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公安局副局長任味辛按照丁露貞的指示要向全國發通緝令緝拿劉奔,這件事他不可能不和一把局長楊佔勝商量。按內部規定必須一把局長同意並簽字。問題來了,楊佔勝根本就不同意!於是,那天半夜裡兩個人在黨校學員宿舍裡發生了嚴重爭執。因爲此時他們都在黨校學習,很多學員都知道他們倆是市公安局的一、二把手,都聽見了他們倆在室內的爭吵。任味辛口氣強硬地逼着楊佔勝下命令,楊佔勝堅決不下,最後楊佔勝被逼急了,就說:“劉奔是刑警大隊的骨幹,什麼道理不明白?什麼利害關係掂不清?怎麼會和苟勝那種人攪在一起?再說了,你安排馮小林做康賽保鏢請示我了嗎?馮小林去任晶晶家偵察跟我打招呼了嗎?現在出事了,馮小林死了,你們想拉個墊被的,就瞄上劉奔了?甭管誰的指示,露貞書記的指示也不行,她根本不瞭解情況。她是領導沒錯,但卻更是女人,她看到馮小林死了,看到康賽老婆受折磨了,心就軟了,心就亂了。但她亂我們不能亂,我們是吃公安這碗飯的,我們不能製造冤假錯案,把劉奔這樣的好警察往火坑裡送!”
任味辛不能把省公安廳安排人錄下劉奔與苟勝、劉志國密謀的情況抖出來,那些事是他和丁露貞、馬副省長商量以後辦的,越過了楊佔勝,如果讓楊佔勝知道,就會暴露不該暴露的事情,而且惹出新的麻煩。他只能往丁露貞做了指示上推,他說:“你最好給露貞書記打個電話,親自問問她是什麼意思,現在事情已經火上房了,你卻拒不執行上級領導的指示!”楊佔勝道:“願打你打,隨你便!反正我不打!出了問題我也不負責任!”任味辛硬是急出一頭熱汗!與市委書記的步調不一致,這樣的公安局長還能坐穩位置嗎?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是:楊佔勝覺得他是武大維的盟兄弟,丁露貞是武大維的舊情人,親上套親,他應該是丁露貞的小叔子,而小叔子跟大嫂耍耍賴,拂逆大嫂一次,應該不成問題。誰讓她目光短淺呢?他拂逆她也不是沒有原因。劉奔是他的心腹,只是這句話沒法說出口。當然,這是我的猜測,究竟楊佔勝是怎麼想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昨夜我一宿沒睡,任味辛也一宿沒睡,並且拉着楊佔勝也一宿沒睡。我一宿沒睡除了偵破傅二萍和任晶晶問題,解救劉梅和兒子,還與丁露貞談了不少工作,而任味辛一宿沒睡除了執行任務,回黨校後卻沒能說動楊佔勝。不得已,任味辛便在天亮前打了十分鐘的盹兒,然後就請了假,來到市委機關找丁露貞。誰知此時丁露貞正在和潘部長談話,緊跟着市委常委們又開會,任味辛就一直在裴雲心的屋裡坐等,直到常委會散會,他才終於得見丁露貞。此時丁露貞因爲一宿沒睡正有些疲乏,打算打個盹兒,任味辛卻敲門了。
沒辦法,丁露貞從抽屜裡拿出三小袋雀巢速溶咖啡,讓我沏三杯,我們三個人一人一杯。此時,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呵欠連天。任味辛喝着咖啡彙報了楊佔勝的態度,說現在緝拿劉奔遇到阻力。丁露貞一聽這話立即就不困了,她瞪圓了雙眼道:“怎麼,楊佔勝是個老警察,連這麼危險的情況也看不清嗎?”任味辛喝着咖啡不說話。她一下子就猜到點子上了,她說:“可見,楊佔勝和劉奔是一條船上的人!”於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擺在面前——原有的一些中層幹部不得力。怎麼辦?丁露貞道:“老任,讓你做市公安局一把局長,你幹得了嗎?”任味辛想了想說:“沒有我幹得了幹不了的問題,只有上級領導讓不讓乾的問題,不過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挑這個爛攤子!”丁露貞道:“這麼說,你有能力幹,只是時機不成熟,那麼在什麼情況下你纔會出山接這個攤子呢?”任味辛道:“報效國家是每個警察的應盡義務,我是個老警察,國家需要我的時候,我絕不會退縮。但擔任職務的事卻是另一回事,如果沒有合適的氣候和環境,接手一個爛攤子弄不好就讓自己折在任上。與其那樣還不如不接。”丁露貞道:“你說的‘合適的氣候和環境’指什麼?”
