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梨瀾送來的兩盆菊花,迴雪很是上心,經常的除一除草,鬆一鬆土,有時讓王方去鏟了點雞肥來,埋在土層下面慢慢發酵,這菊花開始長勢甚好,不幾天便長高寸餘,可在精心照料下,卻又慢慢的枯黃了葉子,然後是幹了枝椏,迴雪有些着急,便讓煙紫請了蘇太醫來看,蘇太醫醫人是一把好手,可在這菊花面前,卻是一籌莫展,無能爲力,到最後,兩盆子菊花竟然齊齊死了。
迴雪雖不信什麼徵兆之說,但突然死去的兩盆子菊花,還是讓她覺得有些突兀,心裡老想着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本應秋高氣爽,皇宮裡卻是狂風捲土,四處嗚咽之聲,秋意漸濃,後-宮中栽種的金銀木,合歡,梧桐,雪松等樹木,又或者較爲矮小的木筆,海棠,木芙蓉,千日紅等花樹,落了果,凋了花,剩下乾癟的葉子,漸漸黃了,捲了邊,隨風一吹,又簌簌的落了下來,由風捲帶着滿宮的飛散,內務府專挑了一排八個太監,人人扛着一把大笤帚,又有八個拿着麻布口袋的宮女,由太監們把枯葉子掃在一處,宮女們拿着大口袋,把葉子一點一點的裝進去,這宮裡不比農家山村,秋後落下的東西,點一把火就隨意燒了,在宮裡,就連樹葉也要先掃到一處,然後統一點火,在宮裡隨便點火,可是犯忌諱的事,就連阿哥公主,從小也會被嬤嬤們教育,不得亂玩火種。
果然,兩日之後,聽說淮河以北突發旱情,秋冬本是下雨落雪的時候,淮河以北幾個府衙,縣。鎮,卻是從夏季便成日裡乾旱,早些時候種的水稻,也沒有收成,收穫的季節未到,水稻秧子便又幹又黃,隨便一點火星子,便能綿延數百里的火苗。更不用提秋收了,一時間哀鴻遍野,到處都是吃不上飯。賣兒賣女甚至出去拉棍討飯的災民,因準河以北離安城不遠,有些災民沒車沒馬。竟然憑着一雙草鞋走到安城裡來了。而到了安城後,因沒吃沒喝,討上飯的還好,若討不上飯,便生出許多劫道的來。安城裡也是一片惶恐,一到入夜各家各戶趕緊的上好門,平日裡繁華的街上,如今也少了好些營生,有錢的人家,更不敢穿金戴銀的往外跑。皇上日夜難寐。便叫了王福全準備,收拾了一番,就化妝成收草藥的藥販子。去查看災情了。
皇上一走,宮裡頓時人仰馬翻,就好像常常罩在頭上的一坨烏雲,如今總算雲開霧散了,每日除了去承乾宮請安。一衆人便無所事事,至少也不用想着侍候皇上。等待皇上翻牌子的事,蘇答應一向甚少在各宮走動,這日傍晚,卻披着件妃色的斗篷,帶着婢女蘇紅來到了相印殿,相印殿幾個守大門的奴才見是蘇答應,都吃了一驚,忙不迭的去內室通傳,說話間蘇答應已掀簾子進來,見迴雪正倚在榻上繡小衣服,便行了禮,把斗篷解下來讓蘇紅抱在懷裡,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道:“娘娘好活計,也好功夫,如今不好好歇着,倒還做這些針線,當初我懷三阿哥的時候,可是什麼都做不得。”
迴雪淡淡一笑,倒還沒明白蘇答應前來的目的,放下手裡的小衣服,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子道:“蘇答應今天好興致,來相印殿又是所爲何事呢?”
“皇上如今出宮了,剩下我們一幫女人,倒無趣的很,不過話說回來,皇上在宮裡時,也不常去我那,也是無趣的很。”蘇答應喝了口煙紫端上來的茶,一邊說話,一邊查看着迴雪的眼色。
迴雪也喝了口茶,看着茶水中泡的墨綠色的鐵觀音道:“皇上吉人天相,自有上天保佑,想來一切安然無恙,我們身爲皇上的女人,這後-宮便是咱們的家,無趣是過,有趣也是過,倒不如自己常去找些樂子。”
“我就沒有娘娘豁達,不然,娘娘這麼招皇上喜歡,而我這種,年老色衰的,生下三阿哥,卻還是個答應呢。”
迴雪知道蘇答應以前是極自卑的,出身不好,位份又低,但自從她跟隨了景仁宮皇后以後,心思倒是比以前縝密了,也絕口不提她以前的種種事,今天又扯出這一遭來,她意欲何爲呢?於是只裝做喝茶,卻不接她的話。
蘇答應把一碗茶喝了見底,又拿出手帕子來抹抹嘴角,才壓着聲音道:“其實這宮裡,越是得皇上喜歡,越是不得安生,像我這種,皇上視若草芥的人,倒是容易安寧。”見迴雪一直端詳着自己卻又不說話,只好又往下說道:“不是我在背後說人的壞話,這幾日時不時的去榮妃娘娘那請安,聽到她跟青嬪說什麼,鬱妃娘娘您……懷胎久而不生,怕是……怕是妖孽。我氣不過, 所以來相印殿跟娘娘您說一聲。”
蘇答應本以爲,說出這些話來,算是賣了迴雪人情,怎麼說迴雪也會謝她,然後聽說自己懷了個妖孽,接下來便會大話雷霆,沒曾想回雪聽了,一沒謝她,二沒生氣,臉上卻是一片和藹,這和藹之氣很是舒緩,就像是茶碗裡的茶葉子,晃晃悠悠,淺淺的,輕輕的。倒讓蘇答應沒法琢磨了。
迴雪默默坐着盯着蘇答應道:“妖孽不妖孽的話,都是虛話,誰又當真呢?蘇答應這傍晚的辛辛苦苦一趟,是爲了讓我在榮妃面前替你爭一下三阿哥吧?”
