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一起,兵分兩路,一南一北。”狂石主動請纓道:“審訊的事情可以交由刑部負責。”
涼辭望了一眼不遠處被侍衛嚴加看守的那人,搖頭道:“你忘了十幾年前剿滅菩提教,曾經牽連出多少朝廷大員?朝廷內部怕是也有不少菩提教的人,絕對信不過,我們此次行動還需暗中進行。
你留在京城,除了剛纔我們從那些人口中審訊出的幾個養蠱據點,若是有新突破,第一時間飛鴿傳書通知給我。還有,儘量封鎖這裡的消息,不要傳揚出去。在林子里布置下人手,但凡有可疑人員靠近,絕不允許有一人漏網。最重要的一點,幫我照顧好青嫿。”
涼辭語氣一頓,緩了口吻,轉過頭看我,眼睛裡清晰倒影着我依依不捨的樣子。
“我也要同你一起去,”我拉起他的袖子,着急地央求道:“蠱蟲厲害,也許我能幫到你。”
涼辭低頭看我,勾脣一笑,軟聲哄我:“此去兇險,而且長途跋涉,你乖乖留在京城等我回來,我帶着苗蟲蟲一起,相信可保安全無虞。”
一旁的狂石聞言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又遲疑地道:“可是她的身份……?”
涼辭擺擺手,制止了狂石的話。
“她去得,我爲何就去不得?”我不服氣地低聲抗議:“你偏心。”
涼辭頗有些好笑地低聲揶揄我:“怎麼,吃醋了?”
我輕啐一口,低頭將他的衣袖在自己指尖繞來繞去:“纔沒有,我只是覺得自己每次在關鍵時刻都幫不上你,覺得自己很沒用。”
然後委屈地擡頭看他,眼睛眨也不眨,不覺已經紅了眼眶。
“傻瓜,盡說傻話!”涼辭凝望着我,擡起手,輕輕覆上我的眼睛:“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會有負罪感,捨不得。”
我的睫毛在他的掌心裡一眨一眨,終究鼻子一酸,沒出息地落下淚來,濡溼了他的掌心。
一旁的狂石笑得直打跌:“明明是兩隻張牙舞爪的獅子,遇到一起怎麼就變成小貓了,愛情真可怕。”說完誇張地抖了抖肩膀。
涼辭並不搭理他,旁若無人地伸手將我攬進懷裡:“你自己留在京城,其實我也放心不下。不如你搬進忠勇侯府,也有個照料。”
我貪婪地聞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固執地搖頭,又唯恐他擔心我,心有旁騖,復又委屈地點點頭應下,帶着濃濃的鼻音。
狂石嬉皮笑臉地道:“我自然求之不得,我也可以嚐嚐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滋味。”
涼辭冷冷地瞥了狂石一眼:“青嫿看書不習慣別人伺候,你紅袖添香的好意就不必了。不過等我回京,若是她清減一分,我就扒下你一層皮。”
我終究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涼辭言畢,不敢再耽擱 ,緊急召集手下人手,連夜進京請旨,與皇上商議佈署行動計劃。
若是朝廷中沒有菩提教耳目,此事也便不用涼辭親力親爲。直接八百里加急,聖旨下達到各州府,就近調兵遣將,飛速行動,出其不意端了他們的巢穴,或者大張旗鼓地搜查也就是了,簡直易如反掌。
偏偏菩提教在朝中及地方勢力盤根錯節,一個不慎,消息透露出去,賊人有了防備,便功虧一簣。
消息透露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因此時間顯得格外珍貴,涼辭出宮後都沒有來得及與我道別,便飛鴿傳書,給地方將領親信,然後兵分幾路,快馬加鞭,出了京城。
涼辭不得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勞碌奔波,指揮手下將領清邪教,滅蠱蟲,肅內奸,救無辜,打賊人一個措手不及。
同樣,解救出來的那些受害百姓集中收留在軍營處,外圍亦是重兵把守,封鎖了對外的消息,而且暫時不允許隨意出入。
朝廷派遣了幾位御醫前來診療。御醫雖然醫術精湛,奈何對於解毒一事並不擅長,對於他們所中蠱毒均一籌莫展。
朝廷又不能堂而皇之地招賢納士,網羅高手也是在暗中秘密進行。如此一來,最初幾天的解毒工作,大都落在我一人身上。
菩提教完全是在這些無辜百姓身上做試驗,因此那些人身上所中的蠱毒可謂五花八門,不一而足,並非尋常方法可解,也不能一概而論,給我的治療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我並不擅長於解蠱,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將他們身上所殘留的餘毒清理乾淨,再配合暗地招募來的幾位解蠱高手壓制蠱蟲發作。
經常,一個垂危受害者的病情可能就需要我們苦惱上一天的時間。那幾日裡,我幾乎每天都是焦頭爛額,疲憊不堪。一整天的時間都待在軍營裡面,完全沒有了其他的空暇。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無邊的疲憊鋪天蓋地地向我撲來,我會想念涼辭,在心裡一遍一遍,描摹他的眉眼,祈禱着他能夠平安順利。
涼辭最初每天都會有情報進京,快馬送進宮裡,彙報這事情的進展。隨着那情報一起的,就是給我的書信。有時候會有極其肉麻的寥寥數語,有時候可能只是一片已經乾枯了的花瓣。
我們兩人都不是懂得詩情畫意的人,在無邊無際的思念煎熬裡,竟也變得卿卿我我,你儂我儂。
他的書信大都簡短精要,但是總是能夠直接抨擊到我的心尖裡去。
他說:愛入膏肓,相思入骨。
他說,喜你爲疾,無藥可醫。
他說,歸心似箭,望眼欲穿。
他說,暮雨漠漠,獨立中宵。
最多的時候,只有三個字:安,勿念。
......
