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中前期,位於南方的楚國,乘齊桓公病故、齊國內亂之際,伺機向中原擴展勢力,在泓水之戰中大敗宋襄公,並使江淮之間的衆多小國臣服。正當楚國勢力急劇北上之時,地處黃河北岸的晉國在晉文公的治理下,對內修明政治,任賢用能,發展農耕,整頓武備;對外打出“尊王”的旗幟,與秦共入襄王,平定周亂,大得中原諸侯的信賴,從而具備了爭奪中原霸權的實力。晉國的崛起引起了楚國的不安,兩國間矛盾日趨激化。晉文公四年,魯國因與曹、衛結盟,招致齊國的征伐,遂向楚求援,而泓水之戰後被迫服楚的宋國,見文公勢大,且尊王有德,故轉而依附。楚國爲鞏固其在中原的固有地位,決定興師以伐齊、宋,藉以遏制晉國的南下、東進之勢。晉國亦看出若想定霸中原,必先破強楚,故而文公親率三軍,揮師南下,晉楚之戰,一觸即發。
戰役之初,楚國在征討齊國的同時,亦率陳、蔡等諸國聯軍圍困宋國,宋向晉求援。對於晉國而言,如不救宋,其必不敵而降楚,晉之圖霸大業也就無從談起;若救宋,而晉宋相距甚遠,又有曹、衛兩國爲阻,此二國皆爲楚之下邦,晉若遠道救宋,恐受曹、衛與楚之夾擊。大夫狐偃審時度勢,向文公獻上一條妙計,即晉軍不徑直援宋,而就近攻擊與楚相親的曹、衛,調動楚軍北上馳援,則齊、宋兩國可保。此計高明之處在於:既可讓晉軍擺脫自身長線突擊而背腹受敵的窘境,又可迫使楚軍北上,晉軍則以逸待勞,反客爲主,可謂是“致人而不至於人”的好計。晉文公旋即採納此計,並一舉攻破曹、衛,但楚軍竟不爲所動,仍舊全力攻宋,宋國眼見不支。文公見此情形,自覺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但晉國僅憑一己之力與楚相敵並無必勝把握。就在此時,中軍元帥先軫提出一策,讓宋國以重寶賂秦、齊,邀兩國說楚釋宋,而晉反執曹、衛二君,且分其與宋,楚怨宋而絕秦、齊,秦、齊怒,必助晉而伐楚。文公依計而行,秦、齊果出師助晉。楚成王【1】見形勢不利,又恐秦乘機以襲其後,故自退至申邑,並令圍攻宋都商丘的楚軍回撤。但楚主將子玉【2】,驕傲自負,執意與晉一決。成王蛇鼠兩端,雖同意子玉出戰,但又不肯起傾國之兵增援,僅派宗人六百爲助。子玉見兵力不濟,故派出使者宛春休戰求和,前提是晉許曹、衛復國,楚亦釋宋之圍。此舉使得文公頗爲爲難,若允和,三國可存,而德在楚;若不允和,三國俱亡,而怨在晉。爲爭取主動,先軫諫文公,先使曹、衛絕楚,而後復兩國,再拘楚使以激怒子玉,使其自來尋戰。先軫妙算不差,子玉見使者被拘,又失曹、衛兩二國,果然暴怒,揮軍殺向次於曹國的晉軍。文公見楚軍北上,遂令三軍退避三舍(九十里),名義上,是爲了兌現其亡楚時許下的承諾;實際上,卻是爲了爭取輿論,避楚鋒芒,誘敵深入,使輕狂的子玉更加的輕狂,使疲憊的楚軍愈加的不堪,在於晉有利之地,會合秦、齊主力,與楚決戰。子玉剛而乏謀,窮追不棄,兩軍對陣與城濮之地。此時,晉軍針對楚軍遠道行軍,思想準備不足的缺點,早已定下戰法。大戰之初,晉左翼下軍佐將胥臣【3】以虎皮蒙馬,出其不意地向由陳、蔡軍組成相對較弱的楚軍右翼發起猛衝。陳、蔡軍準備不足,人馬皆驚,戰陣崩解。晉軍順勢攻殺,利落地解決了陳、蔡聯軍。之後,先軫命晉國右翼上軍佯退,下軍於陣後拖柴揚塵,亦造撤退假象。子玉不知是計,下令全軍追擊。楚左軍立功心切,推進過猛,致使側翼暴露。晉軍主將先軫見楚軍中計,立即變陣,以最爲精銳的中軍橫擊楚軍之左軍,同時誘敵的上軍乘機回師,夾擊楚軍。楚左軍頓時崩潰,子玉見勢不妙,慌忙收兵,退出戰場,方纔未全軍覆沒,但事後自覺罪重難逃,引咎自盡。城濮之戰後,文公於踐土朝覲天子,會盟諸侯,向周王獻俘,實現了其既定的“取勝定霸”之目的,晉國至此雄霸中原。
