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英國的時候是第二天凌晨了。
陳赫嘉一個人從人聲鼎沸的機場走出來, 剛開機，手機就一直在響，陳赫嘉從口袋裡拿出來, 上面不少來自於楊真的電話和短信。
陳赫嘉抿緊了脣, 剛想回過去, 一個號碼卻適時打進來。
陳赫嘉接了, “喂？”
“您好。”
一道沉穩的男音響起：“我是譚總的助理, 祁炎，您現在到英國了嗎？”
現譚總的助理……曾經始終站在譚永輝身側的前特助陳赫嘉內心複雜，來的時候是憑着一股衝動來了, 等到了卻開始躊躇。
一年。
他和譚永輝分開的時間已足夠改變夠多的事情，他不再是往日商場上無往不利的銳利青年, 譚永輝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公子哥, 他們身邊, 總會出現無數，新的人。
在現在的譚永輝的眼裡, 他算什麼？
他走得時候一身輕鬆，什麼都不要，現在又是否還有那個資格來管這件事？
甚至，譚永輝身邊已經有了新的……其他的愛人。
“……陳先生？”
或許是聽他始終沒有回話，電話那頭的祁炎不由提高了音量：“陳先生您有在聽嗎？”
陳赫嘉這才如夢初醒似的, “啊, 我在。”
他環顧四周, 膚色不同的各色人種在偌大的機場來去匆匆, 陳赫嘉握着手機, 揹着單肩包，恍惚間感覺自己像回到了剛踏上香港土地的那一刻, 前面是什麼？他不知道。
祁炎問清了他現在所在的方位，不出十分鐘就風塵僕僕地趕了過來。
是個看起來就十分清秀的男人，一身灰色風衣，走來的步子雖急促，但仍十分有氣質，只是走近了，陳赫嘉才發現他眼睛下方一片青黑色，看起來應是十分疲累。
“您好，久等了。”
祁炎與他握手，姿態客客氣氣，陳赫嘉沒由來對這個人生了幾分好感，“你好，我是陳赫嘉。”
祁炎笑笑：“久仰大名。”
說完又露出憂愁的神色：“關於譚總的情況，目前還是失聯狀態，航空公司方面雖然第一時間就派出了搜救隊，但目前還只確定了飛機墜機的大致範圍。”
陳赫嘉點頭，兩人並排走在一起，祁炎對他解釋目前的狀況，陳赫嘉越聽心裡越難過，只能抿緊了脣一言不發。
“現在也有許多國內的家屬趕過來，都在找航空公司討要說法，我剛剛也是從那邊趕過來，不過陳先生，你剛下飛機，要不要先去酒店休息一下？”
陳赫嘉搖了搖頭：“找到人要緊。”
“啊……”祁炎還想說話，陳赫嘉的手機卻又響了，陳赫嘉露出抱歉的神色：“家裡人，我先接個電話。”
祁炎自然無異議：“好的。”
走到無人的另一邊，陳赫嘉看着屏幕上跳動的電話號碼，深吸了一口氣才接起來：“媽。”
“赫嘉，你去哪裡了？”
電話一接通，楊真便一連串發問：“我去你店裡，發現你這兩天關店了是怎麼回事？還有啊，我讓你去見的那位庚先生，你怎麼半道就走了呢？”
“媽。”
陳赫嘉拉長了音調，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坐下來，其實他現在也真的很疲憊，此刻聽見楊真的問話，他簡直疲於應付：“我現在在國外有點事情，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回去了。”
“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沒事吧赫嘉？”
“我沒事。”
陳赫嘉瞧見那方祁炎舉着手機對自己示意，大概是有什麼事情，於是趕緊結束通話：“媽，您不用擔心我，先這樣吧。”
說完，也不顧那端楊真未完的嘮叨，關掉手機朝祁炎走去。
“電話，老譚董的。”
祁炎將手機遞給陳赫嘉，又往一邊退開。
陳赫嘉接過，“喂？”
“陳赫嘉？你到了？”
與往日精神飽滿的語氣相比，現在的譚斌華的聲音彷彿一下蒼老了十歲，他嗓音沙啞，聽起來十分疲憊：“好孩子，跟着祁炎過來吧，我在酒店等你。”
“好的。”
陳赫嘉也不多言，將手機還給祁炎之後，兩人一同走向機場外，早已有車等候在那裡，祁炎替陳赫嘉開了車門，陳赫嘉不太適應，低聲道：“謝謝。”
祁炎迴應：“我應該的。”
酒店很近，陳赫嘉跟着祁炎一路上了15樓，譚斌華果然在裡面，而站在他身旁的，則是陳赫嘉從未見過的另一個男人。
一時間，陳赫嘉竟然感到了幾分拘謹：“譚董。”
譚斌華無力地擺了擺手：“坐吧。”
陳赫嘉頷首，坐上另一邊單人沙發，譚斌華始終打量他，緩緩道：“一年了。”
陳赫嘉剛想開口，譚斌華又繼續道：“你這個孩子，還是有些變化了。”
