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梨瀾驚的目瞪口呆。
皇上沒好氣的問迴雪:“朕不是讓禁上官貴人的足了嗎?怎麼,是你們偷跑進延禧宮去看她,還是她膽敢跑出延禧宮?你們有沒有把朕的旨意當回事?”
這個時候了,皇上竟然還在避重就輕,迴雪心裡只覺得一陣陣的噁心,卻只有強壓着怒火道:“皇上的旨意,沒有人敢違抗,上官貴人被巫師強暴,宮裡人人皆知,怕是皇上得給上官貴人一個說法,不然,讓上官貴人如何有面目再活下去?”
岑梨瀾憤恨的道:“依我的,就應該把巫師拉出去,一塊一塊的給割了。”
皇上依然仰躺在那,聽岑梨瀾這樣說,便有些厭煩:“岑妃也是兩位阿哥的額娘了,如今火氣還是這麼大,巫師曾經說過,這個上官貴人,是個不祥之人,每割去她一塊肉,她身上的罪孽便會少一分,而且,因爲她這一輩子,只伺候過朕一個男人,所以,巫師認爲,她的怨氣會傷害到朕,巫師不顧生命危險,敢於去同上官貴人…..那也是爲了把上官貴人的怨氣過到巫師身上,巫師這是代朕受過,你們竟然還要罵他?”
岑梨瀾憤憤不平:“巫師認爲,巫師認爲?呵呵,一切都是巫師認爲?他認爲的就是對的嗎?那個巫師,不過是一個禽獸不如的人,他設計割了上官貴人的肉,如今還要禍害上官貴人,皇上竟然還包庇他,真是昏…….”
迴雪忙拉了拉岑梨瀾的衣袖。
岑梨瀾想說的,不過是皇上昏庸,如今若當着皇上的面說出來。肯定又會得罪皇上,皇上動怒,只會白白犧牲岑梨瀾。
皇上冷盯着岑梨瀾:“你是想說朕昏庸嗎?巫師又沒割你的肉,也沒有對不住你,你不好好呆在你的永和宮,跑到養心殿來撒什麼野。滾回去。”
皇上說完這話,便喊王福全:“讓岑妃走!”
迴雪只好隨着岑梨瀾出養心殿。
養心殿外,狂風大作,地上的枯葉被卷着飛到半空。
廊下的小太監在清理熬出的藥渣,岑梨瀾走的急,跟小太監撞到一塊。藥渣粘稠,沾在岑梨瀾的長褂上。
小太監嚇的趕緊跪下:“岑妃娘娘。奴才不是故意的。”
小太監驚嚇的模樣,猶如延禧宮的婢女。
迴雪心裡不忍,見岑梨瀾並不說話,便對小太監道:“你去忙吧。”
小太監這才捧着藥渣去了。
巫師卻追了上來,嬉皮笑臉的對迴雪道:“鬱妃娘娘,我有幾句話。想同岑妃娘娘說。”
迴雪會意,走到岑梨瀾前方一點,在那靜靜的等着。
風從耳朵邊掠過。夾雜着藥味。
迴雪聽不到巫師在跟岑梨瀾講什麼,只能看到巫師一臉猥瑣的笑,時不時的,想拉一拉岑梨瀾的衣裳,岑梨瀾怒瞪着他,到最後,像是忍無可忍,直接擡手給了巫師一個耳光,巫師竟然沒有生氣,還是帶着笑,盯着岑梨瀾上下打量。
岑梨瀾步子很急,與迴雪並肩回去,眼裡卻有屈辱的淚:“你知道剛纔巫師跟我說什麼嗎?”
