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千金難買心頭好,皇上既然喜歡,又給她們賜了如意,那便是她們的福分了,這種福分,誰也擋不住。
倒是玉妃一會兒鼓嘴,一會兒氣的腮幫子疼,臉上表情太多,舊傷沒好,又疼了起來,只得偷偷拿出手帕子,輕輕的按着臉上的傷。
江惠藍得了玉如意,先暫且退後,她站在當選的秀女中間,竟然又打起了瞌睡。
天空就像一個變化莫測的小孩,剛纔又是閃電,又是雷聲,眼看要下大暴雨,可突然從西南方向來了一陣風,這風涼爽而猛烈,吹散了天邊的烏雲,吹的樹葉子嘩嘩亂顫,吹的一羣秀女睜不開眼,大家只得拿手帕子擋在眼前,再看時,太陽從雲層裡鑽了出來,像一個火紅的雞蛋心,又像一個羞紅了臉的姑娘。
那幾個因爲雷聲驚嚇而失態落選的姑娘,只能遺憾的直嘆氣,天意真是弄人,爲了這次進宮選秀,她們提前大半年就開始準備了,儀態,站姿,坐姿,笑,什麼都要跟着嬤嬤們學,打點的銀子也花了不少,但一聲雷,便將這些全部抹殺了。
造化弄人,不過如此。
而那幾位手裡拿着如意的女子,太陽柔柔的照在她們的如意上,金粉色的光糅合進玉的白色,更覺神聖,她們雖不敢擡頭看皇上,但料想着如今當了選,府裡上下全都長了臉面,便覺心情大好,猶如這天氣一樣。
迴雪擡頭看看半空中的雲,剛纔還是黑色的,這會兒卻白的亮眼,慢悠悠的浮在空中,像一朵朵的棉花糖,迴雪記得這種天氣。也喜歡這種天氣。
而下一位秀女。便如這半空中的雲一樣,讓人覺得心曠神怡,也讓人覺得眼前一亮,連玉妃,都驚的合不攏嘴。
人說唐朝以胖爲美,而漢代喜楊柳細腰,眼前的這個女子,面若桃花,膚如凝脂,發黑而亮。多一分胖。少一分瘦,行走間如楊柳扶風,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
秀女是清一色的粉紅色衣裳。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裝扮,看久了,倒讓人覺得眼花,但這位秀女,與其說她穿着粉紅色的衣裳。不如說粉紅色的衣裳被她穿了,她的靈秀跟高貴的氣質,遠遠的超脫於這衣裳之外,她眉眼含情,卻不嬌媚,也不豔俗。夏季口渴。她不是梅子,也不是葡萄,她是山上叮咚流下的泉。而泉水的盡頭,還有舊年的冰沒融化。
這眼神,讓人想親近,想靠着,想摟在懷裡。
她伸出手來。輕輕的行禮,兩手平放在腰部。福了一福,優雅,從容不迫,訓練有素。
迴雪看到她頭髮上的光芒,她鬆鬆挽着的髮髻,猶如清晨帶着露珠,慵懶而輕微顫動的向日葵。
人間能有這樣的美色,迴雪今兒算是見了,若說月宮嫦娥,她見了也絲毫不遜色,月宮嫦娥清冷,孤寒,而眼前的這秀女,清冷中又透着一股子柔和,如果嫦娥是月光,那她便是月光下一朵熟睡的牡丹花。
衆人屏聲靜氣,先前一直默默的安妃,此時也將眼神移到了這秀女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回,可全身上下,無可挑剔。雖安妃依然是面無表情,但迴雪知道,她心中應該也在感嘆,爲何世間,會有如此女子。
她簡直不像凡人,太美好,便讓人誤以爲是個夢境,而皇上,顯然是入了夢了。
他靠在鑲金的椅子上,先是左手扶着腮,繼而,換成右手扶腮,然後意猶未盡,閉眼想想,又猛的睜開,眯眼細瞧,打量,皇上的眼神,似乎能隔着衣裳,看透這秀女的全部,她的曲線,她的肌膚,她所有的凸凹有致。
迴雪很久沒有從皇上眼中看到如此專注的神情了。
看來世人愛美,這句話不是空話。
玉妃明顯自慚形穢了,輕輕摸了摸她自己的鬢髮,又扶了扶頭上的簪子,仔仔細細的打量了眼前的秀女,雙手先是交叉,然後便抱在胸前,冷笑了起來。
玉妃的冷笑,將皇上從夢境裡帶了出來,皇上搖搖頭,他的三魂七魄都飛了,他得好好的找一找纔是,不能在衆秀女面前失了態。
“玉妃,你笑什麼?”皇上問。
“臣妾沒笑什麼。”玉妃答。
玉妃的笑裡滿含着嫉妒跟嫉恨,若一個美人在面前,以後又會跟她爭搶皇上,那這個美人一定是可恨的。玉妃努力想從這秀女身上找點毛病出來,所以由婢女扶着,輕輕走下臺階,她要仔細端詳。
秀女站着不動,像仙子站在雲端,等着玉妃的審視,只是在玉妃靠近時,她稍稍有一點不適應,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這一個動作,被迴雪看到了。
迴雪當然知道,這個秀女,就是王方說的陳美娘了。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讓人浮想聯翩,而陳美娘爲什麼會後退一步呢?難道是她怕玉妃,還是因爲她有意示弱,在宮裡正經的妃嬪面前,她自愧不如?
