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赫嘉長得很像他父親陳松柏。
年輕時, 陳松柏也是大學校園裡人人追捧的英俊才子,除了家世寒酸之外,讓人再挑不出其他錯處。
那個年代, 正是改革開放下海經商的好時機, 陳松柏憑藉自己的高智商很快撈得第一桶金,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 他認識了青春貌美的何靜。
陳松柏像着了魔一樣地喜歡何靜, 手裡的錢大半都揮霍在她身上,而那時候的何靜也的確體貼溫柔,儘管揮霍無度, 兩人的小日子依然過得風生水起。
誰知道商海沉浮,還只是個大學生的陳松柏很快遭遇了創業危機, 而他本人也開始厭倦那些菸酒應酬, 正巧系裡又有個研究院名額, 優秀的陳松柏被列爲名單首選,於是陳松柏角色一變, 轉而開始搞科研。
那時候,何靜剛懷上孩子。
生活一下由奢侈變得節儉,再加上懷孕,開銷變大,陳松柏的壓力不小, 而何靜也漸漸忍受不了這種省吃儉用的生活, 開始一次次地與陳松柏爭吵。
不知道多少次, 何靜要去醫院打掉孩子, 又在陳松柏的苦苦哀求下心軟。
陳松柏承諾, 他會盡最大的努力,給何靜最好的生活。
就這樣, 在陳松柏一日一日的堅持下,何靜肚子裡的孩子也一日一日成長,月份大了,何靜彷彿也認了命,在孩子七個月的時候,兩個人靜悄悄地領了證,連像樣的婚禮也沒辦——孩子出世在即,哪裡都要錢。
到孩子生下來,何靜看着這個每天只知道哇哇大哭、耗錢如流水的嬰兒,越來越心煩。
陳松柏什麼都要給孩子最好的,何靜看着那些進口的奶粉、尿不溼,各種昂貴的嬰兒用品,開始幻想如果這些錢都是花在自己身上。
其實那個時候的陳松柏,也算得上是收入不菲了,他在研究院嘔心瀝血,爲的就是給何靜最好的生活,小兩口在大城市買了房,又貸款買了車,陳松柏一直想補婚禮,可這次,輪到何靜不肯了。
她不想張揚自己已婚的事實,眼見着自己的好朋友一個個傍上富豪男友,豪車名錶,要什麼有什麼,再對比自己的小房子和廉價車,何靜變得越來越不滿足。
她開始偷偷剋扣花在孩子身上的錢,陳松柏讓她給孩子買奶粉,她便隨便去商店買袋廉價奶粉回來,拿原來的奶粉罐子一裝,誰也看不出端倪,再拿那些錢去買首飾、包包。
直到孩子開始變得面黃肌瘦,食慾不振,陳松柏帶孩子去醫院檢查,小小的孩子瘦得皮包骨,醫生診斷是嚴重的營養不良。
陳松柏這才發現不對勁,回家搜查出何靜的各種奢侈品,兩個人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那一次,陳松柏忍不住一巴掌打了何靜,何靜哭喊着說陳松柏家暴,報了警,陳松柏被警察教育許久,最終低頭向何靜道了歉。
何靜不說話,只冷笑看着他。
兩個人的婚姻裂痕亦是由此產生,陳松柏開始對兒子的衣食親力親爲,可研究院也任務重,壓力大,陳松柏每天奔波在二者之間,銳氣一天一天消減,英俊的臉孔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神采。
那之後何靜時常鬧失蹤,只沒錢的時候才罕見地在家裡待一天,待陳松柏回來便找他要錢,不給就哭鬧,陳松柏被鬧得煩,開始固定給何靜打錢。
這期間陳松柏也請過保姆,可保姆見家裡無主人,母親不上心,父親日日在外加班,對孩子便十分刻薄,哭鬧就打,還不准他說出去,於是孩子變得越來越沉默。
陳松柏偶有一次落下文件回家,正好瞧見保姆打孩子的一幕,氣得手抖,將保姆一腳踹進了醫院。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陳松柏都帶着小孩在研究院工作,一直到孩子年紀夠上幼兒園,只週末需要人帶,而陳松柏又因工作性質經常出差,不能再把兒子帶在身邊,便給何靜加錢,要她週末稍微看管一下,何靜答應了。
陳松柏想着,何靜畢竟是孩子母親,只要他給更多的錢,何靜總會對孩子好一點的。
生活就此平靜一陣,到陳赫嘉六歲,何靜離家出走,再未回來。
陳赫嘉也以爲,他再也見不到這個在自己童年回憶中永遠冷漠、又永遠美貌動人的女人了。
除了還小時,對母親天生有着依賴和孺慕之情,再大一些,也漸漸理解到母親遠走他鄉的真正意味,母親?
陳赫嘉開始對這個詞不屑一顧。
直到現在,二十年過去,當何靜再次站在他眼前露出驚恐的表情,陳赫嘉竟然還有些想笑。
“張夫人,您說什麼呢?”
