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永輝爲了他……出入火場兩次?
陳赫嘉徹底愣在那——這個說法實在是與他那天自己看到的、以及周遭人告訴他的狀況不一樣。他記得很清楚, 那天自己躺在地上睜開眼,看見的卻是譚永輝帶着林予然出去的場景,被丟下的那個明明是他, 難道不是嗎?
陳赫嘉撐住樓梯扶手, 表情淡淡, “聶醫生, 譚總到底是爲了誰受的傷, 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你只是來做他的說客的話,很抱歉。我並不責怪譚總, 畢竟人命關天,當時林予然也的確更有生還希望, 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我回大陸來自然是有我自己的事情要處理, 煩請聶醫生代爲轉告。”
“誒?”
聶爾斌聞言睜大眼睛,“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說完他往陳赫嘉那邊走, “當時現場的情況明明是阿輝爲了你才衝進去的,只不過他沒有把握能把你帶出去,於是只好先盡力把林予然送出去了,但是他馬上就又進去了一次啊。不過後來情況緊急,爲了救你, 他撲在你身上爲你擋了火勢, 要不然你以爲, 你一個人在裡面呆了那麼久能毫髮無損?”
陳赫嘉一震。
聶爾斌繼續苦口婆心, “雖然阿輝以前有很多事的確都做得不太對, 但是這一次,阿輝可真是拿命去救你, 陳赫嘉,你好歹也跟着譚永輝八年吧?你現在這態度是什麼意思?想甩手走人?”
陳赫嘉看着聶爾斌,眼瞳幽深如墨,卻並不說話。
聶爾斌來氣了,“你有什麼事情跟他說清楚不就好了?一個人默不作聲地跑回來,要不是知道你在阿誠這,阿輝能把香港翻過來找你你知不知道?”
陳赫嘉終於別開眼,但仍舊一副刀槍不入的神色,“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起伏來。
“你!”
聶爾斌指着他衝上去就想要抓着人再理論一番,然而他才往前動了一步,就被身後的徐誠拉住了。
“徐誠你幹嘛?”
聶爾斌回頭,頂着一雙熊貓眼,氣勢卻很足。
徐誠嘆口氣,“好了,先別說了,現在這麼晚了,你也纔剛從香港那邊趕回來,先休息好不好?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我……”
聶爾斌還想說,那邊陳赫嘉卻已經轉身上樓梯走了。
徐誠眼神深沉地看陳赫嘉的背影,他知道他今天可能受到的刺激太多了……包括他弟弟紀揚的失蹤,還有自己今天心血來潮的告白,現在又被聶爾斌這樣氣勢洶洶的質問,明明陳赫嘉的表情那樣淡,他卻總覺得他的內心在掙扎很多事情。
之前他聽說的版本也是譚永輝爲了救林予然衝進火場,然後把陳赫嘉一個人丟在裡面,但聽現在聶爾斌的說法,又不像作假。不過不管如何,他已經徹底從這場愛情博弈裡退出了,赫嘉和阿輝之間的事情,他再插手,就顯得太自作多情。
想到這裡,徐誠笑了笑,對聶爾斌說:“說到底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啊,操這麼多心幹嗎。”
聶爾斌睜大眼睛,“不是……我這不也是被譚永輝那逼着來的嗎,好不容易忙完今天的手術又馬不停蹄地趕飛機飛過來,我容易啊我?”
說完他又用一種打量的神情看徐誠,“對了,還有你!”
聶爾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怎麼又和他攪和在一起了?我看阿輝氣你氣得不輕,都是從小長到大的兄弟,你該真不會爲了陳赫嘉跟他鬧翻吧?再說現在阿輝也挺可憐的,那個背估計肯定是要留疤了,我看他治療的時候挺疼的,還趴着不能動,而且他爸又回來了,兩父子就在醫院裡吵架……”
聶爾斌抓着人絮絮叨叨,十足的一個好兄弟形象,似乎十分之擔心譚永輝未來的幸福。
而另一邊,已經關掉燈躺在牀上的陳赫嘉卻睜着眼睛不能入眠。
又愛又恨是什麼感覺?
