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說出這個字的時候陳赫嘉以爲自己會感到如釋重負, 但是竟然沒有。
他的心臟像被壓上一塊重鉛,沉得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這麼些年來他一直警告並試圖說服自己,他之所以會這樣毫無底線地爲譚永輝做任何事, 僅僅是爲了錢, 輕輕鬆鬆就有年薪百萬的好差事誰不願往自己身上攬?何況他是個那麼精明的商人。
——可是明明都已經這樣說服自己了, 他的腦海裡卻依舊會冒出很多的其他聲音來。
不, 不是的, 你只是因爲喜歡他。
別找藉口了,以你的能力,你去哪兒不是百萬年薪?
你個懦夫, 明明連個譚永輝都搞不定,現在還想找藉口推脫。
明明就一直都生活在嫉妒裡, 你這樣騙自己又有什麼用
陳赫嘉坐在那裡渾渾噩噩地想起很多事情, 直到譚斌華重重地嘆了口氣:“唉, 看來阿輝的確是沒有這個福氣。”
接着門那傳來沉悶的“吱呀”一聲,陳赫嘉條件反射轉頭, 就看到個穿着一身病號服、頭髮亂七八糟且鬍子拉碴毫無形象的男人站在那。
他霍然起身。
那瞬間他聯想到什麼於是用震驚的眼神去看譚斌華,但譚斌華的神情看起來也很困惑,這困惑下一秒就變成了嚴肅:
“誰允許你出來的?管家呢!看看你現在這像什麼樣子!”
譚父的斥責並未使譚永輝的眼神有一絲一毫的波動,他站在那,看起來邋遢又脆弱。
等等……譚永輝什麼時候脆弱過?
陳赫嘉爲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有些想笑, 然而譚永輝那包含了諸多複雜情緒的深黑眸子卻盯得他笑不出來。
“陳赫嘉。”
他聽見他叫他。
陳赫嘉的手不自覺的撐在桌的邊沿, 抓緊。
完美的面具被戴上, 他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譚總。”
譚永輝緩緩、緩緩地咬着牙笑了出來。
“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陳赫嘉毫不避讓地直視回去, “哪一句?”
“你是爲了錢才一直容忍地呆在我身邊?”
“這一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陳赫嘉!”譚永輝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提高, 那深沉得不見邊際的眼裡有努力被剋制下去的怒火,“你再說一遍?”
“譚總。”
撐在桌沿的手指指節泛了白, 陳赫嘉的表情十分平靜,“正如你所聽到的,我和譚董之間有協議,在你身邊每呆一年,我就能拿到一百萬,我是個商人,而這恰好是一種很划算的買賣。”
站在一邊的譚斌華不由皺了皺眉。
“好!好!”
譚永輝怒極反笑,他不斷地點頭,“陳赫嘉,你真他媽賤。”
“阿輝!”
譚斌華出聲,他不贊同地看着自己的兒子,上前兩步想要把他帶走,“你跟我回去。”
“放手!”
譚永輝卻幾乎一點就燃,他幾乎是咆哮出聲地一把推開譚斌華。
“譚董!”
陳赫嘉忍不住驚呼一聲就想去扶,譚永輝卻趁着這個空檔一把拽住陳赫嘉就往外走,“好,你不是要錢嗎,走,今天把老子玩盡興了,支票隨你開。”
“譚——啊!”
陳赫嘉猝不及防地被拖着走,卻一下子就撞上門框,譚永輝拽着他拖出去,這景象看得門外的原少不由睜大了眼睛。
“譚永輝!譚永輝!”
陳赫嘉的額角疼得厲害,他感覺自己的手被握得發疼卻抽不出來,“你停下!停下!”
驚慌之餘陳赫嘉也吼了出來,接着他擡起腳便對着譚永輝踹。
譚永輝的背上本來就有傷,這會使出這麼大的力拉陳赫嘉,自己也是鑽心地疼,但他咬着牙忍着,直到陳赫嘉踹他,他想也沒想地回身便對着陳赫嘉就是一個巴掌,“婊/子!”
接着他把陳赫嘉一甩,陳赫嘉便在力的反彈下直直地摔到地上。
那是接連的兩聲“啪”。
早上出門時精心打扮過的完美外型現在已被蹂/躪得一團糟,陳赫嘉的臉貼在冰涼的地板上,從腿骨到背脊都被震得發疼,再加上此刻火辣辣的臉頰,陳赫嘉想,他此刻一定很丟臉。
裡面的譚斌華也終於追了出來。
“譚永輝!”
看見這現狀,譚斌華看起來也氣得不輕,“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場合就在這胡鬧!”
譚永輝喘着氣,站在那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父親。
這時候譚斌華的助理也已經將地上的陳赫嘉拉了起來,“你沒事吧?”
陳赫嘉搖搖頭,他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卻疼得倒抽涼氣,剛剛在門上那一撞撞得很紮實,所以就這麼會的功夫額角就已經腫起一個大包。
他覺得自己腦子嗡嗡地響,暈得不得了,可他還能聽見譚斌華訓斥自己兒子的聲音:
“你瞪什麼瞪!你以爲你自己是個什麼好東西?啊?全香港都知道你的花名!你自己不檢點,憑什麼要求人家對你一心一意,嗯?人家陳赫嘉對不起你什麼了?他在你身上浪費了八年的好光陰!”
