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嬪聽到李答應叫的慘烈,且嚇的癱坐在地上,頭上的金邊紗花都掉了,如此沒有體統,不知李答應到底瞧見了什麼。
李答應卻嗚嗚咽咽道:“皇上——有一顆人頭——”
皇上語氣平緩:“是有一顆人頭,李答應,你可瞧出,那是誰的人頭?”
李答應顫顫巍巍,渾身哆嗦,她不敢再去看,只得低下頭。
“李答應,你告訴我,那是誰的人頭!”皇上語氣很重。
看來李答應非得回答這個問題不可了。
李答應又驚又怕,很後悔自己爲什麼要跑這麼快,當了這出頭鳥,如今她只得慢慢的擡起頭,看一眼那血淋淋的人頭,很快又雙手捂臉,不忍直視。
皇上一直盯着李答應。
李答應知道這一次逃不過,有皇上逼着,她非看不可。
她只得又一次睜開眼睛,仔細去端詳那顆人頭。
那是一顆女人的人頭。
頭上梳着宮裡時新的髮髻,髮髻雖有些凌亂,可發間插着寶石簪子,還有一大朵金質的紗花,瞧着像是有身份的。
一副耳環是銀底鑲綠松石的,做工精緻,李答應這樣的答應身份,都沒有這樣的好貨色。
那顆人頭,就用一根紅繩子吊着,懸在皇上身後,正處在妃嬪們座位的前面。
時不時的,人頭還會晃動一下,在那幽幽的轉圈兒。
人頭沒有脖頸,也沒有身子,只是一個光禿禿的人頭,李答應努力想分辨這是屬於誰的人頭,可是人頭的臉已經花了。坑坑窪窪的,上面全是鮮血,就像是將人頭在鮮血裡浸過,又提了出來一樣。
李答應聞着這股子血腥味兒,喉嚨裡一陣腥鹹,差一點吐出來。
“李答應可瞧出來。這是誰的人頭?”皇上又問。
李答應只得道:“臣妾…….不知。”
皇上招了招手,讓迴雪在內的衆妃嬪都到跟前來。
妃嬪們個個嚇的花容失色,本以爲是來暢音閣聽戲,皇上莫名其妙的懸了一顆人頭在這裡,倒讓人摸不着頭腦。
“你們有誰知道,這是誰的人頭嗎?”皇上問。
妃嬪們搖頭。
皇上問迴雪:“鬱妃。你來說。”
“皇上,是安妃。”迴雪在一瞬間就瞧了出來。這本是安妃的人頭。
安妃死的時候,眼睛就像這樣閉着,她的臉,也是這般模樣。
迴雪只是沒有想到,安妃既然已經死了,皇上還會把她的人頭切下來。懸在這裡給人看。
皇上點點頭:“鬱妃說的很對,這是安妃的人頭。”
李答應瑟瑟發抖。
如今的她如一頭被捕捉的小獸,倒在那。不敢直視皇上。
皇上卻沒放過李答應:“安妃本來得朕的心,朕也一直對她不錯,李答應,你可知道,安妃爲何會死,人頭還被朕懸掛於此?”
李答應只得縮着肩膀道:“因爲她…….因爲她試圖謀反……臣妾也是聽別人說的……”
皇上冷冷一笑,撫摸着他手上的玉扳指道:“是因爲……她一直在欺騙朕,朕討厭欺騙。”皇上說着,低下頭去,當他再擡起頭時,眼神裡分明有一團怒火:“朕討厭欺騙,可你們……還有誰在欺騙朕!朕對你們那麼好,你們竟然背後算計朕,你們對朕,到底有多少虛情假意!”
妃嬪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答話。
剛剛來暢音閣的時候,她們只恨自己腳步太慢,來的太遲,如今,她們只恨自己來的太快。
暢音閣裡只有皇上的怒吼與李答應的抽泣。
妃嬪們靜默無聲,臺上的伶人,還有那些坐在戲臺角落裡準備演奏絃樂的樂師,都跪到了戲臺中央。
“李答應,從你開始說,你告訴朕,你有沒有欺騙過朕?”皇上盯着李答應。
李答應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她哆嗦着道:“皇上,臣妾——臣妾——從來沒有欺騙過皇上。”
皇上冷冷一笑:“那些欺騙朕的女人,從來都不承認會欺騙朕,除非——她們死的時候,因爲有句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李答應已嚇的面色蒼白,她只是反覆重複着一句話:“皇上——臣妾沒有欺騙過皇上——”
皇上指着暢音閣戲臺邊兩根火紅的廊柱道:“李答應,你可知道,那兩根廊柱,爲何會那麼紅呢?”
