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梨瀾卻絲毫不在意:“我的手沒有關係,不過是一點小傷,我只是不放心你家主子。”
迴雪接過藥來喝了,又含了一塊方糖在嘴裡,頭上的眩暈並沒有那麼嚴重了,便將枕頭邊的紗帳掖了掖道:“我身子還好,只是讓岑妃你受了委屈。”
正默默說着話,王方小跑着進來,天氣炎熱,他雖穿着件極薄的太監服,臉上還是流下汗來,且身上還有一股子酸臭的味道。
這味道像腐屍,又像浸了水的鹹魚。
煙紫收了藥碗,正準備出去,與王方擦肩而過,聞到他身上的氣味,略微皺眉,小聲提醒道:“公公怎麼…..如此慌張……也應好好擦洗一番纔是。”
在主子面前,奴才們身上有異味,或者衣衫不整,都是犯忌諱的事。
就像大清朝伺候慈溪太后的婢女,一向不準吃蔥薑蒜等有刺激味道的東西。
王方臉上一紅,尷尬的站在那。
迴雪知道,王方若不是有急事,萬萬不會這樣,便道:“先說事吧。”
王方伏地道:“主子,奴才與內務府的幾個奴才在內務府那邊說着話,竟然見到櫻桃大福晉的屍體…….被拖去了焚化場。”
岑梨瀾冷哼了一聲道:“安妃倒能下這份狠心,先前她百般綢繆,讓櫻桃做了大福晉,如今櫻桃丟了她的臉,她便……便殺了櫻桃,好在皇上面前抵她自己的罪過,殺了櫻桃不當緊,她竟然還要把櫻桃的屍體給燒了,如今想想,這個櫻桃,倒是白白做了犧牲。”
迴雪嘆了口氣:“何止是櫻桃呢。大阿哥府的側福晉不也一樣做了犧牲嗎?”
王方打斷了二人的談話:“主子……奴才有罪。”
迴雪端過牀頭小桌上的茉莉清茶喝了一口,茉莉清茶,有很濃重的茉莉香味,是御花園的匠人們特意摘了茉莉花,淋過水後,放在大竹篾上曬乾,然後收在罐子裡,給嬪位以上的妃嬪每人送一罐,留着天熱的時候喝。
因茉莉每年只開一季,爲了新鮮。匠人們也只曬了有限的幾罐,迴雪得了一罐,倒也喜歡。如今交待煙紫用這茉莉花衝了茶,蜷縮在一處的茉莉花在茶水裡慢慢的伸展開來,像是一個害羞的娘子,在茶碗裡跳舞。
迴雪細細的觀賞了,擡頭問王方:“你有什麼罪呢?這話從何說起?”
王方回頭望望院子裡。內室珠簾深深,窗明几淨,院子裡少有的靜謐。
“主子……奴才好奇,所以跟去焚化場看了看……櫻桃好像被北安宮的人餵了毒藥,不醒人世,嘴角也流了血的…….奴才偷聽了北安宮婢女的聊天。聽她們說,是給櫻桃大福晉餵了鶴頂紅。這回,是把她拖到焚化場。讓焚化場的奴才把她給燒了乾淨。”王方壓着聲音道。
岑梨瀾道:“餵了鶴頂紅,那可是必死的毒。櫻桃給別人下毒,如今安妃又讓她服毒,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王方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等北安宮的婢女走了以後,奴才見櫻桃大福晉身子都發青了。便也害怕,想扭頭回來,沒想到,焚化場的奴才捅了捅燒着的舊衣裳,舊衣裳的灰落的櫻桃身上臉上都是,這個時候,櫻桃竟然呻吟了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繼而……她拉住了奴才的袍子。”
迴雪手裡的茉莉清茶還未喝完,溼熱的茶氣直往臉上撲,聽王方說的這麼神乎其神,迴雪甚至有一剎那的吃驚,想像着焚化場的那個畫面,一股涼意從腳底彌散開來:“你是說,櫻桃大福晉到焚化場的時候,還沒有死?”
岑梨瀾接過話來:“或許是迴光返照吧,我看醫書,上面說,人在臨死之前,會精神大震,像沒有事發生一樣,但過了那一會兒,便如煙花一樣熄滅了。”
王方搖搖頭:“櫻桃大福晉……並不是迴光返照,而是她又活了過來…….”
岑梨瀾大爲驚駭,以往有妃嬪惹怒了皇上,犯了死罪,皇上也曾賜她們鶴頂紅,但喝過鶴頂紅的人,無一例外都進了鬼門關,怎麼櫻桃反而活着,這也太不合常理了。
迴雪幽幽的放下茉莉清茶,壓着聲音問王方:“櫻桃大福晉現在哪裡?”
王方這才揩揩額頭的汗:“奴才見櫻桃大福晉活了過來,而且傷的極重,但她好像又有話要對奴才說,所以奴才就偷偷的在焚化場找了身舊衣裳給她包住,一面又揹着她來了相印殿,所以奴才全身上下才有這股酸臭味,如今…….櫻桃她…….在咱們小廚房裡……奴才怕給外人看見。”
迴雪輕輕的道:“你做的很好。”一面又問他:“焚化場的小太監,豈不是知道了這事?”