迴雪搖搖頭,若岑梨瀾不說,她並不打算問,瞧着巫師的眼神,還有他的動作,便不像是什麼好人。
果然,岑梨瀾咬牙切齒的道:“他又是一個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奴才,竟然跟我說,想同我歡好,說上官貴人,他本來就沒有看上,他之所以強暴了上官貴人,不過是想告訴我,在這宮裡,即便是他強暴宮妃,皇上也不會拿他怎麼樣,他想讓我乖乖就範。不然,上官貴人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鑑。”
“他果然這樣說?”迴雪面色凝重。
岑梨瀾擦擦淚道:“自然是他說的,這個禽獸,膽子越來越大了。”
兩人路過御花園,見御花園的許多花都凋謝了,便站那看了一會兒。
御花園還有花香,但更多的是,花朵凋謝後的冷清。
以往或紅或粉的花,如今一片一片的掉在地上,慢慢的腐爛了,混在泥土裡,再也沒有往日的顏色。
御花園中央的幾盆菊花開放了。
菊花爲黃色,倒也層層疊疊。
岑梨瀾伸手摺了一朵菊花來,聞也沒聞,便將菊花揉碎了扔在地上:“開的這麼燦爛有什麼用,如今後-宮都被禍害了。”
菊花落在地上,花瓣被風一吹,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迴雪嘆了一口氣:“這個巫師,也太膽大妄爲。”
“皇上昏庸,才致妖魔做怪。”岑梨瀾又折了一朵菊花放在手心裡揉碎了:“這樣下去,後-宮可就成了這巫師的後-宮了,到時候,你我還有何顏面活着?”
迴雪默默的點了點頭。
冷風吹過,迴雪鬢邊的頭髮亂了。
她輕輕的用手攏了攏,一面又拉着岑梨瀾的手道:“這樣下去,自然不是法子。”
“依我說,不如叫人把巫師給殺了。”岑梨瀾做了個殺人的手勢:“殺了巫師,這後-宮還能安生幾天,皇上信那巫師的鬼話,咱們總得替上官貴人做主,不然,這後-宮妃嬪,如何還信鬱妃娘娘?”
迴雪點點頭。
次日請安,妃嬪們跟商量好了似的,紛紛跪倒在地上道:“求鬱妃娘娘做主。”
迴雪默默喝了一口茶,讓她們起來,卻沒有一個人肯起來。
“鬱妃娘娘,上官貴人被強暴之事…….我們都是親眼見到的,若這樣下去,不定哪一天,這樣的事也會落到我們頭上了,我們回宮以後,細細的想了想,還求鬱妃娘娘做主。”妃嬪紛紛給迴雪磕頭。
“你們想我怎麼做?”迴雪望着她們。
妃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說出那句話,怕惹禍上身。倒是岑梨瀾心直口快:“她們所想的,不過是殺了巫師。”
迴雪靜默了許久,才緩緩的道:“我倒是想了一個法子,不知能不能成。”
妃嬪忙道:“鬱妃娘娘的法子,一定是好法子。”
迴雪讓王方去相印殿門外守着,自己把所想的法子跟大夥說了。妃嬪們忙磕頭道:“是個好法子。是個好法子。”
“那你們且回去備着吧。”迴雪先讓她們回去,然後才拉過岑梨瀾的手道:“這事我沒有事先跟你商量,但我覺得,你一定會同意,雖然,有點委屈你。”
岑梨瀾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若能除了這個禍害。我所做的這一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岑梨瀾依然很憤慨。
延禧宮的婢女來報。說是上官月因爲咬了舌頭的緣故,如今無法吃東西,且臉上也腫了,又說不出話,求迴雪去看一看。
迴雪心裡也記掛着上官月,便跟岑梨瀾一塊。往延禧宮而去。
皇上的旨意,是不準人到延禧宮去的。
可是如今,迴雪也顧不得許多了。
上官月有氣無力的躺在牀上。臉色煞白,延禧宮牀上的錦被也舊了,隱隱露着棉絮。
垂在牀頭的香包,早沒有了香氣。
因上官月全身的傷,處處滲血,如今仰躺在牀上,很是痛苦,但她卻不吱聲,或者,她已發不出聲音,只是默默的流了淚。