“因爲——因爲塗了紅漆的緣故。”
皇上搖搖頭:“那是朕讓人塗的人血。”
妃嬪們只覺得腳底發涼。
如今不是冬天,她們卻覺得周身如籠罩了一層冰。凍的她們全身發麻。
李答應回頭再看看那廊柱,果然紅撲撲,而且還着血腥味兒。
李答應更害怕了。
皇上道:“你知道這是誰的血嗎?”
李答應搖搖頭。
“這是安妃宮裡,太監還有宮女的血。朕讓人抹了她們的脖子,跟殺雞一樣,從她們脖子裡慢慢流出溫熱的血,朕讓人拿着刷子,將血刷在這兩根廊柱上。”
李答應嗚嗚的哭起來。
這一次,她哭的止也止不住,兩行淚從眼眶裡流出來,她甚至忘了拿手帕去擦,只是用衣袖揩了揩。
岑梨瀾小聲對迴雪道:“安妃做下的孽,北安宮的奴才不一定知道,如今怎麼還連坐了?這幫奴才又不是西北國之人,而是內務府分派過去的,除了那晚到暢音閣,給安妃挑着燈籠的奴婢,別的人,不一定知道安妃的事。”
岑梨瀾有些憤憤不平。
從先帝起,還沒有聽說,皇上恨哪一個妃嬪,恨哪個宮裡的人,要將她們通通殺了。然後懸着她們的人頭,將她們的血用來刷柱子用。
迴雪用胳膊肘兒捅捅岑梨瀾,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瞧着皇上如今很是狂躁,且下手之狠,迴雪都要咂舌,這個時候。這些話若被皇上聽着,可就惹禍上身了。
皇上問衆妃嬪:“你們誰覺得安妃死的可惜?誰覺得北安宮的奴才死的可惜?可以站出來。”
妃嬪們低下頭去,一個個搓着手帕。誰也不敢說一句話。
皇上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朕本以爲。這宮裡——”
“皇上——安妃娘娘死了,可皇上把她的頭懸在這兒,也太嚇人了,不如。讓她入土爲安吧。”一個顫抖的聲音從人羣中傳了過來。
迴雪聽出,這是上官月的聲音。
她膽子小。人也不壞。她是瞧不下去了,所以纔會說出這樣的話。
皇上讓上官月出來。
上官月只好跪在皇上面前,皇上陰笑着問她:“你覺得安妃可同情?”
上官月看到安妃的人頭,雖已認不出那是安妃,也覺得毛骨悚然:“皇上,臣妾只是覺得。人都死了——”
“上官貴人你,這麼可憐安妃,說。你是不是安妃的同夥。”皇上厲聲問道。
王福全站在皇上身後,都替上官月捏了一把汗。
最近,皇上的脾氣太讓人捉摸不透。
瞧着上官月清清瘦瘦的,且爲了看望皇上,她曾幾次到養心殿去,跪在養心殿門口等皇上的召見,王福全都爲她的毅力感動,可如今,皇上連她也要懷疑了。
上官月哭着道:“臣妾並不是安妃娘娘的同夥。求皇上明鑑。”
皇上依然不相信,只是瞪着上官月。
李答應這才鬆了一口氣,如今上官月也惹怒了皇上,皇上就不會一直盯着李答應不放了。
迴雪跪了下來:“皇上,上官貴人一心擔心皇上的病體,最近睡的不好,怕是精神有些恍惚,所以纔會說出這樣的話,皇上——”
王福全也趕緊跪下道:“皇上,這些天,上官貴人常常跪在養心殿門口,求見皇上,想伺候在皇上身邊,奴才每次請她走,她都要跪半個時辰…….”
上官月無聲的流淚。
皇上又問上官月:“你剛纔是不是覺得朕很殘忍,對待安妃,太過暴戾?”