任味辛再次喝起咖啡,顯然是在斟酌字句。三分鐘過後,他說:“公安系統各級幹部幾乎都是武大維和楊佔勝一手提拔的,你想想,我如果冷不丁上來當一把手,那些人會怎麼對待我?而且我一上來就必然整飭紀律,要撤一批人,提一批人,他們能聽我的嗎?那時候就不是出一個劉奔,只怕會逼出一批劉奔!公安系統內部不是一下子就亂了嗎?”
作爲一個城市,是不是穩定,是不是安定團結,是不是井然有序,公安系統承擔着重要責任。而公安系統內部的穩定和安定團結、井然有序就顯得至關重要。寫十本書論述這個問題也寫不盡。那麼,如何在穩定前提下讓平川市的公安系統合理換血,營造全新的清正廉潔的氛圍呢?丁露貞問我:“康賽,你有什麼主意?”我想了想說:“首先應該把當前的形勢定一下位,那就是‘非常時期’,既然是‘非常時期’就得采取非常辦法,但我感覺說非常的辦法也不是要大動干戈,另起爐竈,過去有兩句話是可以參考的,即‘一個不殺,大部不抓’;‘首惡必辦,協從不問’。建國以後幾十年我們國家就是這麼幹的,幾乎屢試不爽。改革開放以後,進入新的歷史時期,老辦法過時了,要建設法制社會。但在眼下,平川市處於非常時期,就不妨拿來一試。在這個前提下設計工作方案,我估計不會出大的亂子。”
丁露貞滿面笑容,欣喜地看着我。任味辛也看着我,但他的臉上沒有欣喜。他說:“繼續啊,我等你的下文呢!”我說:“沒有了。”任味辛道:“你這只是前言,沒有正文啊!”我說:“我拋磚引玉,正文留給你了。”他說:“你在辦公廳工作,高瞻遠矚,先說說面上的,然後我負責說公安口的。”我想說,我來辦公廳也沒幾天,談什麼高瞻遠矚?但我沒這麼說,我不想讓他掃興。我便說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正文麼,可以分兩步,一步是大學習,大培訓,二步就是大考試,大淘汰。不搞突然襲擊,給大家充分的讀書學習時間,在這一點上是人人平等的。而考試階段,就既要看書面成績,還要看實際工作,各級組織部門要加大工作量,甚至紀檢委要協助組織部門工作。在實施淘汰的時候,實行一票否決制,即,只要收受賄賂一次,五千以上,便沒有競爭上崗的資格!”任味辛聽到這裡突然爆發一陣大笑:“康賽,你這是想大換血啊!你知道這得下去多少人嗎?你不是說‘大部不抓’、‘協從不問’嗎?”
