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陸鳴……”只聽陸巖嘴裡唸叨了幾句。隨即嗅嗅鼻子,注意到了插在花瓶的花,稍稍驚訝地問道:“這是那來的?”
女人瞥了陸鳴一眼,小聲道:“他帶來的……”
陸巖伸手從花瓶裡抽出一支,放在鼻子跟前貪婪地嗅了一會兒,然後盯着陸鳴仔細端詳了一番,最後點點頭,扭頭衝女人說道:“像……像我大哥……這是最像的一個……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女人楞了一下,隨即笑道:“我聞着味道挺好,香而不膩,倒是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怎麼?爸,你認識這花?”
陸巖又閉着眼睛嗅了一會兒,這才睜開眼睛說道:“這是野堇菜,每年的四五月間,梅源村的山坡上到處開滿了這種花……”
說着,忽然衝陸鳴問道:“這個季節山上還有這種花嗎?”
陸鳴注意着陸巖的反應,心裡一陣興奮,知道自己的用心選的這束花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不過,他不敢在陸巖面前撒謊,於是說道:“山上已經沒有了,不過,因爲這種花有藥用價值,陸家鎮有人工栽培……”
陸巖點點頭,似乎心情好起來,衝女兒說道:“還是他懂我的心……尚友的孫子給我帶來了家鄉的味道……好好……”
女人瞥了陸鳴一眼,眼神中似有一絲讚許的神情,隨即對陸巖說道:“爸,你也真是的,如果知道你喜歡這種花,我讓人每天給你採來就是了……”
陸巖說道:“也說不上喜歡……男人怎麼會喜歡花花草草……只是,突然聞到這股熟悉的香味,讓我想起了梅源村……想起了尚友……”
正說着,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保姆走過去開了門,只見一名男醫生帶着一個護士走了進來,陸鳴注意到這個醫生的軍銜竟然是上校。
“首長,該吃藥開了,今天精神挺好啊……”男醫生笑道,一邊瞥了陸鳴一眼。
陸巖接過護士遞過來的藥扔進嘴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白開水,然後一仰脖吞了下去,喘息了一會兒,說道:“今天見到了老戰友的孫子,心裡高興啊……”
男醫生又瞥了陸鳴一眼,笑道:“高興當然好,可也要注意休息……”說着,看看錶,繼續說道:“我不得不提醒您老人家,再過半個小時必須上牀睡覺……”
陸巖擺擺手說道:“那你就別耽誤我的時間了……”
男醫生笑笑,就帶着護士出去了。
陸鳴一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等到房門一關上,馬上說道:“爺爺,其實我看過你寫的那本書之後就一直想來看你,可又不知道你在哪裡……”
陸巖點點頭說道:“我聽說了,那個……徐明,說你出錢拍電視劇……好好……我說了,等電視劇拍好了,只要我能走路,一定去參加首映式……”
陸鳴馬上哭喪着臉,一臉悲憤地說道:“可他們不承認我是陸雲軒的孫子……說我冒充的……”
陸巖好像知道這回事,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也沒必要太在乎這麼名分……
二三十多年前,那時候你恐怕還沒有出生,組織上曾經派人到陸家鎮尋訪過你們一家人的下落,遺憾的是那時候你奶奶已經不在人
世了,而你父親……”
陸鳴小心翼翼地問道:“爺爺,是不是因爲我父親的問題,所以政府不承認我的身份……”
陸巖還沒開口,女人就搶先說道:“這還不明白嗎?你爺爺已經被他們神化了,不能有任何污點,你父親是個殺人犯,而你又來路不明,所以,你可以說自己是陸尚友的孫子,但不能說是陸雲軒的孫子……”
女人一句話就像是驚醒了夢中人,心想,對呀,陸雲軒現在是家喻戶曉的英雄,可知道陸尚友這個名字的人幾乎沒幾個了。
女人的話分明是暗示自己只要坐實和陸尚友的爺孫關係,實際上也就變相確定了自己和陸雲軒的關係。
並且還不會有人來找自己的麻煩,也許,自己準備在梅源村搞一個大型祭祖儀式的計劃可以實施了,只要不提陸雲軒,誰能說自己是爲了攀附烈士冒名頂替呢?
心裡這麼想,可陸鳴臉上仍然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哼哼道:“我就奇怪了,難道烈士的家裡就一定都是好人嗎?再說,我父親都去世十幾年了,難道死人都不許認祖歸宗嗎?”
陸巖咳嗽一聲,擺擺手說道:“你別管人家承認不承認,只要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可我一眼就能認出你是尚友的孫子……
那時候他也就跟你差不多大……我們幾兄弟整天形影不離……哎,想起來就跟做夢一般……對了,你叫什麼?啊,陸鳴……”
陸鳴見陸巖的眼睛好像有點睜不開了,急忙說道:“爺爺,我帶來一樣東西給你看看,說不定你以前也見過呢。”
陸巖好像沒有聽見,嘴裡繼續嘀咕着。
女人瞥了一眼陸巖,說道:“什麼東西?”