上官月的眼淚,就像九月的露珠那麼晶瑩,從她的眼角一直流下來,流到枕頭上,枕頭溼了一片。
“如今天氣也涼了,我瞧着你家主子蓋的單薄,回頭你去內務府,再去領兩牀錦被來。”迴雪交待延禧宮的婢女。
每到入冬,內務府便要給各宮發送錦被,一般得臉的妃嬪,根本不用去內務府領,內務府的那幫奴才,早屁顛屁顛的送了來。可延禧宮如今不同往日,內務府那幫奴才,甚至都不願意靠近一步,以免沾染了晦氣。
真是人情冷暖,宮裡猶甚。
婢女抹着淚道:“鬱妃娘娘,奴婢身份低微,去內務府支領東西,總被奚落,若又去領錦被,怕是領不到……”
岑梨瀾望着臉色蒼白的上官月,恨恨的對婢女道:“你就說,是鬱妃娘娘讓你領的,看哪個不要命的奴才敢攔着。”
婢女這才如吃了定心丸一般:“那奴婢一會兒就去領。”
上官月的眼淚一直不止,婢女掏出手帕來給她擦了,可眼淚頃刻又打溼枕頭。
“我們主子自從咬了自己的舌頭,說不出話來,只是哭,其實奴婢也知道,主子是心裡苦。”
岑梨瀾給上官月掖了掖被角:“你主子的苦,我們都知道,如今妖孽橫行,皇上卻又偏聽那個妖孽的話。”
提及巫師,岑梨瀾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上官月眼睛裡也聚集着一團火。
她望着牀帳,緊咬着嘴脣,直到嘴脣被咬出血。
“鬱妃娘娘,我家主子,除了皇上之外,可一直是個清白之身……如今被那巫師…….”婢女哭着道:“鬱妃娘娘也瞧見了,那巫師爲非作歹,自從他…….之後,我家主子就跟失了魂一樣,躺在牀上,一口飯也沒有吃過。”
有太醫提着藥箱來了,看了看上官月的狀況,開了方子,讓婢女去熬藥,可藥熬好了,上官月卻不喝,太醫只得與迴雪在廊下說話:“鬱妃娘娘,上官貴人身子單薄,如今……鬱妃娘娘也瞧見了,她不吃不喝,心裡憋着氣,怕是要……要尋死……”
迴雪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
太醫這才提着藥箱,搖了搖頭回去了。
岑梨瀾端着藥碗,想喂一些藥給上官月,上官月卻扭過臉去。
她不願意喝藥了。
婢女接過藥來,跪倒在上官月牀前:“主子,無論如何喝一點纔好,若這樣不吃不喝的,身子怎麼吃的消?”
上官月不爲所動。
滿屋子的藥味。
迴雪勸她:“上官貴人,你所受的屈辱,我們……感同身受,所謂自作孽不可活,那些應該得報應的人。自然會得到應有的報應,難道你不想看着他慘淡收場嗎?若你這樣不吃不喝,藥也不服,你死了,不是讓害你的人更逍遙自在?”
岑梨瀾點點頭:“鬱妃娘娘說的是,若我是你。我就好好養着身子,非得等到禽獸死的那一天。不然,我死不瞑目。”
上官月還是不爲所動。
她心裡默默的想着,如今自己不再清白,怕也不能再伺候皇上。
她自進宮,心裡只有一個念想。那便是伺候皇上。
如今這個念想沒了,這個四四方方的皇宮。
這紅牆綠瓦的宮殿。對她來說,就是牢籠,甚至,是個冰冷的棺材。
想到巫師得意的嘴臉,想到巫師對她所做的一切,上官月就恨不得拿刀剜了巫師。可她卻無能爲力。
更有甚者,她覺得,皇上不再愛自己了。
巫師親口對上官月說:“皇上覺得你不祥。你這個剋星,什麼時候死了,皇上纔會鬆一口氣。”
這些話,她深埋在心裡。
她覺得這皇宮裡別無留戀。
只是迴雪與岑梨瀾這樣牽掛她,又讓她覺得心裡很酸。
人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很怕有人體貼關懷。
“鬱妃娘娘也在這呢?”巫師推門進來,後面跟着端茶托的小太監,茶托上面,還是那把匕首。
岑梨瀾憤然起身:“你們……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良心?上官貴人都被你們害成這樣了,你們竟然又來?”
