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漆黑的夜晚又來臨了,這一夜對於小宮女楚兒來說,一點不比之前在景仁宮難熬,她所受的傷害跟驚嚇,在相印殿一片祥合的氣氛中也無法癒合。這一夜對於二阿哥來說,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被送進慎刑司,在所有的阿哥並公主當中,他是頭一份。這一夜對於皇后,當然是徹夜難眠,從回到景仁宮開始,她便坐立不安,心裡萬千個放不下,怕她的二阿哥會吃不好,怕慎刑司的那幫子奴才會沒有分寸。而這一夜,對於迴雪來說,卻跟往日沒什麼分別,不過是夏日就到了,樹葉蓯蓉,紙糊窗戶外傳來的沙沙響聲,像極了小時候坐在江南的河邊,那流水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內務府便傳來消息,說是銀子已經準備好,讓楚兒拿着銀兩跟着內務府的人出宮去,楚兒進宮這些日子,整天望的只有頭頂的一片天,如今能出宮去,雖心裡抑鬱,終是好的。五百兩銀子,是她一輩子也掙不到的,煙紫想跟着去送送,內務府的奴才卻止住了,說是一個宮女出宮,只要有內務府的批文就行了,如今內務府的人去送,已是從沒有過的榮耀,煙紫去送,也不過是隻能送到宮門口,不如在相印殿裡好好侍候鬱妃娘娘,萬一鬱妃娘娘有閃失,但就沒有人能擔待的起了。煙紫聽了,只得做罷,迴雪讓煙紫把蘇太醫開給楚兒的藥讓她帶着,以後出得宮外,自是另一種生活,宮裡的太醫雖不敢說天下第一,但總是要比鄉野間的準頭一點,如今拿着這藥,也算是自己跟蘇太醫的意思。
楚兒謝過。又朝着養心殿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算是對皇上的感恩。簡直收拾了下衣服,便跟着內務府的幾個小太監去了。
岑梨瀾在永和宮悶的慌,便來找回雪說話,看外面花開正盛,鳥語花香,便讓苗初去拿了個小竹籃,扶着迴雪去採宮裡的花瓣,準備回來做香料,聽說這玫瑰。芙蓉,牡丹,芍藥都花各有香氣。一片片的摘回來,在水裡泡一下撈出,然後涼幹研碎,裝在縫了香草的小香包裡,那味道便能彌久不退。若放在宮室裡,冬天都能散發一股子幽香,讓人覺得冬天不曾來,夏天卻一直在身邊一樣。
迴雪笑她如今怎麼有這般雅興,以前總看她盯着什麼醫書看,跟半個太醫似的。如今倒學了紅樓夢裡的林姑娘了。開始要擺弄什麼花花草草,岑梨瀾笑着道:“盯着醫書看有什麼趣,不如每天蘇太醫來請平安脈的時候聽他講幾句。在宮裡本就沒個正經事幹。哎,跟這幫女人呆久了,倒覺得想跟花草呆一起了。女人有時候不是女人,花草卻一直都是花草。”
迴雪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鼻頭,呵呵一笑道:“都是什麼話。女人有時候不是女人,難道還是男人不成?讓別人聽見。又說你瘋癲。”
岑梨瀾捉住迴雪的手,撓的她的手心癢癢的,卻又放下嘆了口氣道:“我不過實話實話罷了,這些女人,哪個是省油的燈,天天不弄出點事來,都不知道消停。花草呢,你不動它,它就一直長在這,風吹雨打,還是一個樣兒。”
二人沿着宮道穿過東西兩個園子,高高低低的花朵隨風輕擺,迴雪雖穿着細薄的寬袖紗衣,走了一陣,頭上還是滲出了細細的汗,岑梨瀾忙拿出帕子給她擦了,迴雪見花開的熱烈,便蹲下身子,慢慢的嗅過去聞了聞,這些花香都是極自然的,跟內務府分發下來的香料很是不同,經岑梨瀾一陣蠱惑,便跟她一起一片一片的摘起了花瓣,二人的奴婢見二人正好打發時間,便知趣的在後面提着小竹籃,並不上前幫手。
摘了一會,眼看岑梨瀾已經裝了半竹籃的火紅玫瑰花瓣,迴雪蹲的腳痠,站起來透了口氣,又活動活動筋骨,見自己才摘了不幾片,於是笑道:“我原本是個笨的,你看,摘個花瓣都被你落下這麼多。”
岑梨瀾用手帕子扇扇風,也站起伸伸胳膊道:“我就是個俗人,天天沒事就愛折騰這有的沒的,摘的花瓣多有什麼用,哪像你,得皇上喜歡,什麼貼心的話都願意跟你說。聽說,昨兒景仁宮的楚兒......皇上賞了她五百兩出宮呢,這宮裡的奴婢們,眼睛都花了,想來她們哪個不想出宮,五百兩,我一年的份例都沒這麼多。這樣想着,皇上倒沒那麼討厭了。”
