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吹在臉上讓他頓時清醒不少。他剛剛真是太瘋狂了,還那她看到那麼瘋狂的自己。一時間他也無言以對……
帳簾被打開,雖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多浴血而出的辛偌和水天姿還是忍不住流下了淚。
柳靈鈴進過一次冷宮,所以她能夠深深體會到身在帝王家的女人是何等哀涼。很多很多的女人都死在她們最好的年華里,正如此刻的水天姿。
柳靈鈴忍不住搖頭後退,“不,不能這樣,這不是他們的錯……這不公平。”忽然她哀傷的撲了過去,被穆子君一手攔下,“你快收回剛纔的命令,快叫大夫。他們不過是可憐的棋子,何苦至他們於死地。你快啊……”
穆子君看着妻子的哀求心有不捨,卻還是轉過了臉去。
“太子妃……”水天姿緩緩張開了眼睛,第一次溫和自然的笑着,“萬事小心……我先走了……”
“不,不要……”柳靈鈴心如刀絞。水天姿和她身爲不同的立場,卻有着相似的命運。所以水天姿的痛,她感同身受。
習武多年,歷事多年,她早就不會爲一點小事傷感,爲一旁人生死落淚。獨有水天姿的一個斂眉淺笑,讓她淚如雨下。
柳靈鈴看着他們心緒難以平靜,忍着心頭溢血的疼痛衝進自己的帳篷,打開藥箱,最裡層,隨手抓了一把最好的瓶瓶罐罐塞進荷包衝了出來。追上已經離去的人——“你也叫我姐姐許久,沒什麼可送的,這些都是最好的外傷藥,希望能幫到你們。”
辛偌看着水天姿的笑容也是平靜異常,他向太子妃低了低首,算是感謝或是道歉。然後他抱着水天姿披着夜色,一步一個血印淹沒在了黑暗中。
要活下去……
遠去的人,同樣命運的人們啊……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淚水淹沒了記憶中的城池,也一定要活下去……
爲了尋找下一個仙境琉璃州……爲了去到夢中的世外桃源……請,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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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柳靈鈴站在高處再次看到了帝都伽若城內的皇城。
那是昭陽曆341年,九月的盡頭。落葉滿伽若的季節,分外悲涼。
“害怕嗎?”穆子君牽住妻子的手,輕輕握着。自從離開了青空,她的臉色一直蒼白,水天姿那晚她傷心得吐血暈倒,之後幾天的調理都難有起色。
柳靈鈴搖了搖頭,她從水天姿的結局恍如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她們聰慧也好毒辣也好,終是帝王家的棋子。橫豎不過死,有什麼可怕的。
只是……
“我唯擔心你而已。”因爲傷勢原因,穆子君堅持要妻子與他同坐一匹馬,所以她就倚在他的胸懷裡,和他說說話。
“放心吧,我們都不會有事的!”穆子君寵愛的摸了摸妻子的頭,手觸之處是一對銀鈴,細看還刻着“鈴”字,他不記得妻子什麼時候命人造了這種首飾,“這銀鈴很適合你啊
!什麼時候有的?”
穆子君也是無意一提,柳靈鈴便是心頭一顫,不能接話。看着妻子沉默穆子君以爲她還對水天姿的事耿耿於懷,便將她摟得更緊,“那都是我的錯,我當時太沖動了。但是金扇避開了心臟要害,他們也一直用黑雀和巫山保持聯繫,應該很快會有人接應他們的。”
柳靈鈴閉了閉眼,輕聲嘆息,“被巫山的人接去就能活下去嗎?”
