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日天未明時開始,德軍開始從突出部撤出。按照以尼伯龍英雄傳奇中惡毒的侏儒命名的“阿爾佈雷希”行動計劃,開始進行井井有條的破壞計劃。德軍放棄他們苦戰得來的地區,決心讓它成爲廢墟。
沒有留下一幢建築物。拆毀了幾千幢農舍和住房,砍倒了果樹,炸燬了橋樑和鐵路車站,水庫和水井都下了毒。當所有部隊退到興登堡防線時,以德國人的刻板和條理,把大地化爲焦土。這個非常堅強的防禦陣地從阿臘斯以南延伸到可以俯瞰埃納河的起伏不平的山丘,法國的後備集團軍羣就駐在那裡。
這裡德國防線沿着稱爲謝曼-德-達姆的山脊,彎向西去。這是一個天然的戰術據點,運送補給不會被協約國看見。在戰史上,以前的防禦體系沒有再比興登堡防線堅不可摧的了,特別是指揮協約國軍隊的尼維爾將軍對於如何利用空中優勢毫無頭緒。
村莊的夜色消失在火焰中,這是德軍放棄他們的突出部的最初證明。在前線的指揮宮建議立即進攻這條受到削弱的防線時,尼韋爾得知敵人撤退的消息。但尼韋爾和他的僚屬認爲這些報告近似煽動性言論。法國總參謀部發出命令,禁止這類“不服從謠言”的傳播。因爲如果尼韋爾承認了敵人主動撤退這個現實,他就不得不把過去幾個月發展起來的複雜的戰略,一筆勾銷。對於沉浸在自己完美的計劃中的尼維爾而言不啻於承認自己戰敗,所以掩耳盜鈴的典故再次在遙遠的法蘭西上演。
分階段有組織地撤退的德軍,在每天午夜開始撤退。到上午4時,大部分士兵已經放棄了他們的塹壕線,留下一個小隊機槍哨,來掃射任何前進的部隊。破曉時,哨兵們也撤走了。到3月19日,突出部已經空無德軍,撤退行動已經沒有損失地完成了。
當法國部隊進入這塊燒焦了的突出部時,在他們周圍的土地是不能居住和危險的。到處都是陷阱。在士兵和裝備能夠前進之前,得重建被破壞了的公路和橋樑。飢餓的平民需要食物和棲身之所。在地上出沒的老鼠比人還多,在吞食死馬和德軍殺死的其他牲畜。而無處不在的斷掌地雷則是中德軍事合作的又一個碩果,不過這次輪到了中國的協約國盟友們消受而已。
用微乎其微的代價收復這個突出部的戰績,使尼韋爾博得他的國人的歡呼,當然法國人民並不知道如果放一萬頭豬進去的話,收復國土的戰績不會縮水,或許傷亡還能小得多。在各種集會和社交聚會上,平民們都爲國家幸而有這樣一個傑出戰略家來擔任總司令而互相祝賀。可是,前線士兵感到的恰恰相反,他們的進軍怎麼看也不大象是勝利。尼韋爾找不到突出部可資打擊,宣稱戰役將按計劃進行,但主要打擊方向將是興登堡防線南端的謝曼-德-達姆。
尼韋爾認爲撤走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作一些戰術上的修改就行了。與此同時,他將遇到國內戰線上的另一個問題。白里安總理的政府,已於3月19日被一位八十歲老政治家亞歷山大•裡博的政府所取代。裡博卓越地任命保羅•潘勒韋爲陸軍部長,他同他的前任是迥不相同的。
當潘勒韋剛到部視事的時候,他就會見尼韋爾,瞭解他的計劃。簡短的寒暄後,率直的潘勒韋直截了當地宣稱,如果他在霞飛被解職時擔任部長,他將選擇貝當擔任總司令。然後,他轉到軍事問題上。他告訴尼韋爾,他得悉他的作戰計劃包括進攻的準確日期4月16日在內,在整個巴黎的沙龍、咖啡館和別的地方談論着,他感到不安。
這位部長堅持認爲,除敵人有可能知道細節和確切日期外,隨着德軍的撤走,這個計劃當然已被取消。而且,沙皇尼古拉已於3月15日退位,讓俄國準備媾和,從而使許多德國師解脫出來,支援西線。當尼韋爾肯定攻勢只要稍作變動時,潘勒韋驚訝得直眨眼睛,實在鬧不明白這位老將打算鬧哪樣?