上官月已不敢答話了。只是無聲的抽泣。
以往跟她親親我我的皇上,如今卻像審犯人似的審她,且還在衆妃嬪面前,上官月只覺得顏面盡失,心都碎了。
“把上官貴人看起來,她不用來給朕,或是鬱妃請安了,每日,就先呆在她自己的延禧宮吧。”皇上交待。
王福全只能照着辦。
上官月一路哭着回了延禧宮。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被皇上給幽禁了。
李答應長出了一口氣。
皇上卻又將目光鎖定在李答應身上:“李答應,朕剛纔問你,你有沒有欺騙過朕,你還沒有說實話。”
李答應臉又一次煞白:“皇上…..臣妾並沒有欺騙過皇上,求皇上明鑑。”
皇上嘴角上揚,拍了拍手,很快從小巷子裡跑出來一個小太監,這個小太監,迴雪卻不認識,也沒見他到相印殿過。
李答應卻一眼認了出來:“大張子——你——”
皇上道:“很好,大張子,你跟朕說說,李答應到底在跟這戲臺上哪一位伶人有染?”
李答應掙扎着爬到皇上腳下:“皇上……臣妾對皇上是忠心的,臣妾並沒有對不起皇上…..”
大張子還沒張口,戲臺中央一個穿着暗黑色戲服的男人便“嗵”的一聲,倒在地上,不醒人世,想來是嚇的。
李答應滿頭的汗。
她扭過頭去,望着暈迷不醒的那個男人,流着淚道:“原來皇上早就知道了,既然這樣,又何必爲難臣妾……直接殺了臣妾便可。”
皇上冷笑:“李答應,你剛纔還說,沒有欺騙朕,可是這個男人?”
李答應此時卻不再懼怕,剛纔她心裡如揣着一隻兔子,可此時,明知事情敗露,她倒豁出去了:“是。我是跟臺上的那個男人有染,可是,皇上能怪我嗎?皇上有三宮六院,每晚睡在誰那裡,不睡在誰那裡,都要看皇上的意思。我自當上了答應,本以爲會步步高昇,可是結果呢,皇上來看過我一回嗎?我每夜獨守空房,只能望着窗戶外面的月色發呆,我也是一個女人。我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皇上想過我的感受嗎?這個戲子。雖是個下等人,是個奴才,可他到我宮裡唱戲,我能接近他,我能聞他身上的味道,他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他把我當成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在他那裡,我才知道。我是活着的。”
皇上靜靜的聽着,他的拳頭緊握,聽李答應說完這些,他端起手邊的茶水,直接潑在了李答應臉上:“賤人——”
李答應苦笑起來:“對,我是賤人,但我這賤人,做的值了,守着皇上,當一輩子的妃子又有何用,不過是一個稱號,如今我雖是答應,可我做了真正的女人,即便得了一個賤人的稱號,我也是高興的。對,來暢音閣聽戲,我跑的很急,並不是因爲我想見皇上,而是因爲,我知道南府的伶人來唱戲了,我便能見他了,我是爲了他,才跑這麼急的。他是我的男人,皇上,你不是——”
皇上冷笑,叫上來大張子:“你說,你都知道些什麼?”
大張子伏地道:“皇上,奴才並不知道……戲臺上哪一位伶人跟李答應有染…….奴才只是瞧見,有一日,從李答應宮裡出去的一個人,背影好像是個男人,所以奴才才報給皇上的……奴才也沒有看清。”
皇上不過是故弄玄虛,原來皇上並不知道,李答應是不是真的跟男人有染,他只是試探了一下,沒想到,李答應沒藏住。
而戲臺上的那個男人,也被嚇到了。
這一切,不過是做賊心虛。
李答應呵呵一笑,望着大張子,又望着皇上,最後,她站起身來,跑到暢音閣二層,將那暈倒的男人抱在懷裡,伸出手來撫摸着他的臉:“你醒醒……你醒醒……我們終於可以不用藏着掖着了,你快醒醒,好好看看我——”
戲臺上的伶人嚇的如篩糠,他們很怕皇上一發怒,連他們都給殺了。
臺下的妃嬪也覺得不可思議。
李答應剛纔還說着想皇上。直往皇上身上撲。
可如今,當着皇上的面,她竟然將一個男人摟在懷裡。
皇上交待小太監:“用水把那姦夫潑醒。”
小太監接了旨,拎了滿滿兩桶水,澆溼了男人,也澆溼了李答應。
李答應披頭散髮,也顧不得攏鬢邊的頭髮,只是緊緊摟着那男人:“別害怕,就算我們死了,也是一對鴛鴦,你心裡有我,我心裡有你,死有什麼可怕。”
男人轉醒了,見李答應摟着他,嚇的半死,又看看臺下的皇上,一把推開了李答應:“不要碰我。”一面又給皇上磕頭:“皇上饒了奴才吧,奴才錯了…….都是李答應她……非得說喜歡奴才,攔着奴才,不讓奴才走……其實,奴才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奴才是被逼的。”
李答應又一次癱坐在地上:“你說的,要跟我雙宿雙飛。”
男人瞪着李答應:“賤人——你會害死我的。”
皇上罵李答應爲賤人,李答應欣然接受。
面前的男人,李答應一直護着的男人,也罵李答應是賤人,李答應心如死灰。
皇上拍手直笑:“很好。”一面又對那個男人道:“你很想活命,是不是?”
