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

別在我的墳前哭, 髒了我輪迴的路

林好的死像是一記重錘,頃刻間就將林家砸塌。

自林好離開,林翹就一直渾渾噩噩;林爸林媽似乎在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鬢角爬滿白絲;就連一向都鎮定自持的葉一徑都彷彿失魂的木偶一般, 神情空洞, 鮮少言語。

林好的整個葬禮, 基本上是由蘇寧一手置辦起的。

此時此刻, 白髮人送上了黑髮人,林家爸媽也已經沒有心思再去理會這小女婿的性向問題,一切都只交由了他全權敲定。

蘇寧連續奔波了幾天, 不僅要處理林好車禍的後續以及出殯事宜,還要照顧林翹一家三口。爲了方便照應, 他暫時搬到林家去住, 每天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對付。反正這種時候, 也沒人會在意他爲什麼不與林翹同房。

最後到醫院去看林好遺體的那天,林媽哭到昏厥, 醫生本是要她住院幾天,卻終於耐不過放她回家。

可幾天以來,老太太身體本來就差,又食不下咽,更是臉色蒼白, 虛弱不堪。

幾乎每天晚上, 林媽都會在半夜驚醒。

蘇寧本來就睡不慣陌生的地方, 有些淺眠。

林媽晚上從房間出來, 怕哭聲吵醒了好不容易纔睡着的老伴, 卻沒想倒吵醒蘇寧。

蘇寧自然不會放林媽一個人痛哭,總是細心安慰。

如此幾天。

林翹一晚睡不着覺, 從房間出來,見蘇寧陪在林媽身邊,又見蘇寧蒼白臉色,想起他本是耐不得這樣夜夜熬的。

林翹咬了咬脣,林好在時,家裡面什麼事情也都不需要她來操心。

父母偶有小病,總是林好再忙也會親自抽出時間照顧,根本不讓林翹費上一點點的心思。而林翹自小到大,也是事無大小,都有林好照顧。

小的時候,同桌吃飯,同是家中女兒,可林翹守在電視前看動畫的時候,卻是林好去幫忙林母擺碗,林翹偶爾多吃加飯,也是林好接了飯碗幫她去加,吃完的時候,更是每次都是由林好收拾,從不讓林翹動上一個手指。

甚至林翹中考的時候,林好還住在家裡,臨考之前的文具都是林好整理。

林翹細想着過往種種,她一直都被保護在林好的羽翼之下,從來都是過着最單純無憂的生活,而從未想過如果有一天林好不在那會怎樣。

不遠的沙發上,蘇寧聽見她開門的聲音,便擡起頭來,滿眼的擔心。

林翹衝他微笑了一下,走過去,坐在同樣也已經發現了自己出來的母親身邊,卻先衝蘇寧道:“到我屋去睡一會兒吧,我陪着媽。”

蘇寧詢問似的看着她。

林翹給予肯定的點頭。

蘇寧想了想,起身去了林翹的房間。

見房門關上,林翹伸手擁住自己不知何時便已虛弱蒼老下去的母親,低聲安慰。

從前,一直都是林好在照顧她的,現在林好走了,她能做的,就只是代替林好照顧好父母,而讓林好走得安心。

出殯的那天,來了很多的人。

林爸林媽的情緒已經臨近一個崩潰的頂點,這幾日一直沒怎麼露面理事的葉一徑也面色蒼白得好像隨時會昏厥過去。

蘇寧雖基本上已將事情安排妥當,可林翹看得出來他眼底的疲憊以及在面對這一干陌生人時的不耐。

來的人裡面,未必全都是爲林好的死而來的,倒有些人是爲了要尋找一切機會來與林父這位重要領導攀話。

雖然長在高幹家庭,可林翹一直都不喜歡這些虛僞世故的東西,林家的人也很少會讓她接觸這些。從前若有什麼必須出席的場合,都是林好緊緊的拉着她的手將她護在身後與那些人應酬,而根本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逗她說話。

只是林好已經不在。

林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父母身邊,將不停與他們攀話的人隔開。

他們只是想要攀話而已,說什麼節哀順變,保重身體,自以爲是勸慰,其實卻不過是增加了白髮人的心傷罷了。

見遺體最後一面的時候,林媽又一次哭暈了過去。

好不容易同蘇寧一起勸動林父陪林媽到車上休息,林翹臉上的淚擦了又流,卻一直努力的自制着,讓自己撐住。

等待火化的時候,葉一徑一直蒼白着沒有表情的臉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林翹不時的注意他一眼,幾天以來,葉一徑的狀況在林翹看來其實是比父母更讓人擔心。

至少父母還會哭,會發泄情緒,可林翹覺得,葉一徑卻像是被抽空了一樣,甚至就連見林好的最後一面時,他都滿眼空洞的站在那裡,滴淚未流。

林翹正想着,突然有人聽見有人叫她,順着聲音去看,卻看到好久沒見的陸宗。

自從上一次吵架,兩個人就再沒見過,此次再見,卻讓林翹感覺陌生。

只是此刻,林翹已經沒有了與陸宗吵架的心力,勉力一笑,林翹問:“你怎麼來了?”