尼韋爾解釋道,因爲突出部不再存在,法國的大炮和部隊將去德國前線上打開缺口,然後在迷惑了的敵人後面扇形展開,以摧毀其塹壕體系。尼韋爾繼續說道,法國的損失將是微不足道的,因爲興登堡防線經受不住法國攻城炮的錘打。
尼韋爾說,“我不擔心人數,人數越多,勝利越大。”潘勒韋感到迷惑不解。當尼韋爾宣佈他的計劃時,這個計劃聽上去好象是霞飛在西線兩年造成災難的智略的重演。
潘勒韋有一種災難將臨的感覺,開始仔細審查尼韋爾的計劃。他容許關於他的意圖的謠傳散佈開來。各方面的指揮官立即向他提出許多懷疑。潘勒韋聽他們說,由於德國從突出部撤退出來,尼韋爾的全部戰略需要修改。這
位部長一次又一次地被告知,迫在眼前的俄國的垮臺,將使許多強大的德國師來加強已經嚴密設防的興登堡防線。不過一意孤行到了不可理喻的尼維爾還是把他的那個連慕尼黑的啤酒館的侍女都能講的頭頭是道的計劃付諸實現,等待除了中國遠征軍的協約國西線軍隊的除了慘敗已經別無選擇了。
因爲時日無多,潘勒韋決定,盡最大可能勸阻尼韋爾,於4月3日請他到陸軍部赴宴。其他客人包括裡博總理和安德烈•馬奇諾殖民部長。潘勒韋機智地向尼韋爾說明了所有不利於他的計劃的事實,強調了等待美國參戰的巨大利益。
尼韋爾重複了他決定進攻的理由。德國因爲力量不足而主動撤退,只需要對法國計劃作些小變動,任何相反的觀點都是無知的產物。尼韋爾再次向他的聽衆保證,這場大規模進攻將在數週內結束這次大戰。
潘勒韋部長拉了尼韋爾的手,說道:“將軍,如果你進攻的結果,只是歸還我們這片廣大的領土和它所包含的一切,政府和國家將認爲這是一個偉大的勝利,並將大大地感謝您。”尼韋爾報之以微笑:“那沒有什麼,不足道的小小的戰術勝利而已。我在埃納河聚集的一百二十萬士兵、五千門炮和五十萬匹馬,不是爲了這樣一點點的戰果的。這場比賽是不上算的。”
但是德國的防禦體系現在已經作好戰鬥準備,是以完全新的戰略爲基礎的。傳統的縱深一英里或更多的一系列塹壕,已爲數千個佈滿機槍的混凝土碉堡所取代。對任何機槍碉堡的襲擊,將招致周圍機槍碉堡的火力。在機槍碉堡後面,是除天然巖洞外,包含數千個地下掩蔽部的複雜的設置,這些地下掩蔽部在猛烈轟擊期間將掩蔽部隊。在彈幕射擊停止時,防守者將衝向前去,擊退可能越過機槍碉堡的任何法國部隊。德軍的所謂“彈性防禦”,是設計出來迅速而徹底地挫敗尼韋爾發動的戰役的。
尼韋爾應對另一個嚴重挫折負責。他原來的計劃假定,他的四十四個法國師將大大勝過敵人的九個師。但德國已從俄國和其他戰線抽調足夠的兵力,集合了四十三個滿員師,沿着興登堡防線佈防。把這個新比例告知尼韋爾時,他不理會,認爲這個情報是不相干的。
4月15日,進攻的前夕,黑暗降臨,寒冷的被風颳來的雨開始轉爲雨夾雪,氣溫迅速下降。士兵們步履艱難地走向他們的陣地,泥深沒踝,上衣被雨打得溼透,慢慢地耗盡了精力。到達他們的攻擊位置後,他們在大下特下的雨雪下縮成一團,同時連隊指揮官宣讀尼韋爾當天的命令:“時間已經來到!勇敢和信心!法蘭西萬歲!”
