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這……”
一個兵士遲疑地請他示下。
“帶進去罷。”
張啓發話,然而卻不等旁人反應,便將佩劍插回鞘中,俯身親自將長風抱起,朝院內走去。
簡直冷得像塊冰。
張啓在心裡默唸道。
倘若不是感覺到她尚有呼吸,那幾乎要以爲她做了鬼。
自己先前怎麼會覺得她活色生香?
觸手生寒,活脫脫的是隻女鬼。
只不過有着完好的畫皮,不似人們臆想中那種青面獠牙的水夜叉罷了。
他努力蒐集着厭棄對方的理由,然而對方一無所知,瑩潔的臉龐靜靜地貼在他的冑甲上。
他一下子就泄了氣。
“將軍!”
那名兵士不依不饒地跟上來,作爲張啓的心腹,他已經感知到了將軍的異樣,當然要弄清楚他產生異樣的原因。
張啓腳下一頓,睨向心腹,先聲奪人地問道:“宋句,你覺得她渾身透溼,會是從什麼地方過來的?”
被喚作“宋句”的兵士一怔。
繼而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水裡。”
“沒錯,今夜未落雨雪……”張啓淡淡一笑,低頭狀若無意地瞥了眼懷中女子,“溼成這樣,一定是整個人在水中泡過。”
可這能說明什麼問題呢?
巫越國位於江南,城中盡是枕河人家。即便是宮中,也是倚水而居。不是溪流,就是飛瀑。不是清泉,就是碧湖……
湖……
這宮裡只有一座湖——
“難道說……她是從秀湖裡游過來的?”
宋句不敢置信地猜測道。
一路上怎麼躲過那些源源不斷入駐王宮的援兵的?
“想想看——”張啓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假若真是這樣,她是從哪兒過來的?”
“越湖殿!”宋句恍然大悟。“三面環湖的越湖殿!”
言罷,他下意識地看向被將軍抱着的女子,“那她是……”
“肯定是越湖殿的人!”
張啓笑道。
他擡腳繼續向前走去,表情端凝:“既是越湖殿的人,那等於就是六皇子的人!大皇子有命,你我怎麼能不看護好!”
宋句知道他向來與六皇子交好,從他話中也聽出了揶揄的意味,嘻嘻一笑,疑慮盡消。
整座越湖殿,除了長風公主被大皇子視作囊中之物,其他的宮人都被大皇子這個主帥大手一揮,當成戰利品送給了自己的胞弟。
大方得緊。
就是沒想過九五至尊的陛下,纔有資格決定這種手筆的恩賞。
雖是嫡子長兄,但一日不是名定的儲君,在本質上就和其他的皇子沒有什麼區別。
看得身穿冑甲的張啓進得內來,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的黃貴妃縮作一團。
先前如潮水般包圍椒蘭殿,前來護主的禁衛軍,一波又一波地倒下。都是拜眼前這個惡魔所賜!
若是她知道今夜會發生這種外敵入侵的慘劇,絕不會動半點奪嫡的念頭!
渾身無力的陛下已經被他們架走了,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她恨侵略者,更恨無意中給侵略者行了方便的自己!
聽見腳步聲,她便迅速地揣了把銅剪刀在懷中。對方如要走近,她要麼刺死對方,要麼刺死自己!
然而當黃貴妃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時,面對破門而入的張啓,依然會本能地感到害怕。
可一擡頭,竟然瞥見對方竟是抱着一個人進來的。
一個披頭散髮,渾身溼寒的女子……
好像是長風!
有了這個驚天發現,黃貴妃一瞬間忘記了顫抖,只顧睜大眼睛去做辨認。
銅剪刀“鐺”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登時又變得臉色煞白。
“夫人放心。末將不會傷害你。”張啓漠然道,他將長風輕輕放在了一張太椅師上,動作中流露出來的小心和溫柔,被黃貴妃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眸光微閃,晦暗難明。
確定了。是長風。
“勞煩夫人給她換身乾衣。”
張啓語氣雖然客氣,可是卻抹殺不了話裡發號施令的意味。
黃貴妃恨得銀牙緊咬。
曾經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瑰焰夫人,哪裡受過這樣的氣?
讓她給一個宮女打扮的人換裝……哪怕那個人是長風也不行。
“夫人應當認識她的罷?”張啓走了兩步,回身望着紋絲未動的黃貴妃,試探道:“她不顧一切地來到椒蘭殿,夫人難道就不想讓她醒過來同你說話?”
黃貴妃一怔,旋即恢復了高冷的模樣,眼角眉梢盡是驕矜與不屑。
她不知道,正是這一下意識的表現,令張啓徹底放下心來:
他認定長風就只是個前來報信的宮女。
還是不太得臉的那種。
所以應該不是六皇子要找的方絮。
更不可能是長風公主本尊。
試問哪個做母親的,見了女兒這副形容,會不心疼和緊張?
就算再會作戲,也不可能在自己猝然發難的情況下做到滴水不漏。
他要的就是那頃刻間流露出來的真實情緒——
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沙場上的歷練,令他練就了動悉人心的本事。
然而他萬萬想不到,對於人心的準確把握,依然會讓他做出錯誤的判斷。
因爲他的軍方背景,註定了他永遠無法觸碰到專屬於內廷的諜報機密。
即便他名面上是大皇子的私兵,暗中卻是六皇子的密友,也無濟於事。
一個年少得志的人,往往對自己充滿了自信。這本是一件好事,可有的時候,那種自信也會成爲障目之葉,令他看不清某些東西。
在確定那人已經走遠後,長風適時地醒了過來。
先前的對話她皆聽在耳中。
哪裡敢勞駕黃貴妃爲她更衣?
就算黃貴妃肯,她也會覺得彆扭。
“你……”
黃貴妃原本正冷冷地打量着倒在椅中的長風,孰料對方猛然睜眼,倒把她嚇了一跳。
剛要喊,卻見長風在脣前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
饒是她心中極爲不悅,也不會在外敵當前的情況下,拆長風的臺。
而且她也有一肚子的話要問長風。
黃貴妃依着長風的意思,一同靜悄悄地來到內室。
長風一眼便看見了空空如也的牀榻。
“父王呢?”
她壓低聲音問道。
話音剛落,便捱了黃貴妃一記耳光。
“你還好意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