迴雪接着蹲下來摘花瓣,只是壓着聲音道:“這事可不能亂說,還有,哪能說皇上討厭,雖然他後-宮三千,但在這事上,他不尋私,能爲一個小宮女做主,還是讓人欽佩的。”
“我就知道你愛上他了,說話都幫着他。”岑梨瀾打趣道:“懷了身孕的女人,對什麼都有母愛。”
“我只是在對事不對人罷了,你倒來打趣我。”迴雪扯了一片花瓣放在岑梨瀾頭上,岑梨瀾也扯了片花瓣放在迴雪頭上,二人正玩的高興,只聽一陣花盆高底鞋踩在青磚小道上的啪啪聲傳來,扭頭看時,那人原來是皇后,只見皇后穿着暗紅紗小褂,灰色長裙子,頭上戴着牡丹團鳳簪子,正由景仁宮的婢女扶着緩緩而來,那婢女原叫彩七,侍候着皇后娘娘,覺得自己的身份也似乎一瞬間貴重了起來,不但對下人奴才不正眼相看,就是見了宮裡的妃嬪娘娘,頭也是擡的跟眼鏡蛇一般。
皇后見二人正蹲在花間嬉笑着,便故意踩着步子,走到二人身後,冷着臉哼了一聲道:“鬱妃,岑貴人怎麼着也是皇上的妃嬪,這些下人做的活計,怎麼你們也愛上了?是以前沒進宮時便做慣了的?還是進宮把你們閒的?”
迴雪知道皇后的二阿哥關進了慎刑司,她的火氣應該不小,也不願招惹她,便說是懷着身子來散心的。皇后依然冷若冰霜的樣子,撇着嘴道:“鬱妃是來散心的,還是想來路上劫走皇上的?”聽她一說,迴雪才發現,自己採花瓣的這個地方離皇上的養心殿是如此的近,拐一個彎便到了,自己跟岑梨瀾玩的投入,自己倒沒有發現這一點。難怪皇后會誤會自己做這一切是爲了給皇上看,得皇上心的,於是嘴上解釋道:“皇上公務繁忙,又怎麼會注意到臣妾的這些動作,臣妾做這些,不過是自娛自樂罷了。”
“皇上是公務繁忙,可昨兒不是在相印殿陪妹妹看了一場好戲嗎?奉勸妹妹,可別怎麼事都要管,這宮裡的事那麼多,誰又管的過來呢?不過是一個奴婢,是死是活又關妹妹什麼事,別想着做什麼活菩薩,這宮裡容不下太多的神。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欺負了奴才那也就應當的。這是老祖宗幾千年傳下來的理。”說完,帶着彩七便往前走了。
皇后最近喜穿暗色的衣服,暗紅,暗黃,暗青,這顏色看的人十分壓抑,加上她的臉總是冷的,越加讓人覺得她不可接近。迴雪無端又受了她一陣子教訓,她是皇后,自己也是沒辦法的事,岑梨瀾倒看不過去了,等皇后走遠,便急不可耐的道:“這老巫婆,就知道擺皇后的架子,她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她倒袒護,只要粘上她兒子的人,便都是錯的。天下間還有這樣溺愛的,我算是見了。”
“你既然知道,就應該明白,溺愛一個人,便是害他,以後他只會越走越錯,離自己越來越遠。二阿哥有這樣的額娘,也是他的不幸。”說着,二人又採了些花瓣,把竹籃子裝的滿滿的,纔回去了。
相印殿小廚房裡見天氣熱,便提前煮了消暑的綠豆湯來,放在剛打上來的井水裡凍的冰冰的,然後用小綠瓷碗呈上來,迴雪看着便極有胃口,滿滿的喝了兩碗,剩下的分給小太監,小宮女們喝了。
喝完粥坐着擦嘴,見相印殿的奴才都在廊下喝綠豆粥,獨不見王方,好像自己從外面回來他便一直沒在宮裡,於是交待小廚房,記得給王方留一碗,想來他出去了,回來時會口渴,小廚房的太監答應着出去了,正撞見王方從外面風塵僕僕的回來,顧不得擦頭上的汗,便閃到迴雪身邊,一口一口喘着大氣道:“娘娘,不好了......”
“恩?”
“是景仁宮的楚兒。”王方壓低聲音:“奴才剛聽景仁宮的兩個奴才議論,說是楚兒她......她.......”
“她怎麼了?可是守門的人不讓她出宮?”煙紫見王方說話哆哆嗦嗦,便着急問了一句。
“景仁宮大門口的奴才跟奴才還算有交情,今天聽他們議論,說是楚兒她......已經被殺了,屍體也已經燒過了。那跟出去的人,根本不是內務府的,而是宮裡的殺手,殺了她後,按地址,把五百兩銀交送到了楚兒遠在家鄉的父母那裡去了,唉,楚兒一輩子,用一條命,爲她的爹孃換來了五百兩銀子,真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