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古國,伽若城。
城北,人煙相對少一些,不像城中和城南,人口密集,此處在建立的時候就考慮的環境風光。這裡有天然形成的水湖環繞,滋潤出許多的花草,後天有意雕塑,便成了風雅人士的天堂。
這裡還有幾座山,連接在一起,不算高也不算大,站在山頂也能收攬伽若城城北的大好風光。大受貴族登山者的喜歡。
半山腰上有座廟宇,看牆體也有些年頭,規模不大,曾經也是香火旺盛。自從襲軒王在繁華的城南修了座王室大廟,人人都去了那裡,這裡的香火就漸漸了。除了每天那麼些悠閒的登山客,也就沒什麼人了。
青空便是把柳靈鈴帶到了這裡。
環境怡人,人煙了了,最適合養傷。
柳靈鈴在這一住就是一個月,師父親自爲她尋醫問藥,每日睡前都會度些靈力給她已助療傷。
她每日看師父爲自己奔波,如從前般護佑她,卻又不是從前的情景,不由得時而歡喜時而憂。
沒幾日柳靈鈴便發現師傅的白袍不見了,一身白衫勝雪,雖也好看,但習慣了看師父白袍加身威風凜凜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託廟裡的人在山下買了布料。夜裡睡不着的時候就慢慢縫製,一針一線,那些千絲萬縷的情義,那些說不出道不來的話,那些無法分享的回憶,都深深的埋藏在棉線裡。
然後在某一日清晨送給他,聽他講夜裡不好好睡覺之類的責怪話語,看他穿上時一閃而過欣喜的表情。
這樣……也就滿足了。
在師父這樣每日催動靈力治療的情況下,柳靈鈴已經可以輕步如燕的順着巖壁攀到山頂。她喜歡被風吹拂的感覺,輕快颯爽,心神寧靜。
眺望遠處,可以清晰的看到每條街道每戶人家就掛滿了紅綢,還有貼有囍字的燈籠——那個默默無聞的穆荼蘼公主,終於可以風光一把了。
穆荼蘼要嫁的是江湖名門飛廉樓樓主之一的蒼然夏,柳靈鈴自然是明白飛廉樓真正意義的,也知道穆荼蘼只和太子走得近,隨便猜一下就知道是誰促成了這樁婚事。
穆子君,她的丈夫,終於想要翻身做主人了。而這一切,都是她一手調教的。哪怕以死的名義,不惜將他逼上絕望的邊境。
“身體初愈,山風不要久吹。”身後響起叮囑的聲音,平穩輕淡。
“師父。”柳靈鈴轉過身,看到靠近他的人,一抹憂傷藏進心底,笑着抖了抖身上的白袍,“我也給自己做了一個,師父不用擔心。”
青空看着她偶爾不經意或不小心展露出來的俏皮,想象着她曾圍繞自己身旁左右晃悠的模樣。
他只能這樣去填補缺失的記憶。
柳靈鈴重新看向遠方,“師父,你看。紅綢,北古又有婚事了。”
青空上前幾步,和她並肩眺望遠。
婚事?婚事!
聽聞徒兒並不願嫁入北古,她哭了許久許久。
青空忽然很懷疑自己曾經
的人品。很難想象自己會像庸蠢野蠻的家長一樣,逼自己的孩子遠嫁他鄉。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些年,這些天,她所遭受的苦難不都是自己強加給她的嘛!
柳靈鈴並不知道師父的所思所想,她只是看着下面的紅綢黑瓦,想着另一個女人很可能就走上她的老路,心酸不已,“師父,是我故意讓太子以爲我死的,你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燒燬冷宮是多給她一條退路,醒來之後她完全可以要求師父通知太子她沒有死去的消息。
可是她沒有!
柳靈鈴看向師父,一臉的愧疚難耐,若換做從前她早挽上l師父的手臂,靠在肩頭等待師父安慰。可是現在不可以了,她只能無助的望着師父,然後看到師父冷漠裡帶着無措的神態。
柳靈鈴又收回了眼神,像認錯的孩子,低着頭聲音細小,“太子要篡位了,也許會引出再一次的四國大戰……我知道師父最討厭戰爭了……師父你是不是很怪我……可是鈴兒的心裡,真的好委屈好不甘心,鈴兒好想反抗……”
字句又哽在了喉嚨裡,她又開始不知所云了。
青空的手下意識的按住劍柄,柔聲道,“那些人的野心怎麼能怪到你的身上……想反抗就反抗吧,勇敢的說不,師父陪你反抗到底!”
