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有兩三個時辰,迴雪又靠在窗戶邊子上乘了會涼,相印殿院子裡種的樹都已經是綠油油的,在晚上隨風啪啪的搖着葉子,透出來的一股子樹葉清香,倒是沁人心脾。
王福全來傳旨,說是皇上一會批完了摺子,要來相印殿,讓迴雪好生準備着,迴雪本來快要睡下了,聽他這麼一說,也只得坐起身來,讓煙紫伏侍着梳了回頭,又佩戴了一支青玉的簪子,換上紗質長裙並絲料的小褂,見王福全還沒走,便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
王福全彎腰行了禮,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道:“皇上今天陰着臉,一會鬱妃娘娘恐怕得小心侍候。”
迴雪道了謝,讓煙紫送他出去,她自己心裡很是明白,常說伴君如伴虎,這隻虎高興或是不高興有什麼區別嗎?在皇上面前,大臣們戰戰兢兢,妃子們如履薄冰,就是再得寵的妃嬪,難道敢放肆拿大嗎?除非是不想在這後-宮中立足了。
等了有半個多時辰,煙紫泡好的茶水都涼了又熱,皇上還是沒有來,迴雪有些睡不着,便掀簾子出了內室,到大門口看看,夜風更大了些,只是有些燥熱,內室雖沒風,到底有一盆子冰。剛到門口,便見王福全跟着皇上來了,後面還有兩個提着宮燈的小太監。皇上看回雪出來,伸手扶住了道:“夜風大,你怎麼又往外跑。”
“鬱妃娘娘怕是等皇上等急了,想盡快見着皇上,所以纔來大門口侯着。”王福全接了一句,迴雪知道他是在爲自己說話,只是自己真的是對皇上的來極度盼望嗎?沒有。臉上卻又不得不裝出十分期待的模樣來。
皇上聽王福全這樣說,臉依舊是陰着的,兩個提燈的小太監大氣也不敢出。誠惶誠恐的跟在身後,低着頭的樣子,像是做錯了多大的事一樣。
皇上進了相印殿,整個相印殿的氣氛都壓抑了不少,小宮女小太監當職的當職,不當職的也早早吹燈睡下了,沒有人說多餘的話,也沒有人敢咳嗽一聲,皇上喝了口煙紫泡的茶,便懶懶的去了牀上歇着。迴雪幫他按着手腕子,過了好一陣,皇上才緩緩的道:“你阿瑪這幾天有些擔心你的身子。聽說你有了孩子後,他也不得見,雖沒說出來,每次下朝後欲言又止的,朕看着也就是這麼個意思。”
迴雪聽了心頭一酸。手下的力也輕了幾分,自己這個阿瑪一生共育兩個孩子,姐姐跟自己,姐姐已地去,獨留自己,算是他這一輩子的念想了。雖說男人總是情感不外露,但父女情深,迴雪卻也能想的到。
“過幾天無事。你回家一趟吧。看看你的阿瑪,以後有了小阿哥,就更沒機會出宮去探望了。”皇上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帶有什麼色彩。妃嬪出宮,那是多少年不見的恩寵。自先帝以來,進了宮的秀女。就算是沒被皇上看上,在宮裡做了婢女,或是女官,那也得從十四五歲熬到二十五六歲纔可以出宮去。做妃子的,就更不要想了。記得《紅樓夢》裡曾有一折,說是元妃省親回家,家裡爲了接待還蓋了大觀園,只是元妃走後,那園子便空落了。想來貴爲元妃,回家一趟,也實屬罕見,難怪元妃當時哭訴,說是平常人家常有的父母親倫,進宮後卻不得得見了。
迴雪謝過皇上,心裡盤算着問他爲什麼不高興呢,是不是因爲景仁宮夢楚兒的事,但還沒張口,皇上便沉沉的睡去了,迴雪把他搭下來的手重新放回到牀上,又起身拿了件薄毯子給他蓋上,然後自己脫衣上牀,聽着皇上均勻的呼吸聲,迴雪的眼淚一點點的滴在手背上,不敢吵醒皇上,只得拼命忍着。自從自己懷了孩子,更能體會爲人父母的不易之處,心思好像也比先前細膩敏感了。一想到要回去見阿瑪,心裡便像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雖是件喜事,此時卻讓她生疼生疼。
直到早上走,皇上都沒說出爲什麼陰着臉的事,只是臨走時交待了一聲:“二阿哥的婚期就到了,雖是在宮外舉行,但那天朕想帶你去,你若身子無礙,就準備一些合適的衣服,那天王公大臣衆多。”
煙紫見皇上走到廊下時,臉依舊是黑着的,便也不敢多嘴,手裡端着洗臉水進了內室,拿把毛巾沾溼了遞給迴雪道:“昨晚上主子沒事吧?”
