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聽聞這話,心中又是“咯噔”一聲。
這世上有希望對方只活一日的“故交好友”麼?
故交也許是,好友卻不見得。
即便她已自顧不暇,卻也忍不住爲寒食將心揪了起來。
“你既能用千年蠱王感知到他在這座子城中,難道就無法確定他更具體的位置麼?”
赭衣持劍人視長風兩人爲無物,徑直問道。
“那是因爲母蠱已死。”苗疆男子怫然不悅,他不允許任何人置疑蠱王的威力,“原本蠱王就只是與母蠱間的聯結感應更爲強烈……如今只剩下了子蠱,自然要難上許多。”
赭衣持劍人自知說錯了話,收劍朝對方行了一個苗禮。是賠罪的意思。
苗疆男子見了,神色霽和,放緩了語氣道:“費兄,待到他運功之時,蠱王就會爲我們指明方向。”
聽他這麼說,赭衣持劍人眉頭並未舒解,“他先前已然受了重創,倘若今夜打定主意休養避戰,那當如何?”
“這宮裡不是已經亂套了嗎?”苗疆男子有意無意地瞥了眼長風道,“就連長風公主的宮女都跑了出來……”他頓了頓,望向來時伴:“費兄,你要找的那個人,不見得就能躲得掉災難……”
長風抿了抿脣角,心裡再度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
苗疆男子的漢話表達能力有限,可是看事情的眼光卻很準。
他說的沒錯,在今夜這場動亂裡,寒食不可能獨善其身。
而且無論是哪一方發現了他,他都落不到好。
與此同時,長風也想明白了:
爲何他們憑藉手中的蠱王來確認寒食的位置,卻會找到這聲聞殿。
因爲寒食在倒下前,在去往椒蘭殿的路上剛好經過這裡——
不,或許應當這麼說,他不是經過這裡,而是令尋他之人誤以爲他在這裡。
如果說越湖殿是三面環水的半島山莊,聲聞殿則是茂林修竹後的隱舍,背靠着鳳凰山麓。
寒食從越湖殿出來,直接選了東南向的水路,施展開絕頂的輕功,試圖以最短的距離到達椒蘭殿。
結果卻在半路因母蠱之死而折翼。
跌落的地方,應當恰好距聲聞殿的後門不遠。
並且在劇烈的痛感之下,寒食不得已盤桓了許久。
這才陰差陽錯,造就了這個美麗的誤會。 шωш •Tтkā n •℃O
“越湖殿在什麼位置?”被喚作“費兄”的赭衣持劍人再度提劍,指向長風,“你說母蠱是被長風公主養的鸚鵡給啄死的……那這麼說,母蠱本就在你們越湖殿了?”
連越湖殿都知道。
看樣子這個人對巫越王室同樣沒少下功夫。
“什麼母蠱……”長風沒有忘記自己先前“無知者無辜”的定位,搖了搖頭道:“我只知道,公主殿下今日大發雷霆,接着便將澄泥罐中的那隻似蠶非蠶的醜蟲子命人丟進了鳥籠……”
聽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光是戒備心奇重的赭衣持劍人信了,就連五王子也開始懷疑長風是不是真的養過什麼蠱——
要知道早些年就聽說過黃貴妃喜與方士秘密往來,貌似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才能得駐齡之法,蠱惑聖心。
他目露懷疑地看向長風。
長風卻只作未察,連個迴應的眼神都吝於給到他。
“帶我們去越湖殿!”
赭衣持劍人隨即命令道。
“可我來的時候,已經有亂兵涌了進去……”長風着意拱火,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對方,“兩位壯士難道不怕麼……”
苗疆男子又怎肯在她面前丟了面子,拍了拍胸脯道:“我們南詔苗人,無論男女,都極夠膽色。而這位費兄……”
“咳咳——”
赭衣持劍人乾咳了兩聲,打斷了苗疆男子的話。
他警惕地看着長風,眯了眯眼睛:“你只需要帶路就好……其他的不需要你多問!”
接着又看向五王子,神色端凝,似乎是在判斷他還有沒有留下來的價值。
“擅長看婦女病的大夫……”赭衣持劍人脣角泛起一絲玩味的笑容,繼而衝五王子身側的苗疆男子遞了個眼色,賣給對方一個人情。“如何處置這位柳姑娘的……同伴,就由朗達你自己做決定罷。”
苗人表達感情的方式直接,他又豈會看不出來,自朗達得知面前這位居士打扮的麗人是女兒身後,一雙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她。
“漢人敬醫,一如你們苗人敬巫——”長風替驚恐的五王子張口解圍,“他是名大夫……能救很多人的性命,就像你們供奉的巫師,是不可以冒犯的……”
這話大大取悅了苗疆男子,因爲他便是名巫師。他差點張口就告訴了長風,但想了想,覺得眼下並不是細說這些的時候,因此又將話生生嚥了下去。
另外,他很高興長風爲之開口並非是出於情難割捨,而僅僅是擺事實講道理,細品下來還有幾分是出於對他的關心,不願他犯下某種大忌。
儘管那只是漢家的忌諱。
“好,我不殺他。”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長風。
“善莫大焉。”長風只淡淡笑着回了這麼一句。既沒有感激涕零地道着“多謝”,更沒有倨傲地閉口不言。
這無疑令苗疆男子更爲傾心她的剋制有禮。
那是一種與苗家女子截然不同的風姿與儀態。
赭衣持劍人卻沉着臉,道了句:“那就一起往越湖殿去罷……”
對上長風投來的目光,他冷冷一笑:“雖說不殺,卻也不能放……”頓了頓,“要是把他放了,他去給別的什麼人報信,又或者被別的什麼不懂殺醫犯忌的人抓到,那可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誰知長風神態沒有絲毫不悅或扭捏,朗朗道了句“正是”。
倒教赭衣持劍人微微一訝。
四人出了院子,重新上路。
離開前,長風最後回頭看了眼這個並不陌生卻也算不上熟悉的院落,眼中無限惆悵。
六哥,你究竟人去哪兒了?
有兩位武道高手在側,長風與五王子再也不用像來時那樣提心吊膽。
雖然也免不了要躲躲藏藏,但他們卻有種“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的躺平心態。
至於一旦被人發現,他們只需擺出受害人的姿態盡情喊冤就好……
到時候高手們打作一團,他們纔有逃出去的機會!
明明處於弱勢,卻反而能立於不敗不地。
五王子這才慢慢品咂出長風的厲害。
可他不知道的是,長風身上還有最後一瓶安息香。
只是她在等待祭出它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