男人一直磕頭,直到頭上出血:“奴才求皇上…….饒了奴才的命吧。”
皇上指着李答應道:“你若殺了她,朕或許可以饒了你。”
岑梨瀾暗暗握緊了迴雪的手。
一開始她覺得李答應可恨,可如今,卻對她恨不起來了。
能跑到戲臺上,當着皇上的面,緊緊摟着所謂姦夫的,在這宮裡,她是第一個。
男人卻十分決絕,他將頭上的辮子纏在脖子裡,咬着自己的髮梢,伸手拔下李答應發間的簪子,緊緊的握在手裡,說話間就要朝李答應的心口刺去。
李答應眼裡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
她被男人逼的步步後退。
眼瞧着已走到戲臺邊緣,她已沒有退路了。
皇上像看一出精彩的戲一樣。拍手直笑。
男人一步一步朝着李答應靠近。
李答應轉身,朝着塗了人血的廊柱跑去,倏地,她一頭撞在廊柱上,她的步伐搖曳,漸漸站不穩。眼前也開始模糊,男子依然沒有放過她。
李答應縱身一躍,從高高的暢音閣上跳了下來,她的臉着了地,頭上鮮血汩汩直流。
她甚至沒有呻吟一聲。
就這樣死了。
在來暢音閣聽戲之前,迴雪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所謂的李答應。
甚至。記不清她住在哪個宮殿裡。
但隨着她的縱身一躍,她頭上鮮血汩汩流淌的畫面。讓迴雪記了一輩子。
皇上卻笑了。
他一直拍手,手掌通紅。
妃嬪們一直站在那。
以往,她們聽戲,或是聽包公鍘美,或是聽白奶奶醉酒,可今兒這一場。不知算不算戲。
如果不算,皇上爲何會那麼興高采烈。
“剛纔李答應說,要跟你雙宿雙飛。朕,成全你們。”皇上在王福全耳朵邊交待了幾句,早有幾個太監衝上戲臺,架住那個男人,將懸在暢音閣二層的大紅綢花系在他身上,一面又將綢花上的長繩套在他脖子裡。
男人大喊:“皇上饒了我吧,都是她引誘我的,我是被逼的。”
太監們卻已擡了李答應的屍體到臺上,用綢花另一端的繩子在李答應脖子上打了個結兒,然後將李答應的屍體從一根橫樑上穿了過去。
李答應的身體慢慢下墜。
男人的身體卻慢慢的上升。
漸漸的,兩個人的身子,隔着一根橫樑,慢慢的湊到了一處。
男人耷拉着胳膊,舌頭也吐子出來。
他跟李答應的屍體,緊緊的貼着。
像肉鋪子裡懸掛的豬肉。
時不時的,搖晃一下。
皇上接着拍手:“這樣,便雙宿雙飛了,很好。”
李答應的血,一點一滴的落在戲臺上。
暢音閣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讓人作嘔。
皇上卻撿了一粒葡萄吃了,吃了以後,又吐出葡萄皮來,一轉身,一揚手,便把葡萄皮扔到了安妃的人頭上:“她缺一張臉皮,朕就送她一張皮。”
迴雪心裡慢慢發冷。今日的皇上,多像一位暴君。
她雖沒見識過暴君,但腦海裡想到那個商紂王,他做的,不過是切了人的腳,挖了人的心肝,拋開孕婦的肚子,拿出裡面的孩子。