丁露貞也笑了,但她並不支持任味辛的觀點,她說:“老任,你是不是把問題看太灰了?”任味辛道:“不,我說的是實際情況。收受賄賂對大多數幹部而言,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多少不同而已。而且,很多人都有僥倖心理,只要沒人舉報,別說他收了五千塊錢,就是收了五萬,五十萬,也照樣裝沒事人,裝清白,照樣大模大樣地來參加你的學習和考試。而被紀檢委掌握材料的幹部畢竟少之又少。所以,你那個五千塊錢否決制不好實現。”丁露貞道:“康賽的建議可以實行一半,即一票否決制,只要紀檢委掌握材料的這次一律下去,沒商量!對沒被掌握材料的幹部,咱們就採取老辦法——公示,考試以後作爲候選人在報紙和電視上公示,在本單位公示,同時也在關係單位公示。多方面聽取大家意見。”
事情基本有個眉目了,丁露貞便送走了任味辛,馬上吃了中午飯便叫來了組織部長。中午連眯一會都沒有。來不及。那邊犯罪嫌疑人劉奔在逃,這邊公安局一把局長袒護劉奔。只因爲這些人本身的問題來不及查清,所以工作就八方掣肘。不緊鑼密鼓解決幹部問題行嗎?自然不行。當然這裡只說的是公安局的事,市檢察院那邊還沒涉及。那邊製造了一個女記者受害案,還懸着沒有結果,女記者精神失常還住在安定醫院裡!那麼,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平川市積累了這麼多問題,丁露貞、單種煙這些領導,早幹什麼去了?此爲後話。最後終歸要有個說法。
話說組織部長一聽丁露貞叫她,立馬就來了。市委辦公廳在市委大樓的二樓辦公,而組織部就在三樓,自然來得很快。組織部長是個五十歲大姐,剛上任一年,原來是平川市國資委黨組書記,叫殷一勤。如果去掉中間的一字,就叫殷勤。她還沒到的時候,丁露貞笑着告訴我,殷一勤曾經在市委班子上說過這樣的話:“我這個名字是自己後來改的,我原先叫殷傲梅。爲什麼要改?就因爲我要時時告誡自己,不論在什麼崗位,不論幹什麼,都要殷勤,力戒妄自尊大。因爲我以前吃過妄自尊大的虧。”殷一勤爲什麼會妄自尊大,是因爲她的學歷高。
她是平川市局處級幹部裡最早的也是原裝的一個女博士,不是後來氾濫的,不用聽課,只要花錢的那種所謂“博士”。她畢業的時候由於所學的專業比較偏,她又不願意搞研究和教書,就進了市經委當幹部。這麼高的學歷,在機關裡鶴立雞羣,應該順風順水,一路高歌,但她偏偏恃才傲物,幾乎沒有耐心與同事把話講到第五句。這就影響了她的人際關係,進而影響到她的進步。比如,女同事聊天,第一句要說彼此的外表,你胖了,我瘦了之類,第二句要說本部門領導,對他好了,對我不好了之類,第三句要說你的工作累了,他的工作不累之類,第四句就要說級別和收入,誰誰蔫不溜就提了一級,誰誰在市裡什麼地方買了好房子之類,第五句大概該說你老公如何好,我老公如何不好了。但殷一勤不等對方說到第五句,便說:“我去一趟洗手間啊,尿頻。”便開溜了。
人家必然議論:殷傲梅這人怎麼這樣啊,怎麼着也得聽我們把話說完啊,太不尊重人了,你有什麼啊?不就是一個破博士嗎?那麼反過來殷傲梅自己怎麼說呢?她說:“太俗了,簡直是家庭煮婦,俗不可耐!”她哪有心情聽她們那些話?再說了,她的老公也確實拿不出手,擺不上臺面,她老公只是個沒有任何職務的中學老師。那麼,他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呢?是因爲多年來殷一勤一直追求對方也要高學歷,於是,遲遲沒搞成對象,錯過了任意選擇對象的大好年華,等到降低了標準的時候,已經沒有選擇餘地了。這一年她已經三十五歲了。想想看,這個歲數的剩男好找嗎?就算不要高學歷,也不好找。她在半年的時間裡碰得焦頭爛額。在這半年裡,她在報紙上登徵婚啓事登了三次,被中間人介紹了十次,自己家裡給摩挲了十次,全都勉爲其難,無功而返。只差沒去婚介所。因爲她害怕那裡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