穆子君一時無言。他也知道,他們的生死和在什麼地方是無關的。
一陣涼風吹過,落葉成羣飄下,柳靈鈴捏去馬背上離樹的葉兒,喃喃道,“生死有命,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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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蒼天谷到巫山國路途遙遠,遙遠得需要三個月的行程。三個月行程,那也是水天姿嫁來時馬車護送的時間。對現在的歸途而已,遙遠的像一場夢。
重傷的辛偌和水天姿已被北古的太子驅逐,他們只在客棧裡休息了幾個時辰便被趕了出來。
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曾經俯首的子民們用厭惡的表情看着他們。再轉眼,他們被驅逐的公告已經貼滿了大街小巷。
水天姿垂下首,滿心傷感。太子的速度比他們想象中要快得多,好歹那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當真沒有半點夫妻情分。
原本是等到傷好了再回北古的,現在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
索性辛偌早有防備,典當了他們的衣物首飾,勉強籌了些銀兩,,買了匹馬,又請了大夫。
銀兩不多,路途遙遠,辛偌就隨便包紮了一下,連太子妃給的藥都沒捨得用。他別無所求,自願水天姿能撐到救援的那一天。
按北古的律法,被驅逐的人不允許走在城市裡。辛偌只能帶着水天姿沿着北古靠東陽的邊境行走,那裡了無人煙,窮山惡水。
白天風吹日曬,夜晚露宿荒野,傷勢難好,溫飽困難。
有好幾次水天姿就在辛偌的懷裡暈死過去,她小產不久,身低單薄,又不曾練武習劍,能支撐到現在幾乎可是辛偌把命續給了她。那個忠誠的侍衛無時不刻的守護她照顧她,好藥都留給她換,食物也留給她吃,就連喝水也只喝半口,生怕前面沒了水源。
水天姿時醒時睡,有時醒着的時候會默默流淚,她害怕……害怕哪天醒來了,辛偌卻永遠的睡去。
他們的話變得少,卻從未有的緊緊相擁。
她說,“如果我能做得更好,或許就能改變我們的命運。”
她又說,“所謂的遠嫁就是爲了能和辛偌在一起,原來我一開始就在追求得不到的東西。”
她說得悲慟,辛偌卻笑了,“不會啊,你得到了,我們此刻不就在一起嗎?”
水天姿也跟着笑起,閉上了眼睛靜靜聽着男人的心跳,這是她這些時日最愛聽的聲音,“是啊,只是好可惜,也許我不能看着辛偌回家了。”
“不,
你會看到的。”辛偌將懷裡的人兒抱得更緊,低首靠近她的耳朵,虛弱道,“你死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
落葉紛紛擾擾的落在他們的髮髻、肩頭、臂彎,恍如秋天的喪禮,安靜而傷感。
很多年的以前,水天姿的母妃還得寵的時候,巫山的王者接過剛出生水天姿仰頭長笑,高聲吟道,“天賜靈兒,嬌仙蕾姿。”
——水天姿,那是她最風光的一段時間。
母妃因生育體質漸差,不久就病死了。巫山王遷怒於她,於是也收回了對她的愛。可流着王室的血,她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公主,所以她也是送往紅枝國的不二人選,也是遠嫁北古國的無可替代。
花蕾含血,命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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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古帝都,王宮,乾坤殿。
太子和柳靈鈴跪在殿下。兩邊站着的是大王子穆銀漢、二王子穆希、七王子穆覺宇、八王子穆若天。殿中最高最上方,是北古國的一國之君——襲軒王。
最後的審判還是來臨了。
大殿裡冷若玄冰,頭懸利劍。高高在上的帝王握着座椅的扶手青筋爆凸,恍如握着的不是座椅而是人的頭顱,只要用力一捏便是粉骨碎身。
太子在未到達都城之前就已經派人將水天姿被逐放之事昭告天下,襲軒王得知時震怒不已卻也無法挽回。“你是權限太多了嗎?容你親自將太子妃接回,卻殺害水天姿,休妻逐放。這是國婚,你以爲是休一小妾嗎?”
“兒臣知錯。”穆子君低首認罪。
刺傷水天姿算是一時衝動,但驅逐卻是經過一番考慮。一來是爲太子妃,枕邊藏刀未免夜長夢多,就算自己一時廢了她,若沒天下人的壓制只怕父王還是會將她召回,到時又怕是一場禍害。二來巫山主動和北古連婚交好只是計策,父王一心想收東陽難防巫山黃雀在後。廢了水天姿昭告天下,巫山也會得到消息。就算不能斬斷巫山和北古的合謀,芥蒂還是會有,到時父王自然會防範他們,若是徹底和巫山國斷絕關係也不是爲件好事。
巫山和紅枝國的聯手也在於當時的政治力量,現在紅枝國爭權奪位政治分裂,大王子夏之簫向自己求救而不是紅枝國,分明是紅枝國並沒有站在夏之簫的政治立場。只怕被逼得逃到北古來也有巫山國的功勞。日後勸誡父王拉樓夏之簫,住他奪權後收復巫山國也不是不可能。
多次斟酌還是決定將水天姿被廢之事昭告天下,唯不幸是苦了水天姿。畢竟夫妻一場,穆子君想不到自己也有這麼殘忍的時候,只是歷事到此,他不得不保護能保護的東西。但願一路安排的難民能幫他們順利到達巫山國。
穆子君說道:“水天姿多次對太子妃無禮,兒臣已經仁至義盡。”
“無禮!?哼!”襲軒王冷冷一哼,厲色道,“那太子妃對王室血統的無禮,對我們整個巫山國的背叛我該怎樣仁至義盡的處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