而如今的皇上,面對着這些死屍,竟然吃的下,竟然還笑着。
雖然,或許,這死的人裡,有的人,罪有應得。
可如此血腥的場面,還是讓人髮指。
恐怕誰也沒有心情再聽什麼戲了。
來暢音閣時,心裡的那一點希翼,被這滿園子的血沖刷的一點不剩。
“都別站着了,坐下聽戲吧。”皇上交待。
妃嬪們只得跟在迴雪身後。
迴雪坐在後排中央,面前便是安妃的頭顱。岑梨瀾坐在迴雪右側,其他妃嬪,依次坐着。
離這麼近,迴雪甚至能聞到安妃發間的桂花油香氣。
岑梨瀾心裡突突直跳,小几上擺着茶果,可誰也沒有去動,岑梨瀾緊緊的握着迴雪的手,甚至,不忍去看那顆人頭。
“可以開戲了。”皇上吩咐了一聲。
王福全拍了拍手。戲臺上的伶人像又活了過來似的。
樂師們坐回到角落裡,開始奏樂了,奏的是歡快的調子,讓人聽了心裡很舒暢。
戲臺中央,伶人們塗着花臉,神情喜悅,伴着歡樂的調子,邁着歡快的步子。
李答應及那男人的屍體,就懸在他們頭頂。
李答應的血,一直不停的往下滴,偶爾滴到正在唱戲的伶人臉上,他們並不敢抹去,而是面含李答應的鮮血,強擠出笑臉來。
皇上似乎覺得這戲很好。
一直在拍手。
時不時的,還吃上幾粒葡萄。
他身後的妃嬪,依然是鴉鵲無聲。
戲臺上唱的什麼,她們一點也沒聽進去,她們一直盯着安妃的人頭。還有李答應身上滴下來的血。
兩個多時辰的戲,終於唱完了,衆人均鬆了一口氣。
皇上卻還坐在那沒有動,似乎是在回味。
皇上不走,妃嬪們便不敢走。
往日聽完戲,妃嬪們跟飛蛾撲火似的。硬是搶着往皇上身邊涌。
可這一次,個個正襟危坐,誰也不敢往皇上身邊去。
跟寵幸比起來,或許,她們更想活命。
“岑妃——”皇上叫岑梨瀾。
衆妃嬪皆同情的看着岑梨瀾。
岑梨瀾也沒想到皇上會叫自己,一時間腦海裡飛速想着。最近自己有沒有做下什麼對不起皇上的事。
可自己整日在照看五阿哥跟六阿哥,其它時間。就是在相印殿與迴雪在一起。
好像自己並沒有多大的錯處。
可心裡又惶惶不安。
這暢音閣的血腥氣,讓她心裡沒有底。
迴雪也只得握緊了她的手。
皇上又叫了一聲:“岑妃——”
岑梨瀾只得壓着狂跳的心應了一聲:“臣……臣妾在…….”
岑梨瀾跪倒在皇上面前。
皇上笑笑,又咳嗽了一聲:“你很害怕?”
岑梨瀾是很害怕。她只得點點頭。
皇上伸出手來,拉了岑梨瀾起來:“朕叫你,不是因爲你犯了什麼錯。”
迴雪鬆了一口氣。
皇上將岑梨瀾的手放到他的手心裡,這倒讓岑梨瀾不習慣。只是強擠出笑臉來應付着。
“岑妃,朕是想說,你給朕開的方子。是有效的。朕得謝謝你。”
岑梨瀾默默鬆了一口氣,原來皇上叫自己,是爲了方子的事,便趕緊磕頭道:“臣妾所知,也不過是皮毛,皇上吉人天相,臣妾不敢邀功。”
皇上拉了岑梨瀾的另一隻手:“你如此想,便是最好,不驕不躁,是好的。”
岑梨瀾只得道:“謝皇上誇獎。”
皇上又叫王福全:“把安妃的人頭——”
岑梨瀾手心裡冒出了汗。
皇上笑笑:“岑妃,又嚇到你了?”
