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永世無悔
陽光有些熱烈, 登岸前溫採嵐等一行四人就已經把用綠樹葉編織的草帽扣在腦袋上以阻擋一些熱量，飛鷹盤旋在空中，姿態矯健優美, 空曠響亮的嘶叫聲在這時卻多了一份煩悶之感。
附近根本沒有人煙, 腳下有許多的石頭碎石, 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它們被絆倒, 此時的四人相互攙扶着對方走在滿是黃色土石的道路上。
從剛開始的茂密草叢到現在的稀疏草木, 溫採嵐注意到越往前走，前路便越接近死灰。
“蕭染，代理盟主的選舉就要到了, 你說這次我們回去青衣會不會在？”
行走中，林絕眉突然搭上了蕭染的肩膀, 開口問道。
“目標已經失去, 剩下的當然是儘快盡力地在總堂傳播是非, 所以絕眉你不用懷疑，現在我們兩個上肯定已經達到天理難容, 萬夫所指的地步了。”
輿論的壓力總是強大的。
“賀聽濤這個雜碎小人，看到我們還好好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會不會氣死？”
蕭染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誰知道，他死不死和我也沒有關係，這勞什子的累人盟主我早就不想幹了，乾脆讓給他算了。”
“不行！”林絕眉聞言冷下了臉, “你想想以前的一切再想想黎叔, 青衣把我們整得夠慘, 再怎麼樣也不能讓他得了便宜, 償了心願。你要是敢不上去, 我就把你綁上去！”
林絕眉的話音剛落，蕭染摸摸下巴, 漸漸冷下目光：“絕眉，你說得有點道理，的確不能讓這小子的奸計得逞……”
“恩！近幾年橙衣和紫衣都沒有意願參加代理盟主的選舉；論武功來說沐芊芊絕對不是賀聽濤的對手；磨山的性子憨厚也不會與他親哥哥爭什麼；我身上有傷，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這個盟主的位子必須是由你去奪！”
林絕眉在蕭染的面前分析了一大堆，總結起來就是一定讓蕭染和賀聽濤對決。
“好吧。”蕭染點點頭，“那我就勉爲其難地再當個三年試試，氣死青衣……”
聽着蕭染與林絕眉之間的對話，跟隨在之後的溫採嵐和洛影不禁莞爾。
前面這兩個傢伙完全把江湖第一殺手組織鏈衣盟的盟主選舉當成了小孩子玩家家酒，參加的目的純粹只是爲了讓看不順眼的人繼續難堪吃鱉。
上前幾步，溫採嵐出語：“蕭染，現在我很好奇你們的鏈衣盟是什麼樣子？”
沒有認識蕭染他們之前，對於鏈衣盟的印象是個極爲神秘厲害的組織，外人根本不清楚它所居何地，很多接觸過鏈衣盟的人也都死於非命。
如今，溫採嵐還真的有些懷疑傳聞的真假。
“什麼樣子？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人擠人人害人的地方。”
洛影亦步亦趨地跟在最後，出言：“從知名度來說，鏈衣盟與寒國凌波女是幾乎齊名的。可是綜合來說，鏈衣盟的枝系更爲龐大，實力更爲強大。歷史上，由鏈衣盟完成的任務幾乎百無一失，每戰必勝，無論是戰績還是規模在江湖上都是數一數二。每年，死在鏈衣盟手上的人也達到了上千人次。當然如果想要請動鏈衣盟，非千金萬金不可能成功出手……”
蕭染聽見，慢下腳步，轉身面對洛影：“到底是暗房的影主，對小小的鏈衣盟也是很瞭解的……”
洛影微笑着上前：“我相信你對寒國凌波女同樣很是瞭解……”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一瞬間意味深明。
林絕眉望望兩人，隨意道：“我說，鏈衣盟也快到了吧。”
蕭染望望前路，勾起一個淡然的弧度：“沒錯，是快到了。”
從懷中掏出兩節黑布：“抱歉，畢竟你們兩個不是鏈衣盟中的人，鏈衣盟有自己的規矩，組織的地址方位都不能向外透露有失。你們如果願意信任的我話，就把這個戴上？”
溫採嵐和洛影相視，瞭然一笑，從蕭染手中接過黑布，閉眼綁在自己眼簾上，絲毫沒有猶豫。
確定看不見光線以後，溫採嵐和洛影兩人便被蕭染和林絕眉牽引走上了一段路途，一路上石子還是一樣地磕磕碰碰，但依舊沒有摔倒。
不知道過了多久，出現一串鈴聲，溫採嵐隱隱覺得有幾分熟悉，想到就是當初在死亡之海時聽過的那種鈴聲。
鈴聲停止片刻，他們繼續朝前走了一段路。
眼睛矇蔽，聽力便變得異常敏銳。
四周很靜，只有一些水聲，一滴一滴地滴落而下，發出濺落的聲響，腳下有點滑，似乎一下子從乾燥處進入了溼潤的地方，周身突然感覺有些陰冷，與之前的煩熱有很大不同。
如此，溫採嵐和洛影繼續被牽引着走了一段路，聽到出現一陣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人數不少。