陳赫嘉上前,接過她的行李,一言一行宛如溫柔體貼的紳士:“訂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說着,陳赫嘉推着行李就往酒店裡面走。
何靜反應過來,立刻跟上去,“你……你……”
思來想去,何靜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叫這個青年,她只能露出乞求的表情,將陳赫嘉的衣袖拉住,“我……我求你了。”
陳赫嘉的步子停住,面無表情。
何靜慌張到語無倫次:“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什麼我都給你行不行,你知道的,這個訂婚宴不能辦,不能,你得走,對,你得走,你不能出現在這裡。”
一邊說,何靜還一直將陳赫嘉往外推,陳赫嘉任她推了兩步,忽然一把抓住了何靜的手腕。
何靜驚愕的表情定格在他眼前,陳赫嘉感覺到自己的喉頭翻滾,末了,咬着牙又繼續笑出來。
“張夫人,我爲什麼,不能出現在這裡?”
“……爲什麼?”
何靜和陳赫嘉對視兩眼,尖聲道:“你當然知道爲什麼!”
陳赫嘉閉了眼,手也下意識地鬆開。等再睜眼時,他漆黑的眸子恢復平靜,冷聲道:“我不知道。”
何靜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聲音過高了,酒店裡已有不少員工探頭往他們這裡看,她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擡頭看這個過分挺拔的青年,他太耀眼了——何靜這麼想。
雖說陳赫嘉面貌肖似父親,卻又遠勝父親的英俊,他只要站在這裡,彷彿就成爲了最獨特的那一道風景,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想着,何靜抓住陳赫嘉的手,將他帶至酒店樓梯消防通道門前。
這次,陳赫嘉沒有反抗。
而何靜不知道的是,訂婚儀式在即,發覺陳赫嘉不見、何靜又掛掉他電話的張千從電梯裡出來,剛好看見這一幕。
張千擰了擰眉,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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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嘉。”
昏暗的樓道里,何靜嘗試叫青年的名字。
她的喉嚨發緊,聲音也不自然:“你知道,媽……媽媽當年也不是,不是故意要拋棄你們的。”
陳赫嘉嗤笑一聲,何靜抿了抿脣。
“而且,我……我後來也有回去過,就在你七歲的時候,是你爸爸,對,是你爸爸不要我了!是他要和我離婚的,他,他還不讓我見你!”
陳赫嘉擡了擡眼皮:“是嗎?”
“是啊!”
何靜又去抓陳赫嘉的手,被陳赫嘉一把甩開,她也不尷尬,繼續說道:“這麼多年,媽媽……也很想你,但是,你爸爸不允許我見你,都是你爸爸……你爸爸他……”
眼見何靜要將所有的過錯都往父親身上推,陳赫嘉終於忍不住道:“夠了!”
何靜一愣,陳赫嘉的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你以爲我不知道嗎?”
“對,我七歲那年,你是回來過,可那是在外面混不下去沒錢了吧?”
“80萬離婚費,對嗎?”
何靜臉色霎時變白,嘴脣蠕動着半天說不出話。
陳赫嘉並不意外,繼續說道:“你就是拿着這80萬來了香港,不到幾個星期就勾搭上了珠寶大亨張千,並順利懷孕,進入豪門。”
說到這裡,陳赫嘉微微躬了身,仔仔細細地看着何靜的表情:“一朝進入豪門,那時候的你,一定很得意吧?”
“可是你知道,那幾年,我們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一想到那時候通宵加班致積勞成疾的父親,陳赫嘉的眼圈忍不住的紅了起來——他在外一向將自己的情緒忍耐得很好,這會兒卻無法再忍。
“車子賣了,房子也租了出去,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和爸住研究院。”
“不到80平米的空間,他每天休息時間不足5個小時。”
“就這樣,還債都還了好幾年才完。”
“何靜,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自私的人?”
何靜被陳赫嘉的眼神盯着,忍不住後退兩步,“我……我也不想的。”
“呵。”陳赫嘉冷笑一聲。
何靜舔了舔脣,繼續道:“我,我也只是窮怕了,我窮怕了赫嘉,生了你之後,家裡實在是……實在是太窮了,我一個女人,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難道這也有錯嗎?”
何靜露出柔弱的表情:“再說,即使我有錯,那也過去了,對不對?我……我聽說你爸爸後來也結婚了,你看,你現在能有本事入得張家青眼,也……也很不錯了,你就看在……看在我好歹是你母親的份上,放過我,好不好?”
“放過你?”
陳赫嘉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張夫人,你在說什麼呢?”
“你現在就走,我給你訂機票,再也不要回香港,我……我給你錢,你要多少?300萬夠不夠?我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300萬?”陳赫嘉一歪頭,“張夫人出手這麼闊氣?”
說着,陳赫嘉又往何靜面前走了一步:“你說,要是張千知道你結過婚,還有一個這麼大的孩子,他會是什麼反應?”
“你那時候之所以能得張千的喜歡,也是因爲你將自己僞裝成一個清純無知少女吧?”
“我可是找到了當年報道你們熱戀的報紙……珠寶大亨情迷大陸懵懂少女,憐其身世誓娶進家門?”
隨着陳赫嘉的話,何靜的臉色越來越白,“不……不,你別說了,500萬!500萬是我的底線了,陳赫嘉,我真的沒有錢了……”
一邊說,何靜還一邊作勢要跪下:“算我對不起你,我求你,現在放過我……放過——”
“夠了!”
站在樓梯拐角的張千再也聽不下去,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