巫師笑笑:“沒有辦法,皇上需要服藥,爲了皇上身體安康,犧牲一下上官貴人又有何妨?況且,能爲皇上犧牲,也是上官貴人的榮耀。”
上官貴人扭過臉,盯着巫師。
岑梨瀾知道上官月很是虛弱,若再割她的肉,怕她會死,便伸出自己的胳膊道:“你們要割,便割我的。”
巫師笑笑:“原來以爲,岑妃娘娘只是火氣大,如今看來,岑妃娘娘還肯爲別人犧牲呢。可惜,我早說過了,給皇上做藥引子的肉,得是沒有生育過的妃嬪的肉,岑妃娘娘育有阿哥,您的肉,不能用了。”
岑梨瀾呸了一口:“一派胡言。”
巫師卻拿起匕首在上官月面前晃了晃:“是上官貴人自己動手呢,還是我幫上官貴人?”
上官月剛纔還顯的有氣無力,此時卻突然搶過匕首,只是這一次,她並沒有割肉,而是拿着匕首,對着她自己的脖子就來了一下。
寒光閃閃的匕首,上面鑲嵌着紅寶石。
皇上年輕的時候,曾隨身帶着這匕首去打獵。
每回獵到了東西,或是野豬,或是野雞,皇上便會掏出這匕首,只需在它們脖子上輕輕一劃,那些被獵的動物,腦袋頃刻就掉了下來。
削鐵如泥,不過如此。
此時上官月搶過匕首,狠狠的劃了她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就像御花園的那些凋零的花,慢慢的裂出一條縫隙。
白生生的肉,有一個整齊的切口。
過了一會兒,纔有鮮血噴涌而出。
鮮血噴了巫師一臉,也噴到了岑梨瀾的衣裳上。
岑梨瀾穿着一件素色斜襟棉褂,此時沾了血,血氣溫熱,一股腥氣蔓延開來。
岑梨瀾眼見上官月如一條魚一樣,嘴巴張了幾下,便死了。
她心裡浮起長長的哀傷。
她搶過上官月手裡的匕首,便要往巫師身上刺,卻被巫師給抓住了手:“岑妃娘娘是被嚇傻了嗎?我可是爲皇上醫病的。”
岑梨瀾冷哼了一聲:“你是給人醫病的?你不過是一個殺人兇手,如今,上官貴人被你逼死了,你可滿意了,你這個殺人兇手。”
岑梨瀾奮力向巫師刺去,奈何力氣沒有巫師大,終是徒勞。
因上官月咬了她自己的舌頭,直到臨死的時候,她都沒能發聲,甚至,連呻吟也沒有。
匕首落地。
上官月臉上卻有梨渦,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迴雪悵然憶起自己的那個夢。
那個夢裡,上官月割下了她自己的人頭,上官月的人頭與安妃的人頭滾落在一起。
迴雪一直以爲,那只是一個噩夢,沒想到。噩夢這麼快成了真。
岑梨瀾還在與巫師糾纏,迴雪拉起破舊的錦被,給上官月蓋了臉,冷冷的對巫師道:“如今上官月已死了,你們在這裡吵吵嚷嚷,倒不能讓上官貴人好好上路。”
巫師不由分說。掀起錦被,拉着上官月的胳膊,便割了一塊肉下來:“說好要割夠七七四十九天的,她即便是死了,也一樣要割肉給皇上。”
迴雪心裡一陣噁心,拉過錦被來給巫師蓋上:“上官月已死了。死者已矣,巫師就不必這樣糾纏着不放了吧?”
