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頂上,少女心裡滿是糾結,已完全承認了岑夜的才智和謀略。
他不惜做到此等地步、甚至在那夜說了那些話,便代表着丞相十有八九會帶他回府,來個毀屍滅跡。
而她,現在根本無法救人。
若是衝出去帶走岑夜,不僅會導致所有的計劃崩盤,多半還會害死酒館所有人。
紅蓮居高臨下,死死盯着那全是官兵的會場,還沒能想出辦法,一輛豪華大氣的馬車便是急匆匆的來了。
一個年約六旬的老頭從上面下來,穿一身深褐色的錦緞,有些高瘦。看就知道是平日壞主意太多,所以吃遍山珍海味也長不出多少肉。
“嘖!”紅蓮又是咂嘴,轉而一個閃身,離開了屋頂……
那老丞相的馬車剛停下,周圍所有的官兵和百姓便都是跪了。等他慢吞吞從馬車出來,說句免禮,所有人都重新站起。之後兵長就領他去了少年的屍體旁,並且呈上了之前被少年拿在手裡的一個羊皮卷。
丞相急急攤開,卻是怔住,只見臉色急轉直下。
身邊的兵長把這反應看在眼裡,也不敢多問,卻見丞相收了卷軸,無事一般,指了指腳邊已然斷氣的少年:“把他的臉擡起來,我好好瞧瞧。”
“是!”
兵長招手喊來兩個手下。三個人,兩個架起岑夜,一個向後拽住額發,露出那張青白色、毫無活人氣息的臉。
“……”丞相看着那臉愣了片刻,隨即點點頭,然後看向正被扣押在一起的酒館夥計,從容淡定的朝兵長問話。
“方纔這裡的情況,我已經聽去報信的人講過了,當真是被刺客追殺,突然跑過來的?”
“千真萬確,末將當時正好巡視到此,還與之交手。對方武藝高強,輕功不俗,而且周圍人多,若脫去面罩黑衣,根本難以辨識。”兵長一番話下來,眼皮子都不眨,暗地裡還把兩個刺客給吹捧了一遍。
可那丞相的眼裡,竟沒有一點兒喜色——搜了幾天都沒找到岑夜,也沒發現他出城,哪有連個具體方位都沒找到,就把刺客派出去的道理?
“這些人,當真一腳就把這孩子給踢死了,之後都沒有出手來搶這卷軸?”丞相問得意味深長,一雙年邁的眼十分犀利,卻是兵長定力強悍,依舊面不改色。
“那一腳確是剛猛,在場的和路過的都能作證,至於這搶卷軸嘛……”兵長面露難色,似乎很懂說謊的要領,真假參半纔可矇混過關,“我們畢竟人多,當即就將他們圍住了,實在很難再對世子……”
“世子?你說這個少年嗎?”丞相面露驚訝,像是覺得好笑,拍了拍兵長的肩膀。
“咱們白王是何等的氣宇軒昂、高貴不俗,此等骨瘦如柴、風吹就倒的野小子,怎麼會是我白國的岑夜世子?”丞相說着又親自揪起少年的頭髮,冷冷看着那張臉,“岑夜世子雖六歲離宮,可那小臉蛋和白王簡直一模一樣,一雙眼睛倒是像極了王后……”
“縱然闊別七年,本相老眼昏花,還
是照樣能夠一眼認出來!”丞相放下少年,又看看另一隻手中的卷軸。
“最近,岑夜世子確是剛回京城,便被什麼人給擄走了,至今生死未卜。我看這野小子多半和那幫人有關係,就先把屍體送到我那兒,看是否能查出些蛛絲馬跡。”
“是,卑職領命!”
兵長話才說完,圍觀的人羣裡就擠出個少女,那豎直的衣領像是連在一起的蛙腳,身下長裙少了半截,手裡提着兩個酒罈。
“天吶,這是怎麼回事呀?!”少女丈二和尚的湊過來,看到少年屍體的時候嚇了一跳,酒罈全摔在了地上,“這這這這是……阿山?!”
“阿山怎麼會在這裡?他他他……是不是死了呀?!”少女膽戰心驚的說着,看向丞相的一雙眼隱含淚光,似乎每個表情都是發自內心,全然沒有半分的做作。
“紅蓮呀,你還不跪下行禮,他可是當朝的丞相大人呀!”容司滿頭冷汗的大聲喊,若非一隊兵專門守着他們,他該是瞬間就撲到跟前去了。
“丞相?”紅蓮一雙眼天真無邪,愣愣才醒悟般的趴倒在地,“紅紅紅、不是不是!民女、不是!草民!草、草民……紅紅紅……”
“行了行了,起來吧。”現在正是夏天,丞相懶得多費口舌。少女也不謝恩,傻乎乎笑笑就爬了起來,轉而又是無比傷心的看着少年。
全京城都知道,岑夜回來時,身邊帶了個厲害的少女護衛。儘管紅蓮此刻的表現很難對號入座,但丞相也是隻老狐狸,什麼伎倆沒見過。
假如這少女真是那護衛,現在世子已死,她這般報出個名字阿山,倒正給了不想承認少年身份的自己一個臺階。
“小姑娘,你叫他阿山,該是認得他咯?”老頭妝模作樣的問紅蓮,語氣中明顯是在試探。
“嗯,我以前在雜技班的時候,去藍國表演那陣認識他的,咱們是很好的朋友。”紅蓮苦臉說着,時不時看岑夜兩眼,似乎還沒有相信眼前的現實,“還說好了以後再去找他……”
“怎麼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他爲什麼會在這裡,還……!”