當年譚永輝對他最癡迷感情最熱烈的時候,幾乎是整個港大都知道他在被全港皆知的世家貴公子追求,被送到宿舍樓下來的豪車、以及隨便被擺放在他桌子上的公寓鑰匙、亦或者是走路時一支又一支被陌生校友遞過來的新鮮玫瑰,他一方面因爲這些禮物而忍不住臉紅心跳,另一方面,又反感被人擾亂自己生活方式。
當時甚至還有一些教授樂呵呵地拿他舉例,又或者在與某些導師交流課題的時候,導師忽然就轉了話題問他最近和那個誰誰誰進展如何。
港大風氣開放,每個人都因這一擲千金的追求而感嘆譚家大少的浪漫,人人都以爲他們在談戀愛,卻無人過問他的態度或意見。
後來譚永輝甚至給港大捐了一座圖書館,並以此爲由總是來看他。
他一出現,其他的幾個室友便都乖乖消失,只留下他一個人與譚永輝相處。
但實際上他們那時候的相處也不太愉快。
陳赫嘉每每對譚永輝橫眉冷對,譚永輝便忍不住用強迫手段親他,那時候的譚永輝覺得陳赫嘉什麼樣子都好看,不管他的表情是冷的、是憤怒的、還是因他的舉動而羞惱的,陳赫嘉所有的面貌他都喜歡,一喜歡,就衝動,一衝動,就會忍不住動手動腳。
在他的手下陳赫嘉總是沒有什麼勝算。
譚永輝最愛看他被親得喘不過氣,一雙極爲勾人的桃花眼裡滿滿春水,眼角泛紅,卻還不服輸對着他破口大罵的樣子。
甚至很容易就起反應,卻又硬生生地忍下去。
當然,那時候陳赫嘉也拒絕了他無數次。
當着很多路人的面也好,又或者在一衆學院領導的飯桌上給他冷臉色,陳赫嘉的拒絕向來直白又幹脆,譚永輝卻總笑吟吟的純當自己沒長耳朵。
他的臉面隨便給他踩,在別人看來卻只是打情罵俏。
要換成現在的陳赫嘉,又哪真會在某些場合和譚永輝鬧脾氣鬧不痛快?頂多是掛在嘴邊的笑容假了些,卻依舊讓人瞧不出破綻。
可也就是這樣死纏爛打、威逼利誘樣樣都上陣的譚永輝,最終真的讓當初的陳赫嘉動了心。
對,他承認,他動了心。
他的戀愛經驗太匱乏,感情世界也從來都是一個十分之空虛的狀態,在家裡,雖然他被待若上賓,他的繼母也處處討好他,但每每對上紀揚嫉妒他甚至厭惡他的眼神,他不快樂。
曾經在學校,他看上氣質出衆紳士優雅的同類少年,卻在他身邊被挫儘自尊——不是溫言對他不好,而是太好,卻不用心。
溫言送他昂貴的音樂會門票卻不問他喜不喜歡,送他名家制作的小提琴卻不問他會不會拉,送他全球限量款的鋼筆卻不問他愛不愛用。
何況溫言對他從來都太縱容,知道他去gay吧不生氣,看到他和其他人親密狀也不質問,對他偶爾破綻百出的謊言也選擇視而不見。
溫言把這歸咎於對情人的信任,陳赫嘉卻知道,這只是因爲太不在意。
所以,那七年,他也不快樂。
可譚永輝不一樣。
他霸道,卻又細緻,他強迫他,卻又總是顧着他的感覺。送的禮物不喜歡,就再換,哪怕只是隨手的大方豪爽,也幾乎用盡了心思。
車子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車型,房子也是他心中最中意的裝修樣式,手錶更是恰如其分地貼合他的氣質。
譚永輝甚至買通了他整個宿舍的人,去了解他所有的喜好,例如他愛穿的衣服款式,他平時的興趣和去向,他愛吃的水果和菜式,甚至是他喜歡的沐浴露味道,這件件樁樁讓陳赫嘉站在譚永輝面前宛如一個透明人。
他會在捉着陳赫嘉調情的時候壞笑着說我知道你衣服裡面是什麼顏色,脫給我看看?
也會忽然出現在圖書館遞給他一本書,悄聲告訴他我知道你最近寫論文需要這個。
若把溫言比作水,能把他的炙熱愛慕澆得透心涼,那麼譚永輝是火,是熱烈的一場大火能將他所有的堅硬外殼燃燒殆盡,又溫暖了他冰冷寂靜太久的心。
他對他又愛又恨。
愛是因爲愛,恨,也是因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