巫師笑着道:“鬱妃娘娘。我可不是糾纏着不放,我做的一切,可都是爲了皇上。”
“皇上只喝藥,卻不知道那藥裡倒底有沒有人肉,巫師不如,看在上官貴人死了的份上。就饒了她。“迴雪冷冷的。
巫師搖搖頭。
迴雪只得拉拉岑梨瀾的衣袖。
岑梨瀾強忍着心頭的怒火,裝作淡定的樣子:“巫師不如就賣我一個面子……怎麼說上官貴人也是我們的姐妹,巫師若是這樣做。怕傷了我們的心。”
巫師這才拍拍手,擦了擦他臉上的血,又將沾了血的手帕扔在小太監舉着的茶托裡:“岑妃娘娘這樣說,很好,那我就賣岑妃娘娘一個面子,以後,就不割她的肉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塊。岑妃娘娘,你可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巫師色眯眯的望着岑梨瀾。許久才走了。
延禧宮死一般的寂靜。
牀上的上官月,早已沒有了知覺,太醫開的那碗藥,還放在牀頭小桌上。
藥味很濃,卻掩蓋不了延禧宮的血腥氣。
迴雪默默的撿起地上的匕首,掏出手帕擦了擦上面的血跡,輕輕的塞進自己的衣袖裡。
匕首很冷,貼着迴雪的衣袖,冷的像凍蛇。
從延禧宮出來,岑梨瀾便斬釘截鐵的道:“鬱妃娘娘,你說的那個法子,我看,這兩日咱們便實施吧,若不然,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迴雪點點頭:“你趕緊回永和宮換身衣裳吧,沾了一身的血,可別讓小阿哥看見,不然,嚇着孩子。”
岑梨瀾嘆口氣,點點頭。
迴雪回到相印殿,剛喝了半盞茶,便見岑梨瀾匆匆而來。
岑梨瀾換了身藕色的長褂,淡黃色坎肩,下襯一條暗黃色的襦裙,手裡還拿着一個小盒子。
相印殿裡也蕭瑟起來。
夏季開放的玫瑰花,此時已沒有了蹤影。
枯枝敗葉,很是潦倒。
廊下的小太監縮着手站着伺候,見岑梨瀾來,忙打着簾子。
風吹着岑梨瀾的襦裙,像飄飛的蝴蝶。
岑梨瀾冷着臉,進了內室,與迴雪隔着小方桌坐着。
煙紫端了茶來,是上好的棗茶。
迴雪默默的嚥了一口。
棗茶補氣,顏色卻泛着紅色。
岑梨瀾喜歡聞棗茶的香氣,卻見不得棗茶的顏色,這一路走來,她嗓子裡又渴的厲害,便叮囑煙紫:“去給我換一盞茶。”
平日裡,岑梨瀾並不是個挑剔的人。
煙紫會意,給岑梨瀾換了一杯深綠色的鐵觀音。
鐵觀音,氣味清淡,易於定神。
岑梨瀾端着茶碗,一飲而盡,然後又讓煙紫給衝了一杯,咕嚕咕嚕的喝了,才放下茶碗,用衣袖抹抹嘴,將手裡的盒子放在小桌上。
這是個黑色的小盒子。四四方方,楊木刷了漆,有一股清香的木材味道。
迴雪瞧着,不過是個普通的盒子。
“鬱妃娘娘不如打開看看。”岑梨瀾將盒子推到迴雪身邊。
迴雪輕輕打開,盒子裡墊着暗紅色的襯布,襯布上面放着一些黑乎乎的東西,還有一股子藥味。
迴雪不解:“這是?”
岑梨瀾緩緩的道:“鬱妃娘娘可還記得,咱們從養心殿出來的時候,有個倒藥渣的小太監不小心撞到了我身上,當時,我身上還沾了藥渣?”
