緊緊的把食盒蓋子合上,又略帶可憐的道:“還求公公別告訴我家主子,奴婢以後一定知錯就改,奴婢……以後會小心的。”王福全並無意爲難她,便給迴雪行了退禮,帶着小宮女去了。
“倒是個好看的,榮妃果然會選人,浣衣局的奴婢她都能叫來使喚。”迴雪見小宮女跟王福全走遠,便帶着煙紫往回走,一面走,一邊默默的念着:“就是膽子小了些,別人都說男人都喜歡聽話膽子小的女人,好控制,以顯示他們的男人氣概,不知是真是假。”
煙紫不知道迴雪是何意,只聽她說着,一時錯了回相印殿的路,便提醒着道:“主子這是要往哪裡走?大冷天的,也走了好久的路了。”
迴雪並不回相印殿,帶着她又直奔永和宮,因承熙並不常來宮裡,如今良嬪又不在,皇后對她又大不如先前,皇上一時間不是忙着政務,就是忙着應付後,宮裡的女人們,哪裡有多少時間能好好陪她說話,想來她是可憐的,於是便欲再跟她說說話,到永和宮時,承熙卻已走了,只留岑梨瀾一人,靠在榻上絞着鞋樣子,迴雪在一旁坐下道:“你莫不是想做鞋?什麼時候變的如此賢惠?還是你缺了鞋子穿?”
岑梨瀾“噗”的笑了道:“你就別取笑我了,我是閒的發悶,看婢女們在做鞋樣子,便讓她們教教我,看書看多了,心裡累,動動手,比劃比劃,舒服多了。”說着,提起絞的七零八落的紙道:“絞成這樣,還怎麼做鞋,不過是拿來打發時間的。”
從永和宮回到相印殿時,天已是大中午了,相印殿的小廚房早做好了幾個小菜,另有一份牛肉鮮菜湯等着迴雪用飯,迴雪坐在桌前,看着煙紫拿着勺子給自己盛了些牛肉,便愣愣的道:“我看承乾宮送那肚絲牡蠣辣椒湯倒是有意思。”
煙紫把一碗湯端到迴雪面前道:“冬天天冷,吃點辣椒可以發汗,去寒氣,聽說川府之國,每道菜裡必有辣椒,吃了暖身健體,聽說還能增加飯量呢。若主子想喝,回頭我告訴小廚房,讓他們依樣做了來就是。”
迴雪喝了口湯,牛肉鮮嫩,菜葉油綠,一看到這綠色,便又想到那翠玉碗,聽煙紫在數着辣椒的好處,便壓低着聲音道:“我難道是那饞嘴的?你記不記得那蘇米兒食盒裡裝的翠玉碗?”
煙紫聽了搖了搖頭,後來眼睛裡又是一亮道:“奴婢想起來了,今天去景仁宮請安,皇后飯桌上便也有一個。”迴雪點了點頭,默默的道:“這哪裡是一隻碗這麼簡單,這翠玉碗不是內務府所配,你看我們宮裡的,不過是瓷花碗,想來是一人得了,送給另一人的。”
“主子是覺得,榮妃送了皇后,還是皇后送了榮妃?”煙紫問道。
“若放在以前,這倒不好猜測,但如今,皇后跋扈異常,又常恨大阿哥搶了二阿哥的風頭,本身比榮妃位份高,又怎麼會送她東西,所以,便是榮妃送給皇后示好的了。榮妃跟皇后示好,對相印殿或是永和宮等人,便是大禍了。”煙紫聽了臉上一緊,沒想到一隻碗裡還有這麼多的學問。主子半天不停奔波,卻也能記得這碗,想來心思不是一般奴婢能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