紅蓮邊說邊抹眼淚。這演戲上的絕活,曾是她小時候在中州亂世裡謀生的法寶。直到十四歲遭意外死了,魂魄隨師傅去天界修行時還用過,可等學成後重回中州、一步步成爲那鏡國的傳奇戰神,便是已然忘卻了這些。
現在雖只過去十年,但也算兩世爲人,重操舊業起來,竟意外沒覺得生疏。
紅蓮心裡偷笑,臉上的表情可沒閒下來。
丞相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只和岑夜一樣,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繼續問:“你不是雜技班嗎,怎麼會在這裡提酒?”
“嚶嚶嚶……我們班主半年前帶我們從紫國過來,誰知才過邊境,就碰到山賊,結果大夥兒……!嗚嗚……我一路流浪,前幾日纔到京城,是容掌櫃好心收留了我。”
“丞、丞相大人……我自幼沒了家,阿山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也不知
是捲進什麼禍事,遭了這罪……”哭得太慘,難免顯假,紅蓮便是慢慢收了勢頭,平定下來。
丞相卻是依舊看着少女,沒有說話,轉而去了酒館那些人的跟前:“你們誰是掌櫃?”
京城人多,且詐死就得詐得顯眼,所以這飲酒大會的場子當真不算小。容司他們被集體收押在堆放酒罈的後場,紅蓮他們則是在靠近發號處的前面,加上圍觀的人吵雜不堪,方纔她與丞相的對話,該是傳不到這邊。
這老奸巨猾的傢伙偷偷瞄了少女一眼,她正對着少年的屍體傷心,根本沒因心虛往這邊瞧。
“你就是掌櫃的?”丞相轉回視線,看着從一堆蹲着的人裡站起的男人。
“是是,小的就是酒館掌櫃的。”容司點頭哈腰,戰戰兢兢,還急切萬分,又是死了親爹般的一張臉,“丞相大人,這可不關我的事呀!我這飲酒大會好好的,不知怎麼就……!”
“本相併非糊塗人,你不必緊張。”大概是沒瞧出破綻,丞相不禁皺了皺眉,“我問你,那個小姑娘是何時來你們店的,以前又是幹什麼的,和那少年是何關係?”
“是是,回丞相,那紅蓮是前幾日纔來京城的乞丐,我見她聰明伶俐,又練過雜技,也就可憐她,把她留下了。”容司還是那副老闆樣,旁邊的夥計們也都挺上道,忙跟着附和。
“那個……少年,就不清楚了。”容司瞅瞅遠處的紅蓮,神色一變,忙是跪下,“莫不是紅蓮那丫頭犯了什麼事吧?!”
“丞相大人呀,這丫頭纔來幾天,我們對她的事哪裡有那麼清楚。若真是她犯了事,可千萬別連我們一起抓啊!我這鄉下還有八十歲老母……”
“行了,本相不過隨便問問。”大概受不住容司那張臉,又或者那反應實在太真,丞相走的飛快。轉而又是把一直在紅蓮旁邊的兵長叫到避嫌處,問方纔去找掌管時,這丫頭是否神色緊張過。
見兵長搖頭,這老狐狸便是陷入沉默——既然沒有試探出破綻,這少女多半不會是那護衛,但就算是那小子的護衛又怎樣?
岑夜現在已經死了,難不成……還能活過來?!
他既貴爲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京城皆是自己的地盤,區區一個沒了主兒的小蝨子,還怕她能翻了天不成?
“哼!”丞相瞥了少女一眼,冷笑一聲就準備打道回府。見兩個兵要把岑夜搬走,紅蓮便是急急撲了上去。
“你們……你們幹什麼呀!你要把阿山帶去哪兒啊!”
“丞相大人,你讓他們放了阿山吧!”紅蓮轉頭攔住丞相,急急說着,也不跪下,“阿山身上那麼多傷,死的這麼可憐,你就讓他們放了阿山,讓我好好帶去安葬了吧!”
一瞬間,丞相止步,容司色變。
紅蓮雖還在扮成急切,可也泛起了真假難辨的緊張。
她所有的戲全是爲了說出這句話,這句隨時都會變生爲死的話!
而那老狐狸眼中的神色,已然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