“這就是那藥渣?”迴雪想伸手去摸,岑梨瀾卻趕緊攔住了:“別碰。”
迴雪收回了手,一臉疑惑的望着岑梨瀾。
岑梨瀾嚥了口唾沫。瞧瞧窗外,風聲呼嘯,相印殿院子裡,除了當值的小太監,並無他人,才壓着聲音道:“這是那個巫師給皇上開的方子。然後才讓小太監們給煮的,一開始,我並沒有留意,可是回永和宮換衣裳的時候,我發現這些藥渣還沾在我身上,便細看了看。這一看不打緊,你猜這是什麼?”
迴雪搖搖頭:“我一向不看醫書。也不懂這些藥材,你可瞧出這些是什麼?”
岑梨瀾點點頭,指着盒子裡的東西道:“這裡有人蔘的細末,還有五靈脂。”
人蔘,迴雪是知道的,能增強體力。益氣養身。
而這五靈脂,迴雪便不明白了。
岑梨瀾道:“五靈脂是鼯鼠的乾燥糞便,可用於瘀血內阻、血不歸經之出血。”
“鼯鼠。不就是寒號鳥嗎?夏日羽毛豐盛,到了冬天羽毛掉光,盡夜鳴叫,所以宮裡人都稱之爲寒號鳥,記得人們常說它,夏天羽毛絢爛時就得意地唱“鳳凰不如我”,到了冬天就叫得過且過?巫師竟然給皇上服用寒號鳥的糞便?”迴雪大吃一驚。
岑梨瀾點點頭:“鼯鼠的糞便,狀如老鼠的糞便,醫書上記載,它能活血散瘀,炒炭止血。皇上不是曾吐血嗎?可是這五靈脂,一般用在婦人身上,那個巫師,竟然把這五靈脂用在皇上身上,可見不是什麼真正懂醫的人,用人肉做藥引,更是荒謬。”
迴雪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是說,巫師給皇上用這五靈脂熬藥,並不對症?”
岑梨瀾點點頭道:“不單單是這個,醫書上有記載,所有的草藥,用的對,則事半功倍,用的不對,便枉費工夫。一種草藥,可能是對人有益的,但若用的不當,也可能有害,比如中藥的十八反,甘草反甘逐,而除了十八反,還有十八畏,硫磺畏朴硝,水銀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丁香畏鬱金等。”
“你的意思是?”迴雪仔細打量着盒子裡的東西,輕聲問岑梨瀾。
岑梨瀾道:“這人蔘與五靈脂,便屬十八畏之列,放在一塊熬藥,吃了以後,只會讓身體每況愈下,稍稍有一點見識的太醫,都會懂得這一點,這個巫師,明明什麼都不懂。如今他的把柄落在咱們手裡,咱們一定得去皇上面前揭穿他才行。”
迴雪若有所思,輕輕的將盒子蓋上道:“此事不妥。”
岑梨瀾不解:“我們好不容易有他的把柄,爲何不能去皇上那裡告他?”
迴雪問岑梨瀾:“你覺得,皇上會聽咱們的,還是會聽巫師的?”
岑梨瀾默默的低下頭去,撫摸着楊木盒子道:“雖說皇上聽巫師的,可這一次,咱們有巫師的把柄,這盒子裡的藥渣,便是證據,到時候太醫們也能幫着指認盒子裡的東西,巫師不得不認。”
迴雪點點頭,卻嘆了口氣:“即便這盒子裡是人蔘與五靈脂,咱們能證明巫師犯了十八畏,可又怎麼樣?雖說這藥對皇上身體有害,可皇上一直在說,他的身子好些了,且這又不是鶴頂紅,斷腸草之類的毒,若巫師說,他是以毒攻毒,咱們怎麼辦?”
岑梨瀾默默無言。
“依我的,這盒子裡的藥渣,你知我知,咱們如今要做的,是一舉除去巫師,不能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這藥渣,若傳到皇上那裡,非但治不了巫師的罪,還可能打草驚蛇,到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岑梨瀾有些懊惱:“難道就這樣放了那巫師一馬?”
