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曆341年,十一月最後一天。
距離昭陽曆340年,十二月,將盡一年的時候,北古國再次迎來盛大的婚禮。
北古國十公主下嫁!
依然是夾道相迎,紅綢滿天,隊伍長如紅蟒,百姓們歡呼雀躍,祝福之聲不絕於耳。對十公主來說,這就是一生最風光的時刻了。
——暗星公主!
襲軒王剛冊封的號。
太子在獄中得到十妹下嫁的消息,落筆寫了兩字託左丞相交給了父王,請求父王給十妹一個號,讓她嫁後儘量免受歧視之苦。
襲軒王看後大筆一揮,允了!
花轎墜滿金絲,不慎被風吹落引得圍觀人羣的哄搶。絲竹之聲不絕於耳,細細聽去還沒聽到被樂器蓋住的竊竊私語。
“公主下嫁江湖,聞所未聞,只因十公主荼蘼非王者親生,便隨手一揮嫁了飛廉樓樓主蒼然夏,好做拉攏,又不損王室顏面。”
“可憐荼蘼,嬌生慣養,如何能和江湖人士相處?”
“這可未必,聽說是十公主主動求的父王,我看他們或許早就看上了。可憐的是蒼然夏的未婚妻,成了天下笑談。”
“我看未必幸福,前後太子妃火焚,後有水天姿驅逐,王室婚姻多半爲棋,局中女子難有善終。”
八臺的牡丹花轎內,視線能到處皆是一片火紅,隨着花轎離王宮越來越遠,穆荼蘼抱着琵琶恍如也漸漸失了魂魄。腦子裡開始凝聚那些閒言碎語——她的婚禮遠不及水天姿來得盛大,而水天姿那樣盛世繁華的婚禮,不過維持了她短短一年的婚姻,最終失魂落魄,負傷棄之。而太子妃更加可憐,太子愛她至深,護她至死,終也難逃厄運。誰會相信那只是一把意外的活,分明是有人想活活燒死她。
現在又輪到了自己,她終也是爲政而嫁。
可她也想通了,無所謂什麼愛情或婚姻,無所謂什麼幸福與悲慟。不管結局如何,她都接受。這一生誤入王室,有些事情冥冥中早了定數。
花轎從帝都伽若城走到北古的第三大城市水城只花了四天時間,因爲靠得很近。水城顧名思義這座城市的水流像人體的脈絡,散佈密集。連帶着這裡的路都分爲陸路和水路。
飛廉樓就在建立在水城的最右邊,坐擁着這座城市的最大一塊土地,裡面的商業小販幾乎都屬於飛廉樓名下,他的壯大得到太子的充分支持,他讓襲軒王顧忌有着充分的資本。
水城一樣是紅綢滿天,鼓樂齊飛,飛廉樓樓主娶親的陣勢一點也不比王孫貴族來得差,今夜也不知道多少少女傷心欲絕。
花轎隊伍來到飛廉樓的時候已是半夜,熱鬧的氣氛絲毫不減。
蒼然夏已經站在門前許久,一身紅袍似火,壓不住從內散發的孤傲清冷。
身後站着的是四位樓主,他們表面喜氣相配,暗地裡各懷心事,除了擺脫太子,現在又多了個巨大的難題,如何拜託襲軒王?
旨意下達時,襲軒王動用二千兵力將飛廉樓團團圍住,雖說是護送千戶大人,擁護公主顏面,實則意義再明顯不過。在其他樓主還在考慮是抗旨還是不抗旨的
時候,蒼然夏已經將手按在了劍上。只有他知道,那並不是襲軒王的用意,而是太子的刻意安排。
他有意用襲軒王壓制他們!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們飛廉樓想再要脫離太子的控制就難了。然後就在那一刻,蒼然夏的腦海閃過一道聲音——若我是王,定不會讓這種慘劇發生!
這句話好像有着特別的魔力,讓按在劍上的手冥冥中緩緩鬆懈。
他跪地接旨。
既然當事人已經接旨,其他樓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心裡多有怨恨蒼然夏壞了他們的好事。
站在蒼然夏旁邊的是她的師妹——依荷逑!
清秀的臉龐,難以歡喜的容顏,彷彿勉力一笑就能掉出淚來。
這個地方原來叫寒月樓,不是什麼響亮的名字,卻也是小有名氣,忽然有一天他的牌匾被人折成了兩半,又掛了新的牌匾。那個新牌匾換了前面的兩個字,變成了飛廉樓。
而依荷逑就出生在寒月樓,一切開始的地方。
她在成長着,飛廉樓也在成長,他在最短的時間崛起,然後稱霸武林數年,最後變成了江湖第一大門。從不曾有人真正看透過飛廉樓,只知創樓的五位當家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是堪稱絕頂。
可江湖上也飄着一些細語——飛廉樓太過強大了,襲軒王一定會爲此讓五位樓主付出代價的……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不明所以,也不關心。
當她真正意識到這些話有多嚴重的時候,蒼然夏已經一身紅衣的從她身邊走過,他挽住另一位女子的手,嫁衣似血,耀眼炫目。
夜深沉,人走樓空後,依荷逑淚水直流——她很難接受,今日大婚的男子和那年說要與她一生一世的少年,竟是同一個人。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從一開始就被註定。
依荷逑是寒月樓樓主的獨女,蒼然夏是樓主唯一的徒弟,她一出生就過着劍不離身的生活。她的童年除了每日嚴謹教學的父親就剩一把母親贈予的佩劍陪伴着,無盡的孤單和修煉讓她總是想哭。
“依荷逑,你在哭嗎?”