王方點點頭:“主子放心,今兒焚化場當值的小太監,正好又聾又啞,再說,他也不認識奴才與櫻桃大福晉。”
迴雪道:“那你……去把櫻桃帶進來。”
王方搖搖頭:“可是櫻桃大福晉又暈了過去,全身燙的厲害。”
迴雪微微皺眉。
岑梨瀾輕輕拿手帕擦擦手上的血痕,十分冷淡:“櫻桃作惡,早應該死了,如今又活過來,倒是便宜了她,她既然又暈了,不定活不過今天了。”
王方道:“主子,櫻桃福晉在暈過去以前,唸叨過幾句話,雖然奴才聽的不大真切,但好像聽她說什麼秘密,什麼皇上要死…...奴才覺得,此事事關重大…….奴才不敢擅自決斷,所以才揹她到相印殿……”
聽此話,迴雪再也無法安坐在牀上。
她起身穿鞋,與岑梨瀾一起,到小廚房看個究竟。
小廚房的太監正在抱怨:“如今快給主子準備飯了,這個女人……渾身上下一股子死魚味,嘴角還有血……萬一衝撞了主子的飯可如何是好?”
見迴雪來了廚房,忙伏身跪下:“主子。”
“你們都去外面候着。”迴雪交待。
小太監們放下手裡的活計,紛紛站到了小廚房外。
王方細心的關上小廚房的門,在門口小心的守着。
廚房的牆上有一扇大窗戶,光亮從窗戶上射進來,穿過繩子上懸掛的臘肉與野兔,影影綽綽的照在櫻桃身上。
竈裡的柴火燒的極旺,偶爾有“噼噼啪啪”的聲音傳出。
鍋上的大蒸籠嫋嫋娜娜冒着熱氣,裡面的奶油包子發出濃濃的奶味,甜滋滋,沁人心脾。
櫻桃就靠在兩個粗黑的大水缸中間,一動也不動。她嘴角的血痕已幹了,
迴雪輕輕叫了兩聲:“櫻桃?”
櫻桃沒有一絲反應。
岑梨瀾蹲下身去,拿手指在她臉上探了一下鼻息,又點點頭:“雖說鼻息很弱,但她真的還活着。”
繼而,岑梨瀾又摸摸她的額頭:“她高熱,額頭很燙。”
櫻桃的一隻手耷拉到地上,岑梨瀾看了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每一根手指的指縫裡,都插着明晃晃的縫衣針。而解開櫻桃的上衣,櫻桃雪白的胸脯上,也隱隱約約的插了針,這些針直插入肉裡,鼓起一道道溝壑,像是一條條小蛇,深深縮在櫻桃的肌膚之下。
跟櫻桃的傷比起來,岑梨瀾的傷,倒算不得什麼了。
“在北安宮的時候,我就聽到櫻桃在喊救命,只是沒想到,安妃真的讓人拿針刺她。”迴雪默默的道。
岑梨瀾晃了晃櫻桃,見她沒有一點反應,嘴角乾裂,隱隱又往外滲血,便問迴雪:“鬱妃娘娘可要救她?若把她放在這,這種高熱,過不了幾個時辰,她也就死了,若是救她,她身上的針,怕得一根根的取出來,還有,給她服一劑方子,退了熱,消了傷,慢慢養着,或許能轉醒,但很費精力。”
迴雪點點頭:“救她。”
岑梨瀾拿手帕擦擦指尖,稍一動,她自己的手也疼的鑽心:“可是,櫻桃本已犯了死罪,若是被別人發現她又活了,她的下場,還是死,又何必去救她,就因爲王方說的,她可能知道什麼秘密?”
“是。”
岑梨瀾嘆了口氣:“如今她高熱,人在高熱的時候,可能會說些胡話,她說了什麼,或許她自己都不清楚,又怎麼能當真呢?”
迴雪撫着岑梨瀾的背道:“我總覺得這事沒這麼簡單,如果能救活她,或許,她真的知道什麼秘密呢?”
“既然這樣,那就趕緊叫太醫吧。”
迴雪搖搖頭:“在安妃那裡,櫻桃已經死了,這事萬萬不能讓太醫先知道,如今,能救櫻桃的,只有你。”
岑梨瀾雖看過幾本醫書,也給永和宮裡的幾個咳嗽體虛的奴才開過方子,但不過都是摸索着進行的,如今櫻桃全身藏有幾十根縫衣針,且根根入肉,更艱難的是,她還被灌了鶴頂紅,且如今還發高熱,熱的昏迷不醒,或者,鶴頂紅的毒在她體內,她不過是在硬撐着沒斷氣罷了。
岑梨瀾還是覺得沒把握:“你也知道,我雖常翻醫書,院子裡也常年種些草藥,高熱,我尚能應付一下,可這鶴頂紅,莫說是我,便是太醫院的太醫,也是無法解的,怕是……”
岑梨瀾有點打退堂鼓。
迴雪輕輕的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因岑梨瀾手上有傷,迴雪又不好握緊她的手,只是撫摸着她的手背道:“岑妃,你只管試自己的,所謂看病還需醫緣,咱們有這份心救她,至於能不到救活,便是緣分,也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