迴雪喝了一口茶,幽幽的道:“你不是一直說皇上昏庸嗎?”
岑梨瀾望着迴雪,又望了眼那藥渣,鬆了一口氣:“還是鬱妃你想的周全,即便這藥渣不能治巫師的罪,但卻告訴咱們,這藥渣對皇上的身體有害,那個昏君,他既然那麼信任巫師,讓巫師在這宮裡肆意妄爲,那他就天天喝十八畏的藥好了,總有一天……”
迴雪“噓“了一聲:“說好的明日……你可準備好了?”
岑梨瀾點點頭:“準備好了。”
“這一次,讓你以身犯險,真是…….”迴雪有些歉疚,岑梨瀾卻搖搖頭:“這事是我自已願意做的,想到上官貴人的慘樣兒。我這一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岑梨瀾說着,將那盒子連同藥渣交給煙紫:“去,拿到小廚房裡,塞進竈膛裡燒了。”
煙紫會意,很快拿走了盒子。
迴雪點頭稱讚:“這樣做很對,那十八畏的藥。皇上愛喝,便讓他喝吧。”
次日,天氣陰沉。
東邊天空中壓了不少黑雲,黑雲壓頂,讓人窒息。
迴雪起了牀,換了身緋紅色的小薄襖。外罩一件石榴紅的大毛坎肩,下襯一條繡金邊的暗黃鳳尾裙。
她讓煙紫爲她梳了高高的飛仙髻。
髮髻正中央。插着一朵珍珠白鳳棲枝頭珠花。
左側鬢邊插着一支赤金玲瓏簪子。
赤金簪子熠熠生輝,與她的赤金八福耳環相映生輝。
甚至,迴雪細細的撲了一層粉,在嘴脣上特意點了一些胭脂,胭脂大紅色,點在迴雪的脣上。嘴脣便紅的像早春的玫瑰。
許久不見迴雪這樣打扮,也不曾見她穿戴的如此隆重。
煙紫雖知宮裡如今不太平,可眼瞧着自家主子穿戴成這樣。還是忍不住問道:“主子,是有什麼……喜事嗎?”
迴雪點點頭。
煙紫見外頭風大,便給迴雪披了一件薄薄的海棠花披風。
迴雪默默的道:“隨我到小荷塘。”
小荷塘這個地方,迴雪很久沒去了。
如今只是記得,那裡有大片的荷花,還有不少假山,綠草地,鞦韆懸在樹上晃悠。
剛進宮的時候,曾跟岑梨瀾去過幾次,坐在鞦韆上望着荷花搖曳,倒也好看。
煙紫福了一福道:“主子,小荷塘,這個季節,怕荷花早已凋零了,而且,入秋以後,雨水多了,那裡又沒人去,鞦韆怕是也坐不得了,且綠草地上的那些草,也可能已經黃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假山,倒是…….”
煙紫只是怕風大,怕迴雪出去吹一場風,又沒看到可心的景緻,所以善意的提醒。
迴雪卻徑直出了相印殿,十分堅定的道:“不去小荷塘,又怎麼會知道,那裡是一副什麼景緻呢?”
一大早,永和宮的大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苗初穿着件水色的小襖,白色的寬腳褲從永和宮裡探出頭來,見四下無人,纔將一封信塞進袖裡,埋頭朝養心殿而去。
養心殿廊下,巫師正在想着,要割誰的肉爲皇上熬藥。
因爲所熬的藥裡沒有了人肉,藥汁很苦,皇上不樂意喝,臉色也不好看。
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巫師便叫來王福全,問他:“哪個宮裡的娘娘不曾生育?”
