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正,天色仍是灰濛濛的,長風便起身了。
“殿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方絮關切地問道。
作爲值夜人,她知道殿下昨晚沒有睡好。
“晨昏定省,可不能因故廢弛。”
長風說着,在梳妝檯前坐下。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點點的叫聲從廡廊下傳來。
“瞧瞧,連這小東西都明理得很呢。”長風失笑。
方絮抿了嘴笑,連忙吩咐小宮女去準備盥洗事宜。
“這些事讓玉扣盯着就好。”長風溫聲道,“你值夜辛苦,去休息罷。”
方絮搖頭:“婢子不累。”
通常宮中值夜的規矩是:宮人只能靠坐在內殿的牆根,隨時聽候差遣。
最好的,也不過是獲准睡在牀踏板上。
可在越湖殿中,苦差變成了美差。
長風公主自早些年便立下規矩:
於外間設一張羅漢榻,以供值夜的宮人在榻上休憩。若無傳喚,不必入內。
如若這夜值得還要叫苦喊累,那就是自己不識好歹了。
方絮想。
“聽話。”長風微微板起了臉,見玉扣已經領着小宮女們端着洗漱用具魚貫而入,不願在衆人面前拂了方絮的面子,便道:“你去幫本宮把孔雀裘拿來。”
如今,鑰匙她也有了。取來,方便得很。
方絮低頭應“是”,但還是堅持幫長風淨了面後,才退了下去。
能幫殿下多做點兒事,她便覺得高興。
玉扣是殿中專司梳頭的二等宮女,三下五除二,便將一個垂鬟分肖髻統好了。
長風滿意地點了點頭。
方絮拿來孔雀裘,正要服侍長風穿上,珠簾處傳來了錦屏姑姑的聲音:“殿下,昨夜有冰粒子,今日恐會有雨雪……這孔雀裘最怕受了潮氣……”
“姑姑此言差矣。”長風緩緩轉過身來。
錦屏姑姑驀地怔住。
只見長風身穿白色細碎灑金梅花紋的交領褙子,袖口用細如胎髮的金銀絲線,繡出四合如意紋,隨着行動隱隱閃現。外搭雲鶴金銀泥披襖子,下着煙青水紋綾波襉裙。似仙鶴臨波,即將乘奔御風而去。
又像一株寒梅,清雅絕俗,莫可逼視。
像極了記憶中的某個人!
“再好的東西,也要拿來用。”長風微笑道,“如果只是爲了束之高閣,那姑姑又何須費心去補呢?”
錦屏姑姑低下了頭,澀聲道:“殿下所言甚是……”
長風見狀,笑意更濃,忽然央道:“要不姑姑來幫我穿罷?”
要沉住氣。
她告誡自己。
察覺到錦屏姑姑對法淨格外在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只是做夢也沒想到,在法淨和自己之間,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長風很失望,更感到可怖——
錦屏姑姑就那麼想讓自己嫁到天頌,給老皇帝當妃子嗎?
她的內心在悲鳴吶喊,可面上卻也只能生生壓下這一切。
因爲今日,還有場硬仗要打。
錦屏姑姑聞言微怔,繼而展顏,笑着上前。
“昨夜陛下自己歇在宣明殿。”
長風笑道:“那我們就先去宣明殿,再去正陽宮,最後去椒蘭殿。”
正陽宮是孫王后的住處,而椒蘭殿是黃貴妃的居所。
這樣的安排,甚合規矩。錦屏姑姑讚許地點了點頭。
越湖殿與別處都不同,依宮中的秀湖而建,三面環水,反而像是一座小小的半島山莊。
因爲離各處都遠,所以巫越王孔方楚特許六公主長風可以乘輦出行。
若非因爲深受帝寵,烈火烹油,單論這越湖殿位置之僻遠,倒更像冷宮。
斗轉參橫一夜霜。
宮中的路面結了一層薄冰。
擡輦的內侍小心翼翼,生怕摔了巫越王最珍愛的掌上明珠。
可怕什麼,來什麼。快到宣明殿時,剛邁過一個角門,斜剌裡閃出一個穿緋袍的人,嚇了爲首的兩個擡輦內侍一跳。
左邊的還好,右邊的腳下沒有穩住,打了個趔趄,連帶着後面一排步伐都亂了。坐輦整個兒朝右一歪,幸虧錦屏姑姑眼疾手快,扶住了長風,她纔沒有跌出坐輦。
“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衝撞了殿下?”玉扣憤然問責。
“你出口不遜,冒犯王子,又該如何治罪?”
說話的是五王子……身後的內侍。
長風這纔看見,緋袍邊上還有一團松花綠,兩種顏色交織在一起,刺得她眼睛疼。
“原來是六妹,”五王子臉上陰睛不定,他硬是擠出一絲笑容,寒喧道:“意欲何往?”頓了頓,又道:“你宮裡的人,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不怪他們,”長風笑得比他自然,“是他們遇到的人沒規矩,因而學不到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