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章

一夜好睡, 早起時舒遠精力充沛。

做完麻醉測試後,舒遠和媽媽一起去醫生辦公室聽黃醫生制定的手術方案,董立彬正在另張寫字桌上寫報告。

黃醫生跟舒遠說, “這次要進行兩個手術, 膽囊切除和胰腺囊腫內引流, 不能做微創, 我們只能開刀。膽囊切除很簡單, 囊腫內引流稍微複雜點,我們考慮到囊腫有復發的可能,所以會在你的大腸上截取一段下來接在囊腫上••••••”

好像挺複雜的, 舒遠有點呆。

黃醫生和舒媽媽討論半天后問舒遠,“你有什麼意見嗎?”

舒遠皺眉頭, “爲什麼我這麼年輕就要做終身制無膽英雄?我捨不得我的膽, 它要這麼早退休嗎?那等我老了死掉的時候, 身上的零件不是很不齊全?這也太~~傷感了。”

黃醫生很正經的安慰舒遠,“不要這麼想, 其實很多老了死掉的時候,身上的零件~~”大概是覺得這麼說不符合專業醫生的形象,改口,“是說器官~~都不是很~~”黃醫生快詞窮了。幸好有個十六七歲精神不振的少年進來救他。董立彬看到那位少年就拿起他一直寫的那分報告和他出去了。

“16牀昨天晚上過世了,心臟衰竭。”黃醫生終於找到擺脫舒遠那個話題的理由, 說:“昨天他兒子看護他的時候睡着了, 還是護士巡房的時候發現16牀已經沒有呼吸, 我們搶救無效。”

16牀~~?舒遠心跳了很久方清醒過來, 黃醫生說的是16牀, 她現在住19牀。她此時才發現,原來當時的自己曾經與死亡那麼近距離。

好像看出舒遠的恐懼, 黃醫生安撫她,“聽你媽媽說你最近掉了很多頭髮是嗎?不要擔心,是肝腎功能有點受損的關係,手術後好好調理會好的。其實我也掉了很多頭髮,工作壓力太大的關係,正常的。”

舒遠看着黃醫生一腦袋黑亮濃密的頭髮,笑。

她覺得自己是個好運的人,這輩子碰到很多好人。

有件事情很奇怪,舒遠喝了很多潘瀉葉泡的水,還是不拉肚子。是不是手術前拉肚子是很重要的事情呢?舒遠記得以前和死黨爲了減肥,曾用過的那種什麼纖維素,喝下去拉肚子效果倒是很明顯的。星期天,中午的醫院靜悄悄一片,舒遠離院。

離院其實只是想和死黨找到那個賣口服纖維素粉的商場。不過反正出去了就又跑去公園劃了划船。啊,公園的荷花開的太漂亮了,舒遠趴在船裡哀號,“爲什麼不是到十月再手術?我可以看完荷花再被屠宰啊,我的零件即使壞了,也能和我共存過這個夏天~~”

可是,她還是要做手術的,不然那一天餓不是白捱了?那難喝的潘瀉葉不是也白喝了?

舒遠當然要回醫院,酷暑之下,跑出一身大汗。

剛進病房,驚見董立彬穿着便服,白衣黑褲,玉樹臨風般站在她病牀前發呆。

見到舒遠,聲色俱厲,“這一下午跑去哪裡?手機也不帶?都跟你說過你身上又囊腫不能被撞到,怎麼不聽話呢?”

舒遠本來想回一句,可是太渴了,懶得理這神經醫生。

天啊,好熱,舒遠抓本雜誌邊扇風邊喝水。這間病房的空調怎麼這麼不強勁?想調大點,醫生又有意見,“出完汗吹冷風,不怕感冒嗎?你還要不要做手術?”

舒遠決定不理醫生到底,把拉肚子效果很好的果維素添在水杯裡,晃晃,一仰脖喝光。

董醫生真的非常麻煩,他檢查完舒遠丟在桌子上的包裝紙,怒上眉梢,“你想氣死我嗎?你只有半個胰腺了你懂不懂?怎麼敢亂吃東西?”

真是老虎不發威,就被當病貓。

舒遠火大,同樣怒氣衝衝吼回董立彬,“你是誰啊,敢在這裡對我鬼叫?誰讓你那潘瀉葉不好用,我喝了就是不拉肚子我當然要想點辦法了?”

“你不拉肚子可以告訴我,我給你想辦法!你爲什麼要自己想辦法?你這麼有辦法幹嘛不自己給自己動手術?”

舒遠無言以對,是誒~~不過~~這廝也不用說這麼刻薄吧?

再說,他又在這裡瞎操什麼心啊?難道喝點果維素她那半粒胰腺就會再次造反嗎?危言聳聽!

哼!上個月不是還裝不認識自己嗎?現在這麼假~~舒遠的不滿和氣憤全寫在眼睛裡,毫不避讓的回瞪着董立彬•••••

兩人針尖對麥芒的僵持不下,練了半天眼神,董立彬認輸,態度緩和,溫溫柔柔的,“你別生氣,對身體不好,有件事情我得解釋一下•••••”

“19牀?舒遠是不是?”門口進來一個醫生,招呼過董立彬,就問舒遠,“你家裡人呢?”

“出去了,什麼事情?”

“你好,我是你明天手術時候的麻醉醫師,來和你籤術前麻醉協議書的。”

“我可以籤嗎?”

“可~~可以是可以,但是~~”

“拿來,我籤。”舒遠抓過協議書,豪氣干雲,落筆無悔。

“你看都不看?”麻醉師大概沒見過這麼痛快的病人,很沒專業形象的張大嘴巴,“你不看看嗎?”