“是件喜事。”迴雪笑笑。
“我看皇上臉色不好呢,還能有喜事?”煙紫好奇。
“皇上準我過幾日回烏雅府看阿瑪。”
“呀......這真真是好事呢,沒想到皇上這麼嚴肅,還能這麼爲主子考慮,想來皇上的心裡,主子還是佔很重地位的。”煙紫有些歡喜,臉上都帶着笑意。
迴雪爲了應付二阿哥的婚期,便叫了內務府的人來,準備了一身橙紅的薄紗裙子,一件藕白色小褂,另打製了兩隻喜登梅的簪子,雖不十分貴重,但重在有個好意頭,自己跟皇上去二阿哥府,一來不能丟了皇家的顏面,二來也不能搶了新娘子的風頭。內務府的那幫子奴才,得親自聽鬱妃吩咐,心裡自然高興,不但承諾兩天就能把衣服都做好,而且除簪子外,另做一串藕青色的珠串子來給鬱妃娘娘佩戴,又有小太監巴結着說是,鬱妃娘娘在皇上心裡,真真是有地位的,連榮妃娘娘皇上都沒讓去二阿哥府,鬱妃娘娘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體面,真是難得的。旁邊的小太監連忙打住了他的話,在宮裡當奴才,主子自然是要巴結的,可巴結也得分人,也不能爲了巴結鬱妃給把榮妃得罪了,榮妃的勢力在宮中盤根錯節,若她不高興,小太監怕是命都會沒了。迴雪倒也心知肚明,又交待了兩句衣服的事,便讓他們回了。
聽宮裡人傳着,說是二阿哥出了慎刑司,臉比以前擡的更高了,皇后因兒子在大婚,所以也喜氣洋洋,整個景仁宮的奴才,都多得了一個月的月錢,算是皇后賞的,因此這天到景仁宮請安,見門口的小太監伺候的都比往常殷勤,以前都是站門口低着頭,如今還知道嘴上說着些吉祥話,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衆人在皇后面前,又各自奉承了二阿哥幾句,皇后心裡倒也受用,只是自我解嘲似的道:“二阿哥這孩子呀,
本是個心地善良的,都是被一幫子奴才給教壞了。這不,在慎刑司吃了苦頭,出來也瘦了。還好可以成親算是衝一衝,以後就是大人了,居家過日子的,也會有個大人的樣子了。”
衆妃忙點頭稱是。一時間出來,剛到廊下岑梨瀾就憋不住了笑道:“你可聽見了,皇后娘娘說二阿哥都是奴才教壞的,那幫奴才本是沒有根的,又怎麼會教二阿哥睡女人?”
迴雪笑了笑,示意她不要亂說,走出景仁宮不遠,就見榮妃立在門口,像是專門等自己似的道:“聽說妹妹過兩日要跟皇上去參加二阿哥跟趙玲瓏的成親之喜了,這獨一份的尊榮,真是可喜可賀。”
“謝榮妃娘娘。”迴雪說着,福了一福,榮妃淡淡冷笑着道:“都是妃位,我可不敢受你的禮。”
“姐姐爲先,妹妹爲後,受這一禮也不爲過。”迴雪說完,岑梨瀾也福了一福。青嬪冷笑道:“難怪皇上喜歡鬱妃娘娘呢,原來這麼懂的哄人高興,今兒算是見識了,只是人前恭敬,人後也要恭敬纔是,可別做出什麼陽奉陰違的事來。”
“我不懂青嬪的意思,什麼叫做出陽奉陰違的事來?”迴雪心裡果然迷惑,便多問了一句。榮妃卻不搭話,嘴上說着:“天越發的熱了,出來一會,就好像腳下踩着火爐子似的,凌雲,咱們回承乾宮吧。”叫凌雲的婢女忙伸出胳膊扶了榮妃去了。
青嬪見榮妃走遠,便張口道:“錢太醫一直是我們的人,鬱妃娘娘爲了一個蘇太醫,去太醫院親自找錢太醫理論。未免也太不給榮妃娘娘面子了,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不是。”
“錢太醫亂用私刑,讓蘇太醫幹小太監乾的活,他也罰過了,也得意了,反倒你們還來說?”岑梨瀾氣不過,脫口而出。
“岑貴人跟着鬱妃娘娘久了,不會把自己也當成妃子了吧,沒大不小的,進宮這麼久,也沒見你學點規矩。”青嬪怒目而視。
“錢太醫是榮妃的人,榮妃娘娘自然在意,蘇太醫是本宮的人,本宮也理應在意,就算奴才是狗,那做主子的,若狗都保護不了,又何談主子呢。青嬪的話本宮記下了,只是希望轉告錢太醫,以後他也不要犯錯纔是,不然讓別人抓住,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就不好了。”說完,帶着岑梨瀾便走。
青嬪留在原地,本來想借錢太醫之事教訓一下回雪,沒想到竟然讓她佔了上風,說出的話也被迴雪噎了回來,只得恨恨的罵了兩聲,帶着婢女招兒回承歡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