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梨瀾回望五阿哥的房間,唯一的那一盞燈火也滅了,黑暗如鍋底一般,將永和宮蓋在下面,陳美娘偏房裡傳出來的香氣還在繼續,岑梨瀾卻嘆了口氣。
但願如苗初所言吧。
迴雪聽說,自江府運來的菜,很合陳美孃的胃口,也很喜歡,便默認了這件事。
自此,每隔大約三四天,就會有一輛平車進宮,拉車的,均是那兩個婦人,婦人進宮有銀子得,在江府還可以拿車資,任勞任怨,一句抱怨也沒有,倒歡天喜地的想要進宮。
皇上的病時好時歹,好的時候,上官月扶着他,能沿着養心殿走兩圈,早朝的時候,也沒有咳嗽一聲,不好的時候,走到養心殿廊下都很費勁兒。
端綠頭牌的小太監,已很多天沒有進養心殿了,王福全傳了皇上的意思,說是皇上如今身子不好,不能讓妃嬪們伺候,讓大家各自在宮裡安穩過日子便好,什麼時候皇上身子見好,自然會召見大夥。
雖是這樣說,有些妃嬪畢竟有了怨言,在她們看來,如今並不是皇上身子不好,而是因爲有上官月伺候在側,皇上之所以不翻綠頭牌,是因爲上官月得了專寵。
於是,有些膽子大的也拭探性的去了養心殿,在皇上面前賣弄姿色,搔首弄姿,皇上卻無動於衷,平時都是上官月伺候着皇上用藥,這一次,她們也要試一試,可總也掌握不好溫度,或是藥吹的太涼了,或是藥太燙了,或是一不小心,藥汁灑到了皇上的夾衣上,王福全都替她們着急。卻又不好說什麼。只能站在養心殿門口探頭。
自然,這些妃嬪都被趕了出來。她們心中不滿,嘴上也爲自己開脫:“皇上如今越來越看重上官貴人了,那麼些藥,喝了也就是了,舀在勺子裡吹來吹去,吹的我腮幫子都疼了。”
另一個一臉的苦相:“唉,或許咱們就是沒上官貴人細心呢,你看看,人家天天去養心殿伺候。秀女當中,陳常在懷了身孕,也不過是個常在。”
“上官月是貴人又如何。皇上天天專寵她,也沒見她的肚子大起來。”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憤恨都發泄在上官月的身上。罵罵咧咧的半天,心裡才舒服些。可又不死心,便來回雪這裡告狀:“鬱妃娘娘。也不是我們嫉妒,實在是上官貴人…….太后早就說過,皇上不能專寵,專寵是要出事的,我們位分低,皇上不待見我們也就算了。鬱妃娘娘你是相印殿的主子,皇上好像也好久沒讓您侍寢了。”
煙紫忍不住道:“放肆,哪能這樣跟鬱妃娘娘說話。”
兩個妃嬪卻低頭冷笑了一番。她們不但要告上官月的狀,還要激怒迴雪。這樣,迴雪纔會幫着她們。
可惜,迴雪並沒有生氣,而是緩緩的喝着茶。喝完了一杯茶,又拿過剪刀。修剪着桌子上的那盆一串紅。
兩個妃嬪等的心急,便試探的提醒:“鬱妃娘娘?”
“哦?你們倆來了,坐吧。”迴雪笑笑。
兩個妃嬪見迴雪臉上帶着笑,頓時都泄氣了:“鬱妃娘娘不生氣?”
“皇上是一國之君,寵幸準,不寵幸誰,都是皇上的事,不是後-宮諸人能議論的。”迴雪淡淡的,放下剪刀,盯着眼前的兩位。
兩個妃嬪只能訕笑着:“鬱妃娘娘說的是。”
“剛纔你們說,你們的位分低,皇上不待見你們,這話放在我這裡說說,撒撒氣也就算了,以後萬萬不敢再說出來,好像,你們倆也是答應的位分,每個月首飾,衣裳,月例銀子都有的,怎麼說皇上不待見你們呢?”
“是,是,鬱妃娘娘說的是。”
“皇上如今病着,宮裡人都知道,據我所知,上官貴人一直來往養心殿跟延禧宮,不過是因爲上官貴人是個細心謹慎的人,比如伺候皇上用藥,連我都自愧不如,且伺候皇上,容不得閃失,我可聽說,先帝的時候,一個點蠟燭的婢女不小心,將蠟油滴到了先帝手上,結果,被斬了呢。所以,如今上官貴人替咱們受罪了。咱們應該感謝她纔是。”迴雪語重心長。
兩個妃嬪的臉紅了,她們不過是想得皇上的寵幸,這些伺候人的活,她們也只是做一做表面的功夫,若真要她們伺候,她們也伺候不好。
迴雪連嚇帶哄的,把她們兩個弄的很不好意思,行了個退禮,便奔了出來,再也不敢來相印殿,說上官月的壞話了。
上官月卻主動來給迴雪請罪,說是最近去養心殿的次數很多,怕別的妃嬪不高興。
迴雪握着她的手笑着道:“哪裡會有人不高興呢,都是姐妹。”
“鬱妃娘娘會不高興嗎?”上官月試探着。
迴雪笑出了聲:“上官貴人是在擔心我嗎?”