“師父?”柳靈鈴吃驚的看向青空,昔日仁愛天下的師父何時也能說出這等話了。
青空一笑,宛如春風化雪,釋然的欣慰,“我曾和太子的想法一樣,肩負天下,不忍傷一分一毫,然而一再護佑終卻還是別人的棋子。曾經想救的人,全都辜負了。太子的篡位,對天下人而言也許並不是壞事。我相信,他一定能成爲聖賢的王者。”
是的,她也是這樣想的。
穆子君,他一定會是衆望所歸的那一個帝王。柳靈鈴眼眸堅韌,“我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青空沒再接話,凝望許久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我在火場裡帶出這個,是你的嗎?”
攤開手掌,掌心裡是四個銀光閃閃的小東西。
“銀鈴!”柳靈鈴有些激動,再次從師父手裡接過四個鈴環,在耳邊輕輕搖晃,陶醉於清脆的聲響,“師父,這是你第三次把他們送給我了。”
青空略歪了歪頭,最終還是“哦”了一聲。
沒有記憶的他,只能這樣配合她的喜悅。
柳靈鈴重新把銀鈴掛在了頭上,並沒有分在兩邊,而是掛着頭頂髮髻的後面,顯得成熟些。鈴鐺貼着頭髮,動作不是很大的話就聽不到“鈴鈴”的聲響。這是屬於她的聲音,也是唯一的屬於,她不再願意與人分享。
青空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不覺好笑,她好歹做了幾年太子妃,什麼寶貝沒見過,偏偏對幾個銀鈴愛不釋手。
“師父,我把鈴鐺掛在後面好看嗎?”說着還扭過頭去擺一擺。
青空含笑點了點頭,“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太子沒有兵權,篡位宛如
紙上談兵,我要去紅枝國一趟,找一個朋友。可是……”柳靈鈴攪着腰間的束帶,有些尷尬,“可是我跟他絕交了……”
“是紅枝國的七王子夏舒嗎?他應該原諒你了。”
“師父怎麼知道?”柳靈鈴瞪大了眼睛,她師父總是這樣,隨隨便便就猜對別人的心思,叫人恨也不是喜也不是。
青空倒沒覺得不妥,說道,“我和太子在荒原交戰的時候他助我託身,讓我來找你。”
找葉葉青的可能性更大一點吧。柳靈鈴回憶了一下得出這樣的結論。
“但願他是真的原諒我了。”柳靈鈴嘆了口氣,“他的哥哥夏之簫握有兵權,曾有意找太子合作,可是因爲我而被拒絕了。我現在想去找他,光靠東陽一方面的幫助,太子一定有所顧忌,行動起來多有不便。”
“那我陪你去紅枝國找他。”青空說道。
柳靈鈴一愣,心中一陣歡喜,忽又想到什麼瞬間失落下去,“師父要陪我去嗎?可是葉葉青還在等你。”
青空頓了頓,許多思緒閃過腦海,面色凝重了許多。默立了片刻,最終輕嘆一聲,“琉璃州很安全,沒有人會去傷害她。而你,每受一份苦都是我的罪。”
柳靈鈴詫異的看向師父,眼眸的光澤困惑、複雜而矛盾;青空也看着她,眸光相對純粹許多。
“你寬恕劍法好像只學了一半。”青空讓視線遊離開來。
柳靈鈴尷尬一笑,“慚愧,師父你倒教得很賣力。可是從前我仗着有你寵愛,還有點天賦,便經常偷懶。後來又突然的遠嫁了,所以寬恕劍法的最後三式共五十六招都沒有學。”
青空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似乎猶豫了片刻才道,“路上我把最後的三式都教給你吧。”
最後的……
柳靈鈴看了看師父,勉強笑起點了點頭。小時候她做夢都想學會寬恕劍,好讓師父爲她感到驕傲。現在她終於要學最後的招式了,可她卻沒想象中那麼高興。
總感覺她若學成出師,以後便和眼前的人再無瓜葛了。
說得最無情的是她,可她——終也是最不捨的那個。
夕陽漸下,西邊的天空紅得好像被潑了一層血,晚風微涼,透不過袍子,骨子卻出奇的人。
葉葉青在琉璃州等待她的愛人,太子關押大牢策劃着篡位之事,水天姿和辛偌依然走在遙遠的歸途上。天嵐死去,元鷙死去,穆希死去,十公主待嫁飛廉樓樓主蒼然夏。
東陽有意舉兵北古,北古內亂四起,紅枝國奪政難停。
夏舒得到了好友驅逐的消息,沒多久又是太子妃的死訊,深爲傷感的同時向琉璃州奔去。而柳靈鈴身爲太子妃再次背叛太子,與忘記她的師父踏上紅枝國之旅。
命運啊命運,這般的令人敬畏。冥冥之中,輪到誰,又哭輪到誰笑。深感不甘的人們還在與之抗衡,未來的未來,哭的人是否能笑,笑的人又在何方?
未來——是不可探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