“……”
“不要哭,我們以後能救萬民於苦難,那是一種榮幸,會有人愛你的,不久以後會有無數的人默默的景仰你。所以,在這之前就忍耐一下吧!”
一身素衣的男孩在笑,笑得像融化春雪的初陽。
蒼然夏——整個寒月樓唯一能和她說得上話的人。
“蒼然夏是寒月樓的繼承人,你也是,作爲我的女兒,除了他你誰也不許接近。”父親是這樣說的。事實上除了蒼然夏也不會有其他人接近我——生活在寒月樓頂端的人物,就像生活在雪峰,接受着最嚴峻的試煉,不是誰想靠近就能靠近的。
“跟緊那個男孩,以後他就是你的丈夫。要跟緊,一步也不能鬆懈。”那一年八歲,只因父親的一番話,依荷逑的生活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蒼然夏!蒼然夏!
“師兄,我會跟緊你的,一步也不會鬆懈。”她握緊長劍,拆過迎面襲來的劍招正色道。
“好,不愧是和我定下婚約的女孩。
”少年眉宇俊秀揮劍再次迎上,雙劍觸碰時發出尖銳的聲響,也將他們親密的身影映在劍上,還有燎燒的火印——那是我們寒月樓獨有的印記,火一樣的血色圖案印在右手腕處。
她有,蒼然夏也有。
她的師兄,也是她以後的男人,爲他着紅裝,爲他盤長髮。不再管其他的瑣事,滿滿的視線緊盯着白衣勝雪的少年。看着他成長、看着他強大。
在寒月樓保護下,外界的血腥事件不能侵濁她,每天習武練劍,只爲跟上師兄的步伐。然而天真的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就在她沉迷於劍術的時候,師兄已經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陰謀、血腥、屠殺。
爹爹死的時候,第一次感覺到心目中不可一世的寒月樓在劇烈晃動,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由外向內的推擊着依荷逑的天空。身邊的幼弟鬧個不停,叔叔們在不停的討論着什麼位置,生死存亡的話題從未有的向我貼近。就連寒月樓弟子看她和家弟的眼神都彷彿灌上了刀子。
依荷逑陷進無盡的恐慌之中,除了抱着家弟躲在房間裡什麼也做不了,就像狼圈裡的羔羊,等待着審判。
終於,門被打開了,一身勁裝的師兄站在門口,清秀的容顏難掩他的疲憊,他露出溫暖的笑意安撫她的心,正式迎接依荷逑走進他的世界。
出來看到的世界完全是第二個世界。
寒月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飛廉樓。依荷逑還是樓主身邊的人,卻不再是從前無憂的女孩。已身爲飛廉樓樓主之一的蒼然夏開始教導師妹如何正確用劍,讓她瞭解飛廉樓,瞭解她生活的環境。
勁裝怒馬,揮劍闖蕩——不管是江湖恩怨,還是朝廷打壓,若誰對飛廉樓圖謀不軌,必是依荷逑劍下亡魂。只要是蒼然夏下達的命令,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因爲她……要跟緊師兄的步伐,一步也不會鬆懈。
飛廉樓名聲在外,依荷逑也到了及笄之年。
夜深人靜時輾轉難眠——她在悲傷,在沒有親人呵護的時候,誰會記得她那被血流浸沒的小小婚約?
可是每當看到蒼然夏在無論多疲憊的時候,都會給她溫柔的笑容,她又安慰自己——有人記得的。只要給他一點時間,等到風雨過後,等他能掌握大局,一定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等着她。
那是寒月樓重生之日,也是依荷逑願望達成之時。
她等啊等,等啊等,終於有一天——暗星公主下嫁了!
說來也怪,在依荷逑一度渴望的時候,沒有人會記得飛廉樓樓主蒼然夏身邊的女子是和他有婚姻的人。就在暗星公主下嫁宣告天下後,所有人的目光又在第一時間移向了她,那種或憐憫或嘲諷的眼神讓她倍感羞辱。
“看來飛廉樓已經成了襲軒王的眼中刺了。”江湖上的人一邊看着依荷逑的笑話一邊如此感嘆着。
其實他們說的一點也沒錯,十公主下嫁的十一月秋風尤爲蕭瑟,依荷逑所熟知的飛廉樓已經壯大到擁有獨立的軍事力量。她不知道飛廉樓一個江湖門派爲什麼要有那樣大的隊伍,這樣的數萬人的隊伍大得像要造反。飛廉樓的實力遠比外面如雷貫耳的聲望來得可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