王福全心裡明白,巫師又想去割娘娘的肉,心有不忍,便吞吞吐吐:“奴才一時也記不得了……容奴才想想吧。”
巫師諷刺道:“我還以爲王公公天天跟在皇上週圍,對這宮裡的情況,瞭如指掌呢,如今看來,王公公不過也是徒有虛名罷了。”
王福全不與他做這些口舌之爭,一心想護着後-宮裡的娘娘,只得拖延着時間。
半個時辰過去了,巫師又一次問王福全:“公公的記性也不好了嗎?還沒有想起來嗎?要給皇上熬藥,這事可等不得,你也瞧見了,前一次的藥苦了些,皇上臉色就不好。”
王福全只得打着哈哈:“容奴才再想想,奴才年紀大了,記性是不如往常了。”
巫師笑笑,坐在養心殿裡,歪頭打呵欠。
苗初在養心殿門口探頭探腦。
王福全趕緊壓着聲音道:“苗初姑娘,皇上睡着呢,可不能打擾。”
苗初擺擺手:“公公,奴婢不是來找皇上的,奴婢是來找巫師的。”
王福全趕緊將苗初拉到廊下:“我說苗初姑娘,如今後-宮諸人,躲他還來不及,苗初姑娘竟然要找他?快回永和宮去吧,別給你家主子添麻煩了。”
苗初卻堅持要見到巫師,王福全怎麼也攔不下,只好幫她傳話。
巫師聽說苗初是永和宮岑妃身邊伺候的,頓時來了興致,抱着胳膊問苗初:“找我何事啊?”
苗初福了一福,十分恭敬的道:“不知,能不能跟您借一步說話?”
巫師看看王福全,得意的一笑,領着苗初下了臺階,走到養心殿大門口,離王福全漸漸的遠了,巫師才問道:“有什麼話,需要借一步說的,你家主子又想罵我什麼?”
苗初掏出信來遞給巫師:“這是我家主子的親筆信,請您過目。”
巫師哈哈一笑:“你家主子給我的親筆信?你沒有傳錯消息吧,我瞧着,你家主子想生吃了我呢。”巫師一面說,一面打開了信,字跡娟秀,宣紙雪白,一共四行小字。
巫師卻看的心花怒放:“你家主子邀我小荷塘說話?這可真是稀罕事,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的?”
苗初臉一紅,低下頭去:“在鬱妃娘娘面前,有些話,我家主子不便說,我家主子交待奴婢,巫師是個聰明人,看了這信,自然就懂了。”
巫師又是哈哈一笑:“你家主子果然懂我的心思。”
巫師點點頭,將信塞進他自己的袖裡,又有些不放心似的問道:“你確定,這信是你家主子親寫的?若敢騙我,你可知道下場?”
苗初忙福了一福:“奴婢有一萬個膽兒,也不敢哄騙巫師大人,您神機妙算,只看那宣紙,也不是一般宮殿能有的。只有我們永和宮,岑妃娘娘育有兩位阿哥,才得此尊榮。能用的起這種宣紙。”
巫師又將信抽出來看了看,見宣紙上頭有金印,才放心了:“你說的倒也是。”
巫師擡頭看看天色,黑雲很快便要移到頭頂,想來是快下雨了,便道:“我還得給皇上熬藥呢,如今天色不好,怕一會兒會下雨,我也不一定能去小荷塘,萬一讓你家主子空等一場…….”
苗初福了一福:“我家主子說了,巫師大人不去,我家主子便不回。”
巫師笑道:“你家主子的脾氣,倒讓人摸不透,時而冷的像冰,時而熱情像火。”見苗初紅着臉,便問道:“我若跟你家主子見面,你不會……..到處亂說吧?”
苗初道:“奴婢知道宮裡的規矩,奴婢亂說主子的事,只有死路一條,奴婢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巫師還是有些憂心:“你家主子主動邀約我,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呢?”
苗初趕緊道:“巫師大人,如今我家主子的親筆信就在您身上,若是個陷阱,巫師大人只要掏出書信,不就可以洗去自己的清白了?而且聽聞巫師大人法力無邊,這宮裡連皇上都要敬您三分,誰又敢不識趣,敢陷害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