響鈴聲再次出現，只不過這一次較前一次更加急促。
有人跪倒，高呼“上者”，蕭染的聲音出現在耳旁：“我們已經進入總堂的位置了，我和絕眉必須先失陪去會以會其他鏈衣盟的上者。接下來的路，會由我的手下代替我帶你們進去，不會有事。”
溫採嵐和洛影都點了點頭，她問道：“黑布可以拿下來了嗎？”
“等一下進入轎子以後便可以拿下了。”
蕭染的話音剛落，便有四個人上來攙扶住了溫採嵐，將她塞入一個類似轎子的地方。
剛坐定於軟墊上，“啪”的一聲，溫採嵐便感覺前面有什麼東西關閉了。
洛影的情況也是如此。
坐穩以後，雙手繞到腦後，花了很久的時間才解開那個結，心裡埋怨了林絕眉一番，他綁得還真不是一般地緊。
黑布揭下，溫採嵐輕輕甩了甩頭，想讓自己的視線略微適應下週遭的光線，可是等她睜開眼，四周卻依然被黑暗包圍，光線很少。
空間並不狹小，可是她卻感覺到一股難耐的窒息。
伸出手敲敲四壁，居然沒有一個方向可以打開的地方。
看來這個“轎子”與移動的監獄還真是相差無幾。
嘗試了一番後，溫採嵐也放棄了，閉上眼睛假寐，隨着轎伕的動作感受自己正向某個未知的方向移動。
一陣若有若無的古箏聲傳來，悠遠寂寥，一種略帶悽婉的感覺瞬間瀰漫開來，雖然看不見，溫採嵐還是睜開了眼，很好奇這個時候到底是誰會彈奏這一曲。
隨着彼此的接近，那曲調又漸轉高亢，彷彿蝶舞破蛹，午夜潮聲，當坐下的“轎子”落地時那曲音又陡然直下，古箏的餘音越來越淡，略有迴轉，最後仿若無痕。
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這一曲中了，溫採嵐心有慼慼，直覺告訴她，彈奏之人此刻的心緒很不穩定，有些矛盾和自抑。
“啪”的一聲，溫採嵐再次捕捉到一個扣動機關的聲音，她面前的那賭“牆”瞬間被抽離。
外面已經天黑，所以突然出現的光線對溫採嵐來說並不算刺眼。
四個身穿黑衣的擡轎之人站立在轎門前，平板無奇地出語：“這裡便是盟主爲兩位所準備的住所。”
俯下身體走出轎門，溫採嵐目見洛影的身影正朝她走來，勾脣微笑：“影，有沒有聽見剛纔那隻旋律。”
影笑着點頭：“不但聽見了，也看見了那曲子主人的身影。”
他的話語剛落，溫採嵐便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遠處一個正朝他們靠近的身影。
因爲光線的原因，朦朦朧朧，看得並不十分真切。
“距盟主選舉還差三天，紅藍兩位上者現在都已經回來了嗎？”
柔若無骨的聲音傳來，原本站立在旁的八個黑衣人即刻跪下：“回綠衣上者，是的。盟主已經和紅衣上者去上者院了。”
身影漸漸明晰，一個懷抱着古箏的纖弱女子展現，雙眸異常地水潤，似乎可以隨時滴出水來。
原來她就是蕭染口中所說的綠意上者沐纖纖，果然有些特質。
沐纖纖聽到手下回報，並沒有露出什麼格外的表情，簡單到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常人見了她這一副模樣，還是會產生疼惜的感覺。
沐纖纖的視線轉向洛影和溫採嵐，移動蓮步走近兩人：“想必二位便是盟主信中提到的兩位客人了？纖纖在這裡有禮了。”
沐纖纖身爲鏈衣盟的綠衣上者根本無需與他們客套，但她卻行禮了，似乎也並不期待溫採嵐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她繼續顧自己說道：“兩位舟車勞頓，纖纖現在不便打擾。待你們稍作休息後，纖纖會登門拜訪……這位溫姑娘的。”
說完這一句，沐纖纖便錯開洛影遠走了，那八個黑衣人也跟隨着很快離開。
不約而同地，洛影與溫採嵐望着那九人離開的背影都涌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沐纖纖所指的登門拜訪是指禮節方面的意思還是另有所解？有這必要嗎？而且爲什麼只點名是拜訪溫採嵐？
環顧四周，這只是一處很普通的院落，如同外界的一般客棧，房間很多，他們隨意地選取了其中兩間。
兩人首先步入洛影所選的房間，推開門，其中的陳設很簡單，只是擺放在中間的桌上醒目地出現了一個瑪瑙香爐，玲瓏剔透。
爐中有些藍色的粉末，透過那些孔隙，藍煙繚繞直上，嫋嫋不絕，倒是道奇異的風景。
但所有美的事物並不代表無害。
幾乎在開門的一瞬間，洛影的手便出現在溫採嵐的口鼻處，溫採嵐望着他示意着點點頭。
洛影放開，溫採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屏息跨入，洛影將手中的白布浸溼再繳幹，放在那縷藍色的煙霧上一會，暈藍一片，抽出銀針又對桌上的食物一一測試而過，示意無礙。
溫採嵐進入，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影，今天第一次見面，你覺得沐纖纖爲什麼要找我？”