變化？陳赫嘉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只能僵硬得扯了扯脣角：“譚總他……”
譚斌華閉眼，搖了搖頭，“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飛機失聯，整架飛機上的乘客也一個都沒有找到。”
雖然早就從各種新聞媒體上得知這些消息了，但此刻親耳聽見譚斌華的解釋，陳赫嘉還是感到心裡一痛，像尖刀插進了心臟，疼得他呼吸不上來。
另一個男人就坐在譚斌華身側，他握住了譚斌華的手，眼睛看起來像是哭過，“阿輝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陳赫嘉側目看過去，猜測他應該就是譚斌華的同□□人，鄭秋源——據他了解，譚斌華和妻子一直都是貌合神離狀態，自譚永輝成年，二人便正式離婚一拍兩散，看起來毫無感情。
陳赫嘉垂下眼睫，他曾羨豔過這些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也一直以爲這些人皆是一生順遂，但深入瞭解之後才知道，大多豪門皆以名聲利益爲重，內裡關係盤根錯節，像以譚斌華者，當年不也屈服於家裡的壓力和門當戶對的千金聯姻麼，爾後各過各的，毫不相干。
是以，譚永輝也本是個冷血花心的性子，像是天生。
——但現在再去深究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是怕自己再次重蹈覆轍，怕譚永輝花心成性故態復萌，他怕的多的去了，但現在最怕，最怕譚永輝會死。
“譚董。”
這樣想着，陳赫嘉主動開了口，“現在救援隊在哪裡？我可以跟隨救援隊一起去搜尋麼？”
譚斌華看向陳赫嘉，陳赫嘉也與之回視，許久，譚斌華道：“可以。”
…………
倫敦很冷。
陳赫嘉裹着祁炎特地給他的棉衣登上直升機，風聲和噪聲在耳邊呼嘯着，陳赫嘉雙手冰涼，脣也凍成了烏紫色。
“你還好吧？”
一旁的搜救人員見他臉色不好，臉上有些擔心的神色。
陳赫嘉搖頭，很快，直升機離地，開始往海域方向飛去。
根據英國航空方面推測，這架客機飛出倫敦不遠後便失聯，應是受大霧天氣影響，墜機海域或許就在北海附近。
救援隊目前已排查了海域附近各國海岸線附近區域情況，暫無目擊者，最大的猜測，便是飛機失事迫降至海面，但有無人員生還就很難說了。
飛機飛至北海上空，陳赫嘉扒着機艙門，頂着大風看向下方，一大片蔚藍色的海域平靜而美麗，陳赫嘉盯了半晌，忽然問救援人員：“周邊海岸線全都排查過了？”
“對，沒有看見飛機殘骸。”
“會不會有遺漏情況？”
救援人員笑了笑：“陳先生，現在不只是一方力量在做救援工作，很多國家都參與其中，這附近海岸線都是已經反覆排查過了的，不可能有遺漏情況。”
“那……如果是飛機墜海，有人卻能從海里逃生呢？”
“這……當然有可能。”
陳赫嘉想了想：“我想自己去周邊海岸走一走。”
……
陳赫嘉就這麼找了三天。丹麥、挪威、瑞典，所有海域附近的地方都去了個遍，而隨着時間過去，人們已經對這架飛機上的人員生還可能不抱希望。
第4天，救援隊終於在挪威附近海域打撈到了飛機殘骸，但事故飛機的“黑匣子”依然不見蹤影。
第7天，“黑匣子”被打撈到。畫面顯示，飛機在飛出倫敦不遠後，因大霧因素和駕駛員操作不當，與大批鳥羣相撞，飛機迫降至海面不成功，全面解體。
沒有人再相信，這架飛機上還有幸存人員。
第10天，全部飛機殘骸被打撈完畢，英航方面發佈公告，對所有機上乘客家屬做出聲明。
第11天，心臟病發作的譚斌華被直升機送回國做手術。
第12天，祁炎敲響了陳赫嘉酒店房間的門。
倫敦的天氣不復之前的陰雨綿綿，已經轉晴，外面大片暖陽，而祁炎推開門的時候卻不由地心一沉。
房間裡所有的窗簾都被拉起，陽光被徹底隔絕，祁炎踏進去，像踏進了一片死寂之地。
他下意識想開燈，陳赫嘉卻像是知道他的下一步似的，聲音嘶啞到已經讓人不忍再聽：“別開燈。”
祁炎只好照做。
將房門關上的那瞬，房間內徹底陷入一片黑暗，祁炎站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他擡步往裡走。
“陳先生。”
“啪”的一聲。
微弱的火光亮起，陳赫嘉點了一根菸。
而實際上，這房間裡的煙味已經重到祁炎皺眉，還不待他說話，陳赫嘉的聲音再次響起：“今天什麼時候出發？”
祁炎一時不忍。
見他不說話，陳赫嘉也明白了，下一秒，他笑出聲：“怎麼，譚董也放棄他兒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