蘇答應正打量回雪的心思,沒曾想回雪卻先把自己看透了,她本意正是賣迴雪人情,然後哪怕迴雪在皇上面前說一句把三阿哥交給他母妃養的話,她便也知足了,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迴雪竟先說了出來,這倒讓蘇答應有些窘迫,又有些傷感,忙放下茶碗,自己起身給迴雪深深的行了大禮道:“娘娘就當可憐我吧。我若在皇上面前說的上話,也斷不會這樣。如今三阿哥倒有認賊做父的傾向,由榮妃帶着,一點也不愛跟我說話了,前幾日去榮妃娘娘那請安,我叫了他一聲,他竟然連理也不理我,就跑了,這樣下去,以後大了,我這額娘,他還會認麼?我可不是白生了這麼個孩子。”
“認賊作父這話,蘇答應你可是說錯了,皇上聽見,定不會高興的。”迴雪見蘇答應說話沒過腦子似的,便接了一句:“三阿哥是你生的,這是誰養也改變不了的事實。至於皇上那,如今皇上都不在宮裡,何談去他那裡說話。就算皇上在宮裡,我這身子骨,養心殿又遠,皇上晚上也不會翻我的牌子,我也是難說上話的。你體諒我,便是最好不過的了。”迴雪懶懶的道,說完,又看了下煙紫,煙紫心下明白,便福了一福道:“主子,是用晚飯的時候了,您這樣,肚中的小阿哥可受不了。”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是攆蘇答應走了。
蘇答應訕訕的接過蘇紅遞上來的斗篷,給迴雪福了一福道:“那我就……不打擾鬱妃娘娘用飯了。”
迴雪看看窗外,天已黑,一片模糊,往日樹梢餘下的幾隻“吱吱”亂叫的蟬怕也沒能捱過這狂風霜氣,宮院裡靜謐異常。只有小廚房準備晚飯時,發出的鍋碗叮噹聲。見蘇答應穿好了斗篷,說話間要出內室而去,便讓煙紫去找了一個八角宮燈來,點着了蠟燭芯,讓婢女蘇紅提着:“天晚了,路上風大,怕也不好走,提着燈,當心腳下吧。”
蘇答應見蘇紅接過燈,又有王方打着簾子,嘴脣蠕動了一下,最終沒有發生聲音,只聽一陣“噠噠”的蓮花高底鞋踩在青磚上的聲音,蘇答應出相印殿而去。
小廚房把菜端了上來,因天漸涼,要溫補身子,菜式也比以往多了兩道,有明爐烤鴨,香酥鹿肉排,幹烹狍肌,西香拌苦菊,山野菜燉土豆,蓮子西米粥等,迴雪最愛甜食,接過煙紫盛的西米粥連喝兩碗,又吃了不少的肉菜,煙紫趁着收拾碗筷的功夫問道:“主子,這蘇答應讓您替她在皇上面前說說話,您怎麼不肯呢?這不是把她得罪了?”
迴雪接過婢女端上來的漱口水漱了口,然後拿乾毛巾擦了擦嘴角道:“如果去說,那就是得罪了榮妃娘娘,哪頭輕哪頭重呢,若三阿哥是岑梨瀾的,不用說,我自會去找皇上,關鍵三阿哥是蘇答應的,她唯皇后馬首是瞻,皇后又不會善待咱們,咱們又何必蹚這混水。”
“既然如此,蘇答應還不如順從咱們呢,至少還能幫上忙。”煙紫道。
“蘇答應自然也會謀算,她不靠攏咱們,咱們也不能勉強,有句老話不是說了,強扭的瓜,是不甜的。”迴雪道。
“既然咱們不願跟她有瓜葛,她走時,怎麼還送她一盞八角燈呢。讓她走就是了。反正今天她說榮妃的壞話,不定哪天,也會說主子你的壞話。”
迴雪笑了笑道:“你都看出來了,我怕的也是這個,今天她說了榮妃的壞處,若咱們得罪了她,不定她也能無中生有的,去別處散播咱們的壞處,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倒不如給她個恩惠,她若有心,自然知道感激,就管好她的那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