岑梨瀾只得搖搖頭:“是臣妾衣裳穿的,有點多了,所以燥熱。”
皇上又叮嚀王福全道:“把安妃的人頭,送到延禧宮上官貴人那裡,讓她天天對着安妃的人頭,好好的給朕反思。”
王福全沒想到皇上會出這樣的主意。
他本以爲,皇上讓割下來安妃的人頭,不過是給衆妃嬪一個警告。
警告過後,便會叫人把安妃的人頭給埋了,沒想到,皇上竟然讓把安妃的人頭送到延禧宮裡去。
血淋淋的人頭,他一個老太監看了都害怕,何況上官月那樣一個弱女子。
可王福全不敢不從,只得哈腰道:“奴才這就去辦。”
眼瞧着王福全用茶托端走了安妃的人頭,皇上也舒了一口氣:“這宮裡,最聽話的奴才,就是王福全了,朕讓他做什麼,他從來不問爲什麼,而且,從來不會背叛朕。”
岑梨瀾的手心全溼了。
“岑妃,朕——晚上到你那裡去。”皇上留下這句話,便由小太監伺候着,坐着輦車走了。
如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皇上的輦車看不見了。
妃嬪們纔跟活了過來一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那些膽子小的,甚至伏在小几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還有的,望着臺上李答應的屍體,嚇的六神無主,臉都僵硬了。
倒也有膽子大些的,給迴雪告了別,走到岑梨瀾身邊,也不忘福上一福:“恭喜岑妃娘娘了,皇上今兒晚上要岑妃娘娘侍寢呢。”
侍寢這事,本來是妃嬪們所盼望的。
岑梨瀾從來沒有盼望過侍寢。
何況是這種時候。
皇上雙手沾滿了鮮血。岑梨瀾想像不到,要如何去伺候他的身體。
此時一句“恭喜岑妃娘娘”,對岑妃來說,就像是莫大的諷刺。
她甚至記不清,是如何跌跌撞撞跟着迴雪回到相印殿的。
鎖兒等在相印殿裡,已經給兩人泡好了紅棗茶。
紅棗在茶水裡煮的久了。茶水都變成暗紅色。
每人茶碗裡都漂浮着一粒紅棗,紅棗上下起伏,像是一顆心。
王方哈着腰道:“主子,這是鎖兒側福晉費了兩個多時辰才熬煮好的,主子嘗一嘗香不香。”
迴雪打開茶碗,看到茶的顏色。又看看那鮮紅的棗子,本不想喝,見鎖兒在望着自己,又不好讓她傷心,便淺淺的嚐了一口:“剛纔在暢音閣,喝了許多茶水。如今還是漲的。”
這不過是個藉口,在暢音閣裡。迴雪甚至連茶碗也沒有碰一下。
岑梨瀾靠在榻上,失神的望着明晃晃的窗戶。
迴雪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纔回過神來,往榻上坐坐,挨着軟墊子眯眼養神,然後才端起鎖兒煮的茶,剛打開茶蓋。便看到紅的像血一般的棗子,岑梨瀾一陣反胃,直接給吐了出來。
鎖兒嚇了一大跳:“這茶……是不合岑妃娘娘的口味兒嗎?”
迴雪忙幫着掩飾:“岑妃今日身上不爽罷了。”
她並沒有將暢音閣的事告訴鎖兒。如果告訴她,不過是多一個人害怕而已。
煙紫趕緊拿來掃帚等物清理,迴雪帶岑梨瀾去裡間換了身衣裳。
給岑梨瀾換的衣裳,是一件淡藍色的斜襟長褂,水色的襦裙。
淡藍色,能讓人靜下心來。
而水色,也能讓人舒緩。
岑梨瀾換了衣裳,又接過一杯清茶漱口,拉着迴雪的胳膊道:“今兒皇上是瘋了嗎?爲什麼在宮裡大開殺戒?”
迴雪搖搖頭:“以前皇上從沒有這樣過。”
“皇上的身子是漸漸的不行了,可腦袋也不行了嗎?看看暢音閣流的那些血,那些血……真是觸目驚心。”岑梨瀾說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本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可暢音閣的事,還是震撼到了她。
“你也得小心了,皇上不是說了,晚上要到你的永和宮裡去,他身體不好,病久了,脾氣就不好,你得好好伺候着。”迴雪暗暗握緊了岑梨瀾的手。
岑梨瀾卻搖搖頭:“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是個會討皇上喜歡的人。”
迴雪也只能道:“如今沒有別的法子,在皇上面前,還是少說話爲好,皇上如今多疑,一句話不對,就會惹來禍害。”
“你是說今日的上官貴人?我瞧着,這後-宮裡,沒有誰比上官貴人更愛皇上了,可是皇上他……..真是負了上官貴人的一片心了。”岑梨瀾嘆了一口氣:“我這樣的妃子,坐冷板凳是應該的,反正我的心思,只在小阿哥身上,可上官貴人,爲了見皇上,膝蓋都跪出老繭來了,可結果呢,因爲多說了兩句話,如今……”
迴雪也嘆了一口氣:“不知上官貴人怎麼樣了,皇上禁她的足,把她關在延禧宮…….”