舒遠鼻子裡哼氣,“我看有個屁用?你辦公室有一抽屜這種印刷好的東西吧?每個病人籤的不都這玩意兒,我光看有用嗎?再說我真死了也不會讓我媽跟你們打官司的。我聽人家說,私人跟公家打官司從來不會贏,醫療糾紛的官司病人家屬也很少贏。反正我有保險,有那功夫還不如讓我媽再生一個,拿我的保險費坐月子呢。”

舒遠這次遇見的麻醉醫師和上次遇見的麻醉醫師相當不同,這次的表情很多。聽完舒遠的話又是搖頭又是笑, “19牀,舒遠是吧?謝謝你的信任。”

董立彬在一旁卻噗哧樂出來,調侃舒遠,“養你這麼牙尖嘴利纏人的女兒你媽已經很夠了吧?我打賭令堂不願意再養一個。太麻煩。”

舒遠想把麻醉師的筆丟到這可惡的醫生臉上去,卻被他眼疾手快將筆抓到手裡,對舒遠一笑,笑的那個春光燦爛,好像撿到寶了似的。這廝,得意個什麼勁兒~~舒遠氣得肚子痛~~來了來了~~那個果維素,真的比潘瀉葉好用,舒遠一晚上拉了好幾次。

手術前舒遠不能避免的再次被插胃管,這次爲董立彬親自上陣。舒遠盯着他手裡的管子,極沒種靠在枕頭上,抗議,“這次不要想呼嚨我,我知道有細的透明塑膠管,我不要粗的。”

“不是粗的,董立彬毫不憐香惜玉,六親不認,打開石蠟瓶子,“細的,透明塑膠管子的用完了。”

是細的磚紅色橡膠管子~~舒遠抗議無效。一如既往,沾着石蠟的管子一插入鼻腔,又嘔又咳,折騰半天,兇董立彬,“你怎麼這麼半天也沒弄好?”

董立彬說,“你要往下嚥啊,你不吞嚥下去,當然弄不好。來,堅持一下,你行的。”

舒遠看到眼前的醫生,他不比她好多少,一頭汗,臉通紅。

舒遠不由得內疚,這會兒覺得自己沒用,把醫生難爲成這樣。勉強嚥下去那條讓人神經發炎的管子。

舒遠上次出院前,還和媽媽說,沒見識過手術室長什麼樣子就出院了,划不來。今天,她終於知道手術室長什麼樣子了。其實~~好氣派。好多亮閃閃的儀器擺在各自的位置上,看上去很有人性,隨時打算大幹一場救人一命似的。每個忙來忙去的醫生都穿款式差不多的綠衣綠褲,手術室的護士身材都很棒,皮膚都白皙,看上去都特乾淨特專業。

有人將舒遠的手腳固定在牀上,但固定的沒那麼緊,舒遠感覺新鮮,不停的扭動一下手腳,感受着手術室裡不一樣的氛圍。護士給舒遠的手腕上紮了一隻特大針頭,說,“不舒服要告訴我,現在給你吊瓶水,還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住幾牀?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手術嗎?••••

做護士的都是很有耐心的人,同樣問題問了舒遠N遍,舒遠也就不厭其煩,回答了N遍。

昨天讓舒遠簽字的那個麻醉師遲到了,主刀黃醫生帶着助手在那邊等着,很大牌的到處叫人電話招麻醉師回來,那樣的場面很有趣。

等待的時間裡,舒遠發現手術室的空調溫度低,要求,“我很冷,要蓋被子。”於是,就有護士給她蓋被子,舒遠強調,“我不能感冒,聽說手術之後的人如果因爲感冒想咳嗽的話,會痛的想死。”

過一會兒,又叫,“對不起,我想吐痰。”

很快有人替她拿來一塊好乾淨的佈讓她吐,不用這麼奢侈吧?給塊紙巾就好了啊,舒遠驚的一口痰咽回去,“對不起 ,咽回去了。”

“有點害怕嗎?”替她拿布來吐的人問,僅憑他露在口罩外的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睛,舒遠認出他是董立彬。

“有點,”舒遠承認。不過因爲看見董立彬,心裡安定不少。原來,剛纔在手術室走來走去的一大羣人裡有他在啊。問他,“你來做黃醫生的助手嗎?”

董立彬沒說話,站在舒遠牀邊,只點點頭。

想到自己破皮豁肚的樣子會被這廝看見,舒遠衝口而出,“真糟糕,我的醜樣子全被你看光了。”

董立彬好像是在笑,隔着口罩,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怎的,那些不能成眠的夜裡對他的思念,爲他掉的那些眼淚,突然在此刻統統的跑到舒遠腦子裡,讓她稍有失控,忍不住對董立彬碎碎念,“醫生,聽說做手術會發生很多奇怪的事情是嗎?以前病房的婆婆告訴我,她的一位舊同事推進手術室,一上麻藥就沒又心跳,後來沒搶救無效,死了。還有一個人,打開肚子切除膽囊的時候,膽管一碰就碎,這個人也沒救到。我呢?我會不會也這樣?”

董立彬沉默無言,只是盯着舒遠。

舒遠並不真想要答案,徑自自說自話,“要是碰到這種情況,醫生,你要救我啊,我可不能死的,我媽還在外面等我,我外婆還想我生個胖娃娃給她,等着我們家四世同堂呢。還有,我最近認識一個男生,都沒來得及跟他說我喜歡他••••••”

麻醉師終於到了,抓着只大針筒對舒遠道,“現在給你打麻藥。”

手腕上的血管,有一種冰涼的感覺,舒遠望着董立彬那雙水光閃爍的眼睛喃喃,“醫生,你要幫我,全靠你了••••••”

一隻透明物體扣在舒遠口鼻上,舒遠想,有點累,先歇會兒,還有話沒跟那醫生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