一字千金,彌足珍貴。我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咀嚼,想着,朝霞似錦的清晨,他是如何信手摘下帳篷外的一朵野花,微笑着裝進信封裡,帶着露水的潮氣;殘陽似血的黃昏,他騎在飛馳的駿馬上,用劍尖削落崖邊突兀的一片樹葉,帶着他手的餘溫,交付到士兵的手裡;在月朗星稀的夜裡,他輾轉反側,思慮良久,凝結出那珍貴的隻言片語。
然後,有朝廷旨意的時候,我會順手從一旁的藥材裡挑揀出一味藥材,交給侍衛,送回到他的身邊,或百合,或當歸,或冰片,或白頭翁,我想,他一定能夠明白我的心思。
枕着他的信,方纔可以安然入睡。
義母經常來看我,用食籃裝着各式各樣的點心,嗔怪地將我手裡的各種草藥奪過去,強硬地逼迫我吃光她盛給我的飯菜。
義母有時候會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打量我,神情恍惚,好像是透過我,在思念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終於忍不住,將心裡的疑問同她說起:“義母,我是不是和誰長得很是相像,爲何你們都這樣打量我呢?”
義母苦澀一笑:“你的確和我一位手帕之交很像。不過除了我,還有誰這樣說起過嗎?”
我將那日奉太后懿旨進宮之亊一五一十地講給義母聽,義母思慮片刻,疑惑地道:“奇怪,太后爲何要唯獨打聽你姨娘和師傅的事情呢?而且她宣見齊嬤嬤又是爲了什麼?”
“我向太后跟前的宮人打聽過,猜度難道是齊嬤嬤在江南時見過我家人,太后是想打聽關於我姨娘的一些事情。
只是我姨娘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士,並未出過江南,也跟齊嬤嬤並不相熟。”
義母沉吟着點點頭:“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不過,她已經故去多年,如今已是一抔黃土。你們縱然再像,也是萬萬不可能的,太后又何必多此一舉呢?難道……”
她像是想通了什麼,猛然擡起頭來,一臉的不可思議,激動地端詳我片刻,又失望地嘆氣:“不可能的,再說你們長得也不像,是我們多心了。”
我驚愕地問:“她究竟是誰?”
義母深深地嘆口氣,望着我的眉眼,悠悠地道:“唐汐月。”
“唐汐月?!”我不由一驚:“您是說涼辭的姨娘嗎?”
義母點點頭:“汐月生前跟我交好,於侯爺又有救命之恩。所以雖然隔了這麼多年,她的音容笑貌仍舊曆歷在目。
她自幼從師鬼醫谷,習得一身好醫術,尤其是銀針之術堪稱登峰造極,出神入化。太后當年將她接近宮裡照料當今皇上。她的出現簡直就是一顆耀目的明珠,率真,善良,聰慧,將那些只會鶯歌燕舞的京城閨秀全都比了下去,令一向心如止水的銀槍離王情有獨鍾。只是可惜,天妒有情人,紅顏早逝。”
怪不得當初在江南蘇家的時候,我用銀針爲青青壓驚,齊嬤嬤竟然會那般反應,斷定我若是有機會入宮,必定能夠得到太后與皇上的青睞。原來是因爲我與汐月姑娘相仿。太后作爲汐月姑娘的嫡親姐姐,而皇上又對照料自己的汐月姨娘一直念念不忘,我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引起他們的側目吧?
“原來竟是爲此,”我如釋重負地道:“天下間學醫的女子原本就少,我與當年的汐月姑娘年歲又是相仿,自然看起來有些相像。”
義母搖搖頭:“你和她生的並不像,但是舉手投足,一言一行,尤其是使用銀針的手法,卻是有七八分相似。而且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那股子自信,淡定,從容優雅,是別人模仿不來的。所以我在安樂候府見了你第一眼,就打心眼裡喜歡。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