在法國炮兵通宵彈幕射擊期間,數十萬部隊向前移動。儘管凍雨刺骨,士兵們感到一種新的力量,人們對巨大的武力炫耀感到敬畏。那天早些時候,兩邊的藍色軍服毫不誇張地延伸到地平線。自1914年8月以來,士氣從來沒有這樣高昂過。
拂曉前當突擊的哨子吹響時,部隊攀登壕內的梯子“登上壕頂”。後備營挨着前進,指望把敵人殺光。但當他們在泥淖中濺着泥水行進時,他們開始感到非常失望。儘管法國大炮的數量龐大,它們轟擊不到全部敵區。德國的有刺鐵絲網都掛上母牛的頸鈴,當法國士兵在黑暗中往鐵絲網上絆了一下時,頸鈴就發出叮鈴鈴的響聲來。
在法國爆炸的炮彈把有刺鐵絲網炸掉的地方,德國人就在當場燃起黃色的火焰來。在火光籠罩下,進攻部隊都被火炮和機槍的火力所擊倒。以芒讓的計算爲依據,徐進彈幕射擊比士兵能夠前進的速度快。沒有炮火的掩護,法國士兵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法國士兵不能繞過防守的戰術據點和進攻後方的德國陣地,就倒伏在灌滿泥漿的彈坑裡。爆炸的炮彈和機槍子彈向他們射來。到上午7時,尼韋爾的時間表亂成一團糟。法國的各個營,預定每隔十五分鐘就進入進攻塹壕。由於部隊步履蹣跚和爬了回來,那些在他們後面塹壕裡的人無法前進,而跟上來的人又倒在他們身上,亂成一堆。
在他們指揮部裡,總參謀部的成員不懂得已經陷入的絕境,以爲有些討厭的機槍碉堡造成了延誤,但這些碉堡很快就會被打啞的。芒讓又發出了催促前進的命令。他的被派去執行正面進攻的第六集團軍,奉命“……不要容許敵人建立連續的機槍防線。你們必須利用缺口,通過抵抗據點”。
留下的缺口不多,而缺口也都是成千上萬法國人走向來世的通道。到中午,雨雪和雪下得很密,使目視通訊和空中觀察都不可能。炮手們看不到他們前進的部隊。根據混淆的報告而行動的炮兵指揮官,以爲士兵們還沒有離開塹壕。
他們就把掩護彈幕拉回到出發點,並把數以噸計的炮彈向前進中的法國部隊猛射。
這是法國人大規模使用坦克的第一次戰鬥,二百輛坦克卻由於選擇地段有誤,大部分陷入泥沼,成爲炮火易於命中的目標。下午2時30分,德軍大舉反擊。到黃昏時刻,法軍前進了六百碼,而不是尼韋爾規劃的六英里。只是由於法國部隊的勇敢,才阻止了德軍進一步把他們趕回來。即使是威廉皇太子這樣的一個敵人也讚揚“法國兵的個人的英勇”。
勇敢的塞內加爾人,第一次辜負了他們的法國夥伴。冰冷的雨雪是他們的致命傷。他們凍傷的手不能拿步槍,他們蹣跚地前進,直到他們的軍官被打死。然後他們轉過身來,急忙奔向後方。
最爲悲慘的,是效率向來低的法國醫療勤務的完全垮臺。已經爲一萬五千名傷員作好準備,但第一天的傷亡人數共達九萬人。一所醫院只有四隻體溫表要供三千五百隻病牀使用。缺乏甚至最起碼的醫療設備來照顧傷員,只得讓他們躺在泥沼中。中國天使們也沒有辦法拯救如此龐大的傷兵羣,拉着警報的救護車、運兵卡車、私人轎車、小貨車、甚至是修道院運輸葡萄酒的四輪馬車,他們從四面八方把病患運到中國遠征軍在沙隆的戰地醫院。6個手術室永遠是開展兩臺以上的手術,而走廊裡,醫生辦公室裡甚至是護士站裡面所有的桌子都成了手術檯,最緊張的時候,甚至連從業超過兩年的護士們都成了主刀,在幾個當地護工的幫助下,幹着切開肢體尋找彈片然後再縫合的活計。