陸鳴從包裡面小心翼翼的拿出祖傳的家譜,放在陸巖面前說道:“這是我們陸家的族譜,是我父親傳下來的……”
陸巖伸手拿起族譜看了一眼,然後哆哆嗦嗦地翻開了第一頁,眼睛突然就睜大了,激動地說道:“啊,這是……這是……我見過,見過……這是陸大將軍的嫡系家譜啊……對了,我還記得是在第三頁……第三頁……”說完,顫抖着手翻到第三頁,可手抖的厲害,好一會兒都沒有翻到。
女人急忙幫他翻到了第三頁,說道:“爸,你別激動……這不是第三頁嗎?”
“把……我的眼鏡……眼鏡拿來……”陸巖顯然老眼昏花了,有點急迫地說道。
保姆快速走進裡面屋子拿來一副老花鏡給他戴上,只見他一根手指頭順着書的上面慢慢比劃着一路往下,最後激動的顫聲道:“紫燕……你看……你看……陸濟源……這就是……就是你爺爺啊……”
陸鳴聽了陸巖的話嚇了一跳,因爲陸濟源可是自己的曾祖父,怎麼突然成了陸紫燕的爺爺了?如果自己的曾祖父是陸紫燕的爺爺,那自己的爺爺陸尚友和陸巖豈不是親兄弟?
對了,怪不得陸巖和爺爺關係這麼密切,不用說,他肯定是自己曾祖父在外面風流快活的產物,跟自己爺爺應該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陸鳴怎麼會失去和陸紫燕攀上關係的機會?馬上故作一臉詫異地說道:“陸濟源?那是我曾祖父啊……怎麼?難道你是……是我的二大爺……”
陸巖的的注意力全在家譜上了,好像沒有聽見,陸紫燕卻聽得清清楚楚,擡頭瞥了陸鳴一眼,那眼神很複雜,既像是看着自己的一個窮親戚,又像是帶着無限的憐憫。
只聽陸巖忽然驚訝地問道:“怎麼尚友也上家譜了……以前沒有啊……啊,還有陸兆南……”
陸鳴笑道:“爺爺,這是我父親找人寫上去的,我父親的名字是我找人寫上去的……”
陸巖點點頭,說道:“好好……他們都不在人世了,自然要寫上去……”猶豫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這家譜能不能留下給我看幾天?”
陸鳴稍稍一愣,說實話,對他來說這本家譜不僅是祖傳的珍寶,還是他堅守自己陸大將軍嫡系傳人頭銜的最有力證據,換做別人碰都不讓碰,更何況還是借閱呢。
並且,他擔心陸巖拿走這本家譜如果不還的話,自己找誰要去?難道爲了跟他女兒攀個關係就把這麼珍貴的祖傳寶物拱手送人?
不過,這種擔心也只是在腦子裡一閃而過,隨即就咬咬牙大方地說道:“當然可以,既然你是我二大爺,我的家譜也就是你的家譜一樣……”
陸巖似乎很高興,點點頭說道:“好好,你父親總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陸鳴還想給陸巖和陸紫燕增加一點深刻的印象,趁機問道:“爺爺,你見過我奶奶寫的字沒有?”
陸巖一愣,疑惑道:“你奶奶?”
陸鳴從包裡面拿出王奎給他的那張契約,送到陸巖面前,蹲在他身邊說道:“我爺爺離開梅源村之後,我奶奶把那棟老宅子賣給了王奎,這是當年她親筆留下的字據……”
陸巖又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忽然渾身微微顫抖,激動地說道:“沒錯……跟過年時候寫的對聯一模一樣……你奶奶可是個有文化的人啊,還教過我認字呢……”說到這裡,忽然聲音哽咽着叫了一聲“嫂子啊……”
陸紫燕急忙拍着陸巖的脊背說道:“爸,別激動……難道忘了醫生的話了嗎?”說完,狠狠瞪了陸鳴一眼。
陸巖喘息了一陣,忽然盯着陸鳴說道:“王奎?你剛纔說王奎?他買下了你家的租屋?”
陸鳴點點頭說道:“是啊,不過,我已經把租屋贖回來了,還買下了我們祖墳附近的幾十畝地,準備在那裡修建一個大祠堂……”
陸巖急忙問道:“這麼說祖墳還在啊?”
陸鳴笑道:“當然在,我曾祖父陸濟源的墳也在,租屋的樑上面還刻着他的名字呢……”
陸巖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好好……對了,那個王奎呢?”
陸鳴說道:“上個月去世了,我還去參加了他的葬禮……”
陸巖呆呆地楞了一會兒,嘴裡唸叨着“也沒了……都沒了……”
陸鳴小心翼翼地問道:“爺爺,既然你這麼想念家鄉,爲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回去看看呢?”
只見陸巖嘴脣一陣哆嗦,良久才似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們幾個人……發過誓……此生再也不回……陸家鎮……”
陸鳴一愣,隨即似乎明白了陸巖這句話的含義,心想,不用說,陸家鎮的滅門慘案可能一直折磨着他們的良心,以至於發誓此生不再回故鄉,多半是沒臉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