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說話的人, 其聲音清晰又明瞭,像是不可彎曲的青竹,懷瑜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 手指在袖子裡握着, 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句, 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看着說話的人。
張問鏡坐的筆直, 目視前方, 一字一句,在此衆目睽睽之下,戰戰兢兢之中, 說的竟也鏗鏘有力。
懷瑜卻不僅爲他擔心,他是最知道趙稷平時最喜歡折騰敢反抗他的人, 或許是說厭惡更爲恰當, 問鏡這樣說雖然是爲堅持自己的清白, 但是,卻不知道是不是會弄巧成拙。
倘若趙稷因此而盛怒, 要降罪問鏡,自己是要求情呢,還是求情呢,還是求情呢……
懷瑜默默地想,趙稷如果說是什麼要單獨查辦問鏡的話, 自己還是要作證的, 況且問鏡是天下皆知的聰慧之人, 寫出的文章也讓人爭相傳閱, 無論怎麼說, 也沒有作弊的道理
趙稷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的看了張問鏡一眼, 那一眼冷若冰霜,開口說話猶如三九寒冬
“呵——誰不會說天理昭昭,但是你如何來解釋和他們一樣的答案?還是他們都是抄寫你的答案?這可是說朕之監考官,全是又聾又瞎之人,還是說,此屆三千文士,只出你一個張問鏡?”
張問鏡咬了咬牙,這話明明白白是在諷刺他,卻太難反駁,他只用餘光去看那刮到他眼前的試卷,只看兩三行,便知道那是自己的行文特點。
卻是別人寫出的東西。
張問鏡自然不能說——是抄寫他的文字,考試場上,監考之事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更沒有人來偷窺他的試卷。
但是卻和別人寫出一模一樣的東西,只能說明提前通過氣,或者,更爲明白的說法,是有人泄露題目,然後他們抄襲了同樣的東西。
但是,他是絕不認這樣的污名落在他的頭上,因此就算說出來無人相信,也必須要說出來。
趙稷卻沒有心情去聽,因此只留下一句不必多解釋,他自有分寸。便離開此地了,走的時候看也沒看在場的人,因此他離開之後,全場的人都發出此起彼伏的哀嘆聲,又對跪在中央神態各異的幾位學子指指點點,多是鄙夷憤怒,讓這些學子哥哥灰頭土臉,不敢開口反駁一句話。
唯有張問鏡擡起頭,只和懷瑜對視一眼,便仰起頭看着天空,又忍不住想,想這樣的事情,爲什麼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難道自己一生之謀劃,就要斷在這裡?!
又想自己一生,爲何如此命運多舛,還是不該入神京,不該走這條路嗎?!
懷瑜見趙稷走了,也扶着椅子緩慢的站了起來,正想要說些什麼來寬慰問鏡——雖然自知出了這樣的事情,什麼寬慰都是無用,但是總比什麼都不說的強。
但是他還沒有走過去,便有一名太監帶着士兵闖了進來,揮了揮手,一點情面也沒有的便把十個人全都控制了,又往外拉去,其中不少是官宦富貴之人,甚至和前來參加宴會的臣子有些關係,但是臣子們也只是站了起來望着被拉走而已,卻不敢開口要求放人,只能和身邊的人面面相覷着,傳遞着各種的信息。
那太監尖嘴戾聲的說聖上已經回去了,請諸位大人先回去府中罷,有什麼事宜,一併到明日早朝再議,今日不見任何人,也不必過去說情,或者說些什麼其他的言語,今日若有說情的,那連帶一應文考所涉及官員,一併去吃個牢飯,自然也沒有所謂的。
懷瑜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朝雲便已經扶住了了懷瑜的胳膊,又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君後,先去看看聖上罷,這裡我來應對。”
懷瑜和她對視一眼,朝雲推了推他,往外引了去,懷瑜本想說趙稷有什麼好看的呢,但是話到嘴邊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於是原地糾結片刻,終究還是放棄去追問問鏡,往宮內走去。
看到問鏡一臉冷漠的被那些侍衛拉扯着,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道到底是文人墨客,其中或許有所誤會,日後要做官的,何至於這般粗魯的對待,且好好的帶路去也就是了,亂做什麼!
然而衆目睽睽之下,又能有什麼誤會,只是礙於他君後的身份,那太監知道聖上對君後的情感,不敢造次,讓人鬆了壓着才子們的手,只出身呵斥快點走就是了。
懷瑜跟着也要離開的時候又被羣臣喚住,請他多多勸慰聖上,今日之事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聖上該震怒,但是諸位才子且是無辜——就算是有人舞弊,萬萬不能全都打死,更何況文考一應官員,雖有品行不端,然而要一併下獄,豈不是更爲不妥,請聖上一定三思才行。
其言之切切,到讓懷瑜站在那裡進退不得,心內想着既然知道天子震怒如此恐懼,又爲什麼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又想學子作弊或許和在場的官員沒有什麼關係,若被牽連也太冤枉。
但是此時此刻他也不知要說什麼纔是最正確,因此只能說本宮盡力,便轉身離去了,留下滿地心懷忐忑的人。
然而懷瑜又何嘗不是心懷忐忑呢,他本是爲了放鬆心情纔過來,誰知道撞上這樣的事情,
懷瑜出去御花園的時候趙稷已經沒有了影子,於是便跟着往御書房跑去,這個時候,也只有御書房可以去找人了。
他總不會去屋子裡睡覺。
但是懷瑜被攔在了御書房外,趙稷說不見任何人,真的就是不見任何人,門口的侍衛鐵面無私,並不因爲他的身份而破格讓他進去,懷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因爲深知沉重,便站不下去,就要回去,卻又聽見裡面一陣的杯盞破碎的聲音,又有一聲石破天驚的“滾!”傳出來,很是讓人心悸。
片刻之後,裡面出來一名太監,是跟在趙稷身邊的人,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一瘸一拐的,衣襬上還有灰塵,大約是捱了打,被腳踢了,這般嚴重,看起來趙稷果然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