上官月點點頭。
迴雪真的不在意,皇上會寵幸哪個,或是與誰同牀共枕,可當着上官月的面,也不能說的太過暴露,只是緩緩的道:“我自然是擔心皇上的安危,聽說如今上官貴人在養心殿伺候的很好,皇上身子好些了,我自然就高興,又怎麼會不高興呢?”
上官月還是有些擔憂:“其實,皇上只是讓我陪着說話,或是喝藥,或是講講宮外的見聞,但一直到現在,皇上都沒有動過我……..”
迴雪靜靜的聽上官月說着這一切,上官月似乎有些委屈聚集在心中,又不敢表露出來,只是重複着:“皇上一直沒有動過我…….真的。”
她重複了好久,擡起淚汪汪的眼睛問迴雪:“鬱妃娘娘,皇上是不是不喜歡我?”
迴雪只能安慰她:“若皇上不喜歡你,爲何要讓你日日伺候在側呢?這可是讓人羨慕的事,後-宮多少人,想見皇上一面還不能呢。”
上官月卻有些不相信:“若是皇上喜歡我,爲什麼他……始終不動我呢?”
迴雪不知道怎麼回答上官月的這個問題了。
“或許,皇上是覺得我出身低吧。”上官月低下頭去,她的眼淚落在手上,像雨點落在長着青苔的石頭上,炸開,飛濺,溼溼的一片。
上官月又想到了她的出身,這是讓她自卑的地方。
迴雪沒有打斷她,這是她心中的痛,迴雪也無可奈何。
直到上官月默默的哭夠了,煙紫才小心的端來一盆溫水,伺候着上官月洗把臉。
溫暖的水,溫暖的厚毛巾,洗完了臉,上官月的笑臉才重新綻放,那些眼淚,一點一點的帶走了她心中的愁悶,她整個人清爽了不少。
“如今住在延禧宮,還習慣嗎?”迴雪問她。
上官月福了一福,一對素銀菊花耳環輕輕的搖曳:“延禧宮很好,比以前在儲秀宮的時候,好很多了,且地方寬敞着呢。”
迴雪點點頭。
上官月補充道:“江答應對我也好,還往我屋裡送東西的,這些天,時不時的,有她們府上的婦人往宮裡送吃的,肉呀,菜呀,江答應也會給我拿兩塊。”
“哦?那你覺得味道如何?”
上官月想着那滿滿一車子的吃食,都有點羨慕:“味道是極好的。”
“如今一大早就要去養心殿伺候,你晚上得早些睡纔好,不然,白天就會犯困,我瞧着,你比前些日子瘦了不少。”
上官月成日的在宮裡奔波,一心掛念着皇上,真的瘦了一圈。
她倒不介意,還笑着說:“我就是勞碌的命,雖說天亮了就得起來,但如果晚上睡的早,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我倒是羨慕江答應,天一冷,她早早就睡下了,特別是這些天,睡的更早,婢女們站在門口,誰也不讓進,有時候我想去跟江答應說幾句話,婢女都說,她們主子睡着好一會兒了。”
“江答應愛睡覺,宮裡宮外的人可都知道,這也不奇怪。”迴雪默默的應了一聲。
上官月卻有點疑惑:“這幾天,好像江答應睡的也不好,夜深人靜的,總能聽到她房裡有動靜,好像翻來覆去的,過一陣子,又好了,有時候遇上她,我也問她,她說是睡太久了,脖子疼,有時候半夜坐起來,還得捏捏脖子捏捏腳的,這個江答應,真是一個可愛的美人。”
迴雪默默聽着,並沒有搭言。
“江答應真是好心呢,每次婦人來送菜,江答應都賞她們一兩銀,又讓婦人們去屋裡喝茶,吃果子,如今陳常在懷了身孕,她還常往永和宮送東西呢,肉,菜,還有水果,延禧宮有的,她都要給陳常在一份,姐妹情深,真讓人羨慕。”上官月說着,想到自己形單影隻,就有些失落。
“其實,你也可以去永和宮看看陳常在,或是跟她們說說話。”
上官月搖搖頭:“她們個個是大家小姐出身,我不過是一個庶女,跟她們站一塊,倒失了她們的身份,且她們講的吃的用的,有時候,我也搭不上話,我小時候,一直跟着我娘,那時候我不懂事,吃的用的都是下等的,我還以爲,我生下來就是一個丫鬟,是跟我娘一起伺候人的。”
“可如今,你已是皇上的貴人了,沒有人這樣說你的。”迴雪安慰她。
上官月默然,咬着嘴脣,半晌無語,繼而,淡淡的道:“是了,我都忘了,我如今是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