玉妃伏在陳美孃的肩頭,看看陳美孃的個子,倒也正好,又上上下下看看陳美娘所穿的衣裳,可這衣裳都是一樣的,也看不出什麼來,玉妃眯眼,在陳美娘身邊站了好久。
皇上不懂她要做什麼,便道:“玉妃,出了什麼事?”
“皇上,並沒什麼事,陳秀女美着呢。”玉妃尖聲尖氣。
陳美娘在玉妃面前,顯然沒有剛纔的大氣端莊。迴雪總覺得,她股子裡有一點害怕,想努力保護,卻又無能爲力,她掩蓋不了那種輕微的害怕,但迴雪不明白,陳秀女在害怕什麼。
“沒什麼事,你便回來坐着吧。”皇上道。
玉妃華麗的轉身,又回過身去問陳美娘:“你知道我是誰嗎?”
“您是玉妃娘娘。”陳秀女福了一福。
“你倒是聰明,連我的名頭也聽說過。我可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不是一般的花花草草就能比的。”玉妃有意炫耀,但聲音壓的很低,分明不讓皇上聽見。
陳秀女道:“小女知道您是玉妃,是因爲皇上剛纔叫了您。”
玉妃臉一紅,冷哼一聲,回到了座位上,陳秀女的話,分明是諷刺她名氣小了,看來這即將入宮的女人,也不是好惹的。
玉妃連回雪也敢惹,想着自己的哥哥在前朝爲皇上賣力,自然也不會將陳秀女這種人放在眼裡,欠身坐着,又不忘瞪着陳秀女。
“那就賜陳秀女…….”
“皇上,慢着。”玉妃還沒等皇上的話說完,便攔住了,這一驚一乍的,皇上很是不滿,陳秀女的姿色,有目共睹,宮裡怕是再也找不來一個這樣的,玉妃這般阻攔又是所謂何事呢。
王福全手裡端着玉如意,正準備走下臺階,聽玉妃這樣說,便只能停步,等着皇上的吩咐。
“你又怎麼了?”皇上問玉妃。
“皇上,不是臣妾多嘴,可是這陳秀女的身上,有一股子怪味。”玉妃撇撇嘴,很是嫌棄陳秀女似的,還拿着帕子在臉前扇了扇。
秀女入宮前,不但要登記身份,而且還有宮裡太醫,嬤嬤們進行檢身,這檢身很是複雜,髮色,膚色,個頭,胖瘦等等都記錄在冊,玉妃所說的味道,也是她們檢身的一項,包括周身不能有皇上不喜歡聞的味道等。而一些不符合條件的,首輪便被刷了下來,留下來的,基本都沒有問題,雖不是個個天姿國色,但基本都沒有大的問題了。
玉妃提出的這個問題,皇上不相信。
王福全知意,放下玉如意,跑下臺階,站在陳秀女身邊一掌遠的地方,貼着肩膀聞了一聞,然後回過身去稟皇上,說是陳秀女身上的香氣重了些。
陳秀女臉上本來有一絲害怕,但後來又一掃而光。
皇上問她:“你身上的香氣是怎麼回事?”
陳秀女福了一福道:“小女從小就喜歡用花瓣沐浴,想着今日進宮選秀,意義重大,所以小女沐浴的時候,便多放了一籃花瓣,沒想到花瓣多了,味道過於濃郁,以致玉妃娘娘不喜歡,是小女的過錯。”
陳秀女說的不慌不忙,皇上聽沐浴二字從陳秀女的嘴裡蹦了出來,立即浮想聯翩,美人,沐浴,溫湯,花瓣,皇上血脈憤張,玉妃卻十分厭棄,心中暗想着,不過是一個下等的狐媚子,當着這麼多宮人的面,竟然提自己沐浴的事,分明是不害臊,這難道不是故意講給皇上聽的嗎?於是駁斥道:“既然知道是來伺候皇上的,就得先想想,皇上喜歡什麼味道,不喜歡什麼味道,什麼都是你私自做主的嗎?”
陳秀女沒有作聲,她想打住這個話題。
皇上看玉妃喋喋不休的,便有些倦:“陳秀女又沒進過宮,哪知宮裡那麼些規矩,身上香氣太重,進宮以後,讓奴婢們伺候着沐浴就好了,她會慢慢學的。”
皇上問迴雪:“你瞧着陳宮女怎麼樣?”
迴雪淡淡的:“她很美。”
這倒是實話。迴雪雖然並不嫉妒,但也絕不可否認,眼前的陳秀女,讓人過目不忘。
形容聲音的美好,會說繞樑三日而不絕,或者,看了一眼陳秀女,也會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