陸宗滿臉的不贊同,“爲什麼這麼大的事兒沒有告訴我?如果我不是聽別人說,都不知道令姐……”

林翹搖搖頭,“陸宗,我很累,別質問我……”

陸宗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林翹已經把視線又轉到葉一徑一邊,他不對勁,很不對勁。

突然一個女人出現,走到葉一徑面前,女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葉一徑隨她去了沒人的角落。

林翹見了,皺了下眉頭,那女人看起來很眼熟,可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不由自主,林翹邁步往那兩個人說話的地方走過去,只是沒走兩步,便被陸宗一把拉住,“林翹……”

她看了陸宗一眼,疲憊道:“有什麼話,我們以後再說,好嗎?”

林翹微微的使力掙開陸宗,繼續向葉一徑的方向走。陸宗沒法,只得跟着。

葉一徑和女人站在一處小角落裡,林翹沒有走得太近,就在一排矮鬆後停下。

裡面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隱約傳過來。

女人說:“一徑,林好的死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是車禍,不是嗎?你其實沒有必要這樣自責。”

葉一徑的語氣淡漠:“我已經說過了,請你不要再來見我。”

女人很受不了的嘆氣,“一徑,我知道你傷心,可是我們沒有必要這樣對不對?我們……”

葉一徑打斷她,“不要再來了,我最後說這一遍。”

葉一徑轉身,要離開。

女人憤怒,喊叫,“葉一徑,你別不識好歹。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別忘了,你能有今天,都是你老丈人的提拔,要是他知道他的寶貝女兒是在看見你和我上 牀之後死的,你以爲他會原諒你嗎?”頓了頓,女人緩和的口氣,“其實,如果你真的要分手,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大家好聚好散嘛。不過一徑,你之前答應過我的那個政府項目,你還是會給我的,是吧?”

葉一徑聽她說完了,也沒回應,繼續往前走。

女人又急了,威脅,“葉一徑,如果你不把項目給我,我就把你跟我乾的好事告訴你老丈人,讓你什麼都沒有。”

葉一徑沒理她,卻已走到矮鬆旁來,他站定了一下,看了一眼咬牙站在那裡的林翹,沒有說話,走到了一邊。

女人追出來,這時也纔看到林翹,白了下臉,卻又突然衝着林翹身旁的陸宗惡意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陸經理,真是巧呢,不過很抱歉我還有事。”

林翹的心頓時又緊縮了一下,她想起來爲什麼會覺得女人眼熟了。那女人,她分明就是在陸宗的公司見過的。

等女人走了,林翹纔去看陸宗。明明有足夠的時間,可難得的,陸宗臉上竟還帶着狼狽。

林翹突然譏諷的笑了一下,隱隱的抓住了一個重點,“那女人,同葉一徑的關係,你早知道,是嗎?”

世界,真是何其之小。

陸宗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最終沒能找到任何可以解釋的東西。

林翹冷淡的拋下最後一句話,“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然後大步離開。

沒走幾步,被一個人猛的拉住。

林翹擡頭,見是蘇寧,瞬間淚流滿面。

蘇寧慌了一下,雖然林翹傷心,可這兩天卻也努力剋制,此時又突然像是失去控制,不由急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林翹好久才說出話來,“我心疼,心疼我姐……”

斷斷續續的講了剛纔聽到的話,林翹問:“我現在該怎麼辦……”

蘇寧沉吟了一會兒,“暫時別對別人說這件事情,尤其是你爸你媽,他們受不住更多的刺激了。”

林翹咬牙點頭。

林好的骨灰出來時,林翹將它們小心的收進骨灰盒,沒有讓葉一徑碰上一下。

甚至葉一徑自己也一直沒有靠近,直到林翹將骨灰盒安置妥當,放上照片,又上了香時,葉一徑看着白煙飄渺後的半身照片,才突然彷彿如夢初醒似的,瞪了下眼睛,淚蓄眼底。

林翹瞥他一眼,冷淡道:“別在她的墳前哭,髒了她輪迴的路。”

葉一徑看向林翹,面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