“哼。”
譚永輝冷冷地笑了一聲,“別把他說得那麼高尚,他就是愛錢!就是賤!”
譚斌華也氣笑了,“在你身邊的哪個不是爲了你的錢?你自己心裡不明白?”
譚永輝一愣。
是啊,在他身邊的小情人,哪個不是爲了他的錢?他和那些人各取所需,你要錢我要快樂,你要錢我要放縱……哪個不是這樣?要是真有一個打着真愛他的旗號的人來糾纏他,他恐怕還只覺得那人可笑。
可是……可是陳赫嘉……陳赫嘉怎麼可以一樣?
不,陳赫嘉不一樣。
他曾經爲了這個人是可以不要命的,他是想和這個人結婚的……
“是你自己荒廢了八年的時間不知道珍惜,是你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人家不想再對你付出了,想離開你了,你就生氣?你就惱怒?你有什麼資格?”
譚斌華卻還在說:“他陳赫嘉就算是爲了錢呆在你身邊,那錢也是花得物超所值!你以爲一百萬很多?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搶着用錢請他?他陳赫嘉有能力有才華,他什麼都不缺,哪像你,你告訴我,你除了錢你還有什麼,嗯?”
“你連花的錢都是老子的!”
譚斌華越說越激動:“這幾年我把公司交給你,你做過些什麼?除了會在辦公室裡和人調情,你還幹過些什麼?要求別人對你忠貞之前先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鬼樣子!”
“——閉嘴!”
譚永輝聽不下去了,朝着譚斌華吼,“那你呢!你又他媽地做過什麼好事?”
譚斌華被他這話問得臉色也是一白。
“呵呵。”譚永輝指着譚斌華,“要比惡行,我比你還差得遠呢。”
“你!”
譚斌華氣得胸膛劇烈的起伏,“你現在立刻給我自己滾回醫院!”
眼見着局勢已經到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階段,陳赫嘉倦怠地閉上眼睛,他沒想過自己離開的姿態會這樣地難看,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引得譚家父子在公衆場合吵架,但是到底,他們已經撕破臉皮,而這令人備受折磨的一切都終於要結束了。
“譚董。”
他站在譚斌華的身後默默開口,“我先失陪。”
接着陳赫嘉轉身,背離譚永輝的方向離開。
剛剛還和譚父冷冷對峙的譚永輝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你敢走!”
他幾個大步就又想追過去,這一次譚斌華卻真真切切地牢牢拉住了他。
“你還想去哪?難道你還想像幾年前一樣,把他抓起來,再禁錮他?”
“譚永輝,那是隻有懦夫纔會有的行爲。”
——————
陳赫嘉一路飛車回家,已是下午四點。
出門的時候有多風光,回來時就有多狼狽。
掏出鑰匙,開門,關門,室內的光線因爲厚重的窗簾而十分陰暗,他站在玄關那僵立了一會,突然無力地背靠在門板上,而後一點一點地滑坐到地上去。地板很涼,他屈膝,將自己的頭埋進膝蓋,再用力地去抓自己的頭髮。
這一刻真切來臨的時候原來這麼疼。
要將曾經深入骨髓的東西剝離出去,內臟像被撕扯成很多瓣,疼得令人喘不過氣。這種感覺有些類似於很多年前離開溫言,可是那個時候他也頂多只是覺得生氣和難過,不像現在,眼淚莫名其妙地就淌了一臉,徹底地模糊掉他的視線。
他很久沒有哭過了。
印象中的上一次哭泣應該還是在祈求自己的母親不要離開自己,但是那個人那樣堅決,踩着自己的高跟鞋便篤篤地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她說她要追尋自己的幸福,她不能被他們這對父子所牽絆。
所以陳赫嘉一直都不怎麼排斥自己繼母的到來,反正有或沒有,對他來說早已經無所謂。
他想辦法強大,想辦法一個人在香港闖蕩,不過都是爲了證明自己不是累贅。
哪怕到了如今這地步,他都只覺得心甘情願。
可是,又真的就是這樣嗎?
聶爾斌說阿輝爲了你出入火場兩次。
譚斌華說阿輝想和你結婚。
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纔來告訴我你想反悔?
陳赫嘉將自己的頭埋得越來越深,像個鴕鳥一樣,沉悶的嗚咽聲從喉嚨裡發出來,陳赫嘉想,再不甘心,再不情願,這一切已經不能再回頭了。
他沒那個力氣再陪譚永輝玩遊戲,也還有很多事情要等着他去完成。
他答應楊真說自己會結婚,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
陳赫嘉蹲坐在地上許久,才終於放開自己被抓得生疼的頭髮,他動作緩慢地從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裡面的聯繫人有那麼多,可此刻,他也只撥得出一個。
“喂?”
他的嗓音沙啞,“是易信嗎?來幫我搬家吧。”
他終將刀槍不入。
只待大戲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