洛影勾脣：“大概和蕭染和林絕眉都有關吧，她剛纔總共才說了三句話。”
點點頭：“曲由心生，她的心緒好像不是很平靜，是不是還和鏈衣盟的盟主選舉有關嗎？”
洛影倒了杯茶，順手遞給溫採嵐：“林絕眉分析過沐芊芊不可能爭奪盟主之位，我覺得盟主選舉對她來說更關心的應該是找自己的隊伍夥伴，畢竟現在的鏈衣盟中青衣和藍衣這兩方已經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嘴巴的確有點渴了，溫採嵐接過將整杯茶一飲而盡：“恩。總覺得她找我一個人有點奇怪，不過不用多久也可以知道她的意圖了。”
“洛影、採嵐——”
蕭染的聲音傳來，兩人對視一眼，動作這麼快？
打開房門，一藍一紅的身影果然出現，溫採嵐將他們迎了進來：“你們兩個現在不應該是大忙人嗎？怎麼會出現？怕我們生活不能自理？”
“你還算有點預見性。”林絕眉老大不情願地吐出一聲，溫採嵐白了他一眼。
蕭染回答：“剛纔只是去報個到而已，明天開始到盟主選舉日纔是真正要忙的時候，到時候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多擔待。”
“哦，那你們遇見綠衣上者了嗎？剛纔在門口遇見她，她應該已經去上者院了。”
蕭染搖頭：“沐纖纖？從這裡去上者院的路有很多條，可能剛好錯過吧，怎麼，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她好像是特意在等我們。”洛影插了一句，“不過知道你們回來的消息以後也沒有久等。”
蕭染和林絕眉對視一眼，蕭染猶豫少許，吐出一句話：“纖纖她……算了，反正除了我們倆之外，鏈衣盟裡的所有人你們都還是少接觸爲妙。”
“她說等一下會來找我。”
溫採嵐想了想，搖頭。
“把她關在門外。”
林絕眉冷着臉吐出一句話。
“不要。”
“爲什麼？”
蕭染疑問。
“不禮貌。”
“……笨蛋。”
“她又不會把我吃了，再說潭衣神泉和蠱的事也得靠她的一份力量。”
“因爲盟主選舉的緣故，這幾天除了紫衣，鏈衣盟的六大上者都一定會到場，我會幫你們說服其他幾人，最遲選舉日便可以得到潭衣神泉和蠱的使用權。”
溫採嵐和洛影點頭，四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他們兩人也基本瞭解了鏈衣盟中的規矩，起碼他們現在不能在這裡隨便走動，不然隨時都很可能被當成奸細活剮。
蕭染和林絕眉走後，洛影看着溫採嵐的身影半響後吐出兩個低沉的音節：“採兒……”
“嗯？”
溫採嵐專注地剝着一個橘子。
“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後悔過嗎？”
他問得小心翼翼，燈光的映照下，溫採嵐看見影的臉色略微蒼白，幾乎沒有什麼血色，心裡略微苦澀，但她還是展顏一笑：“影，你說什麼？奇奇怪怪的。”
她將果肉遞給洛影，洛影只要了一小半，將餘下的還給了溫採嵐：“放下責任，離開皇宮，離開暗房，離開左相，離開他……你應該是很掛念着那裡的所有，擔心着那裡的一切的吧？放棄了那麼多，揹負了那麼多，如今你後悔了嗎？”
溫採嵐沒有回答，只是將橘瓣果肉放入口腔中後皺起了娥眉，吐出舌苔喊道：“好酸好酸，橘子好酸……”
一把奪過洛影左手上的橘子果肉，她說道：“影，別吃了。這個橘子是酸的。”
洛影笑，脣邊的笑意似是寵溺：“好，不吃。”
氣氛有點尷尬，默然中溫採嵐咬了咬嘴脣：“沐纖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我去自己房間看看。影，你……早點休息。”
洛影點頭，看着她倉惶逃跑的身影凝了眸，只是回了一個淡淡的音節：“好。”
跨出門的那隻腳突然滯步，手重重地放在門框上，溫採嵐回頭，目視着洛影：“影……”
影點頭，劃出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
“我從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以後也絕對不會後悔，真的永遠都不會後悔！”
說完這句話，溫採嵐沒有等洛影的迴應就關上了門，走廊上，月光的清輝投射下來，將她的影子縮成一個小點。
洛影望着在門外駐足的身影良久，直至消失，淺笑一聲。
他執起桌上留下的橘瓣，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苔處傳遞蔓延開來。
其實這個橘子很甜。
微微勾脣，小傻瓜，要說謊也要把證據帶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