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五王子還奇怪,爲何聲聞殿簡陋如斯,偏偏屋脊上的鴟吻大得嚇人——
逡黑巨影,宛如一尊佛像。
豈料那尊佛驀地挪動轉身,儼然是一個人。
然後那人拔出長劍,直直朝長風背後刺了過來。
經他那麼一喊,長風避開了那致命一擊,且就勢回身放出了暗器。
這一回不是袖箭,而是暴雨梨花針。
來人微微訝異,繼而顧不上其他,連忙格劍抵擋。
“走!”長風怕回彈過來的針反過來射中他們自己,連忙拽着五王子往屋舍裡奔。
“六哥!”長風高聲呼喊着。
她怕六王子博曇已經遇害。
門“吱啞”一聲被打開,卻並沒有看見前來開門的人。
長風略作猶豫,可五王子卻是不管不顧地拽着她躲了進去。
結果剛邁過門檻,一把彎刀便擱在了他二人的脖子上。
長風定睛一看,對方是個苗疆打扮的男子,皮膚黝黑,可五官卻並不醜。
“你們是誰……把這宮殿的主人怎麼樣了?”
她蹙眉問道。
而一旁的五王子早已抖若糠篩。
怎麼一回事?
這還能叫禁宮麼?什麼妖魔鬼怪都能進來。
“主人?”那位苗疆打扮的男子操着不太純正的漢話冷笑一聲,繼而道:“一座空宅子,何來的主人?”
長風和五王子互視一眼,皆從對方目光中讀到了驚愕。
“你是御醫?”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兩人回頭,正是方纔那個差點要了長風命的赭衣持劍人。
五王子愣了好一會兒,直到看見長風的眼神示意,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對自己說話,忙應聲道:“對、對!”
“姓甚名誰?擅長醫治何種病症?”那人目光幽幽地打量着五王子,一連又是兩個問句,顯然有所懷疑。
“我……我……”五王子結巴了。
“他叫夏春賢。父爲御醫院院事夏天恩。因此也被稱爲‘小夏御醫’。兩年前才入宮任職……”長風臉不紅心不跳地替他安了親信小夏御醫的名頭後,開始自由發揮,“尤擅……看‘婦女病’。”
此言一出,五王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疑心是長風在故意磕磣他。
卻也知道,長風只有這麼說,纔不會當場被戳穿。
在古時,殺醫可是大忌。
如此一來,便有可能就此保住五王子的命。
“那你又是什麼人?”
苗疆男子開口問道,一雙影沉沉的眼睛,深深地注視着長風。
“我是含元殿的內侍——也就是公公,喚作‘丹歌’。”
長風朗朗而道。
五王子簡直佩服極了這個妹妹睜眼說瞎話的能力,一把鋒利的彎刀架在脖子上,死亡當前,還是面不改色地扯謊。不虧是能把父王哄得一愣一愣的小狐狸。
“公公?”苗疆男子似是還有些不理解,擡眼望向了同伴。
“公公,就是去勢的男子。”那個赭衣持劍人淡淡道了一句,繼而目光如炬地盯着長風,話音一轉,“可你,並不像公公——”
長風心頭一凜。
面上卻並未露怯,賠笑道:“閣下應當知道,若非實在沒有沒有辦法,誰也不會送家裡的男丁來做這個……凡淨了身,終生不能人道——像與不像的,又有何異?”
“我是說……你這一身,可不是太監穿的衣服……”
赭衣持劍人涼涼道。
五王子欲言又止。他不明白長風穿着鬱多羅僧,幹嘛要這麼說……
直接說是六弟宮裡的人,豈不妙哉?
反正靜檀也總這麼穿。
“巫越崇佛,上行則下效。”長風低低道,“宮中以六王子孔方博曇最具悟性,是以他本人及宮裡的人都常作居士打扮……”
“你不是含元殿的麼?”
苗疆男子語氣生硬地問道。他雖說漢話不好,對漢儀也不如赭衣持劍人瞭解,但腦子卻好使得很。
“是。”長風道,“可我是五王子孔方博景強要過去的……”
她說着,面上涌現鬱忿之色,“去了含元殿,雖然不用再幹粗活累活,可是……”
在五王子一臉黑線的表情中,長風深深埋下了頭,卻很好地詮釋了她欲語還休,包羞忍恥的表情。
苗疆男子似乎竟先聽懂了,不由自主地將手中的彎刀向後撤了撤,眼中閃過一抹同情。
赭衣持劍人卻是依舊面無表情。
“今日我本就忍耐到了極限……”長風道,“所以便作這副打扮,想來投奔舊主……若是六王子不肯收下我,大不了還是一死……結果來的路上碰見了這位倉皇出逃的小夏御醫……我方知有人闖宮……”
她竭力表現出一副對這座宮廷深惡痛絕的模樣,爲的便是能爭取到對方的共情。
畢竟他們同爲闖宮者……應該也是來者不善。
然而長風卻隱隱有一種感覺:他們與天頌的軍隊應該不是一路的。
“六王子他去哪兒了?”長風問這話時的惶惑神情並沒有摻假,頓了頓,又道:“你們……不會把六王子給殺了罷……”
“沒有!”苗疆男子收回了彎刀,擺手道,“先前告訴過你,我們來的時候,這裡就已經空了……”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因何而來?”長風順勢追問道。
苗疆男子張口欲答,那名赭衣持劍人卻擰着眉毛衝同伴搖了搖頭,繼而伸出長劍對着長風二人,“我根本不相信你們說的話……”
他口氣冰冷,牽了牽脣角:“即便你們說的是真的又如何……一樣要死在這兒……”
五王子失色,拉着長風的衣角,一副隨時準備逃卻又心知逃不掉的絕望樣子。
和死神談判,長風有經驗。
“你們當不是爲了殺區區御醫和內侍而來……”長風道,“也許留下我們,對你們更有好處……”
“好處?”
赭衣持劍人挑了挑眉毛,彷彿終於提起了一點點興趣。
“至少我們熟門熟路……無論你們是爲了尋人還是覓物,有人做嚮導,總會事半功倍一些。”
“說得很好。”赭衣持劍人讚了一句,“就連我也差一點兒心動了……只可惜,我絕不會相信一位懷揣暴雨梨花針的內侍……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