城濮之役,晉軍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定霸中原,其原因是多層次的。首先,從靜態上看,晉文公虛懷若谷,廣泛徵求並勇於採納先軫、狐偃等謀臣的意見。主將先軫,一代名將,膽略超羣,是中國古代最爲著名的軍事指揮家之一,尤其擅長大兵團會戰。反觀楚軍,楚成王舉棋不定,屢屢延誤戰機,戰而不願傾國決戰,退而又不捨中原霸權。主將子玉,狂妄輕敵,剛愎不仁,又無良策奇謀,雖得帥位,實是庸才。其二,從動態上看,自戰役之初,晉軍主將先軫不就楚軍之便,準確選擇鄰晉的曹、衛二國爲突破口,大膽切入,進而將之作爲日後與楚作戰的基點。接着其又運用高超的外交謀略爭得秦、齊兩大強援,戰略上孤立楚國,營造有利於己的態勢。隨後又主動“退避三舍”,避開楚軍鋒芒,以爭取政治、外交和軍事上的主動,誘敵深入,與秦、齊主力會合,集中優勢兵力,伺機決戰。同時,在戰術上,先軫大膽“示形動敵”,將“避實擊虛、分割圍殲”等戰法演繹得淋漓盡致,令人歎服。相比之下,楚軍子玉的臨戰指揮則顯笨拙,軍情判斷失當,直接導致此役楚軍的敗亡。其三,從軍事思想上看,晉軍始終以“詭詐”作爲其指導思想,積極運用謀略,欺敵誤敵。這與齊桓公、宋襄公的傳統作戰理念大相徑庭,代表了當時軍事指揮學的發展潮流。春秋末年兵聖孫武在此基礎上加以深化,提出了“兵者,詭道也”的著名命題。其核心思想可以理解爲:戰爭是敵我雙方爲了一定利益和政治目的而進行地暴力對抗,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勝利。軍事指揮者的任務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條件,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採用一切可以採用的手段,去奪取戰爭的勝利。戰爭固然是交戰雙方兵力物力的較量,更是雙方指揮者智謀韜略的較量。該命題徹底否定了以“尚禮”爲特色的商周軍事思想,將仁義與軍事相剝離,政治必須注重仁義,而戰爭只對勝負負責,這與如老子的“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不謀而合。爲輔助這一作戰思路,孫子結合前代戰史,創造性地提出了著名的“詭道十二法”,即“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前四法,以主動示形爲主,使對手產生錯覺;而後八法,注重因敵變化,欺敵誤敵,從而到達“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目的。“兵者詭道”命題的提出以及“詭道十二法”的形成標誌着中**事學的發展進入了全新的歷史階段,而城濮之役的案例積累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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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成王(?~前628年),羋姓,名頵(一作惲),春秋時期楚國國君,楚文王少子。前672年殺其兄楚王堵敖而自立,前628年爲太子商臣所困,自殺。
【2】成得臣(?~前632),羋姓,成氏,名得臣,字子玉,若敖氏後裔,春秋時楚令尹。城濮(今山東鄄城臨濮集)之役中敗於晉軍,引咎自殺于歸途中。
【3】胥臣(生卒年不詳),晉軍將領。
作者題外話:該文章於2010年2月21日,被收錄到【新浪文化博客讀書隨筆欄目】,飛刀在此感謝博導老師和【文化博客_讀書頻道】的指點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