雖然並沒有準確的統計中國醫生和護士一共經手搶救了多少傷兵,但是一連持續了二十天川流不息的轉運和撤退傷員的行動,至少很少有從中國戰地醫院離開後死在去後方的路上的士兵。沙隆的戰地醫院外面的樹林裡一共埋葬了1357名各國傷兵,而一個乾涸了的二十立方米的蓄水池裡則成了截下來的肢體的收集所,等戰地醫院撤走的時候,這個池子居然已經有溢出的危險了,最後被用汽油點燃焚燒後,用水泥永久封閉起來成爲一座只有肢體沒有屍體的墳墓。
尼韋爾前進得最遠是在4月17日,那時他的部隊佔領了馬爾梅鬆要塞,這是二英里半的進展。實際上,這是德軍爲了重新集結而從這一突出部撤走的。此後兩週,德軍和法軍在幾乎是固定的戰線上激戰。在謝曼-德-達姆遭到屠殺的報道在士兵中傳遍而被胡亂誇大了。更多地聽到孤立的口號聲,“打倒戰爭!”“打倒笨拙的將軍!”休假的部隊揮舞紅旗,口唱革命歌曲。
甚至軍官也開始對尼韋爾的戰略提出抗議。當陸軍部長潘勒韋巡視埃納防區時,他的最壞的懷疑被證實了。他從軍官們那裡聽到第一手的報告,他們申訴道:“這是倒退。我們沒有學到一樣東西。我們還在堅持1915年的戰法。當然,我們將得到傳令嘉獎和勳章,但是我們不在乎。我們寧願把它們扔到領導人的頭上。我們關心的不是榮譽,而是可以節約更多人命的較明智的政策。”
最後,連尼韋爾也不得不認識到,他的攻勢是一場大災難。在這危機時刻,尼韋爾的真相畢露了。他尋找替罪羊,向潘勒韋和其他部長暗示,這次潰敗是芒讓的過失,但他的企圖推卸責任遭到無情的拒絕。
尼韋爾顯然是歇斯底里大發作,跑到多爾曼的阿爾弗雷德•米什勒將軍的指揮部去,在會議室裡大發雷霆,當着後者的僚屬面前,尖聲譴責他的部下。但米什勒不是一個靜靜地忍受責罵的人。他不顧軍階,攻擊他的總司令。他大聲喊道,“你想要我對你的錯誤負責,我,從未停止過對你的錯誤提出告誡。你知道這種行爲叫什麼嗎?”他責問着。“嘿,這叫做懦怯!”尼韋爾在他的部下的脣槍舌劍下退縮了,象喝醉酒似地,搖搖晃晃鑽進他的汽車,開走了。
在尼韋爾進攻期間,法國官方歷史列出的傷亡人數是九萬六千人,這是很不可能的。法國軍事歷史家裡夏爾•圖曼將軍,報告法國的傷亡人數是十八萬。圖曼在戰時擔任過前線軍官。他對他的同事和同地位的人是完全同情的,沒有理由造出這個數字來,使他們丟臉。其他人把損失定在二十萬人以上,至於德軍,他們給予敵人的打擊比他們受到的打擊多,承認十六萬的傷亡人數。
在二十一個月的戰爭中,法軍傷亡人數已達三百萬以上。法國部隊基本上都是勇敢的,對戰爭所引起的苦難也是有思想準備的,但他們再也不肯被趕去受屠殺了。在謀求補救的一切合法手段遭到否定之後,部隊爆發了反抗,對於前線部隊幾乎就等同於兵變。在此後兩個月中,法國陸軍處於癱瘓狀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