正說着話,煙紫便急急的跑了進來:“主子,延禧宮的婢女來請示主子呢?”
延禧宮,上官月身邊的婢女,穿着粉色的婢女服,哭的眼圈都紅了,她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道:“求鬱妃娘娘,求鬱妃娘娘——”
迴雪問她:“怎麼了,哭成這樣?”然後朝煙紫使使眼色,示意她帶鎖兒出去。
鎖兒會意,掀簾子去院子裡賞花了。
婢女抹着眼淚道:“皇上禁了我們主子的足,我們主子回到延禧宮,就哭倒在牀上,可是剛纔,王福全王公公,竟然端着一顆人頭,說是死去的安妃娘娘的頭,說皇上說了,讓我們主子天天看着這人頭呢,我們主子又驚又怕,如今竟然發起了高燒,還說起了胡話,直說安妃娘娘要來延禧宮找她索人頭了。”
婢女一面說,一面哭,她自己又十分害怕,肩膀抖動,眼淚成河。
岑梨瀾嘆了口氣。
迴雪道:“那你來是?”
婢女道:“奴婢不知道,主子被禁足了,如今病了,還能不能去太醫院叫太醫們爲她看診,怕太醫們不給看…….”
迴雪搖搖頭道:“你不必害怕,你主子雖被禁足,可還是皇上的妃嬪,也是太醫院那幫太醫的主子,太醫們是不會爲難你的,你且去太醫院,請上太醫,太醫們開了方子,你們熬了藥,餵給你們主子喝了也就是了,若是她喝了藥還不見好,你再來回我。”
婢女點點頭,抹抹眼淚,轉身要跑,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又一次跪倒在地上:“鬱妃娘娘,我們主子說了,她跟安妃娘娘,並不是同謀,如今安妃娘娘的人頭在延禧宮,主子很害怕,鬱妃娘娘能不能下旨意,把安妃娘娘的人頭——移走…….”
迴雪自然也不想安妃的人頭就這樣冠冕堂皇的擺在延禧宮。
可皇上執意如此,迴雪也不能硬來。
如今也只得搖搖頭,安慰那婢女道:“現下最當緊的,先是看好你主子的病,你且去太醫院請太醫吧。”
婢女磕了頭,去了。
這晚果然是岑梨瀾侍寢。
相印殿裡一直點着蠟燭,一直到深夜。
王方從外面得了消息回來,告訴迴雪說:“主子,皇上的輦車,傍晚的時候就到永和宮了,而且皇上的臉色也不錯,王福全王公公就在永和宮門口守着,奴才瞧到現在,皇上也沒有出永和宮,想來是睡沉了,岑妃娘娘並沒有什麼事。”
迴雪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很害岑梨瀾沒有伺候好,皇上又莫名的發什麼脾氣。
如今看來,一切還算風平浪靜。
煙紫已吹熄了幾根蠟燭,只留着牀頭小桌上的一根在搖曳:“主子,睡吧。您一直擔心着岑妃娘娘,王方得了信兒,怕是岑妃娘娘今晚無事,岑妃娘娘都睡下了,主子也睡吧。”
迴雪躺在牀上,一股睏意襲來。
眼前的燭火也搖曳的更加厲害。
剛閉上眼睛,迴雪就彷彿做了一個夢。
夢到岑梨瀾坐在皇上的輦車上,一個勁兒的衝自己招手,微笑,皇上就躺在輦車下面,鮮血淋淋,痛苦不堪,一直求着自己救他。
迴雪頓時嚇醒了。
抱着牀上的毯子,呼吸都急促起來。
煙紫已打算吹蠟燭了,見迴雪這樣,便問道:“主子做噩夢了?”
迴雪點點頭。
“夢到岑妃娘娘出事了?”煙紫笑:“岑妃娘娘都睡下了,不會有事的。”
迴雪覺得這個夢很奇怪,皇上的輦車,怎麼會是岑梨瀾在坐呢?
正在愣神,便聽到有人在使勁兒的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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