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拜廟和偶遇

內務司上下又準備了幾日,帝王車駕及隨扈妃嬪的轎輦纔在一個秋高氣爽碧天白雲的上午浩浩蕩蕩的從皇城出發。東嶽雖離皇城不過二百里餘,策鞭快馬不過兩日就能到達,可帝王車架恢弘龐大宛若一座可以移動的中型房舍,一十六匹大宛良駒在前拉行,在加上隨行羽林軍、內侍宮婢以及正三品以上臣工和隨扈嬪御,揚揚灑灑只出行隊伍就長十里有餘,是以車架隊伍每日行得三四十里就算多的了。

這次仁武帝隨扈妃嬪只帶了韓氏姐妹並那日在中秋宮宴上對韓默景不陰不陽的張婉華,而每次出行大多隨侍的孟昭媛卻被帝王留在皇城打理後宮瑣事,相反邢妃不知爲何有幸被仁武帝帶上,這種場合素來是她被留宮中主事的。

不過韓默景並未太過在意,左右不過帝王貪花新鮮想換換人罷了,臨行前孟嘉言還曾對她笑顏道,“看來啊,我是替你躲了這清淨了,陛下一去東嶽,這宮中的是是非非也就消弭於無形,更何況不用每五日晨昏定省,我呀真是要好好躲躲懶。景娘啊,人都說東嶽的碧霞元君廟很是靈驗,娘娘有求必應(註釋一),記得給我求道送子符回來呀。”

想到孟嘉言說這話時一半嬌嗔一半羞澀,韓默景莞爾一笑,這孟氏嘉言真真是如當年在東宮一般有什麼說什麼,性子爽利十足。

帝王御輦已行出宮門五六裡有餘,韓默景和安樂做的車架纔將將行過御河。那日在宣室殿雖因她敬謝晉位,但仁武帝仍舊告諭內務司她的一切儀仗車駕吃穿用度一切皆按姬的位分來,也正因如此她的車架排在同在婉華位的張氏前面,臨上車時張氏在後面看着她,眼裡隱隱冒出火來。

韓默景看着妒意沖天的張氏,覺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這深宮中的女子不論愛不愛九重御階之上的帝王,都會爲了父族爲了權勢爲了尊位爲了以後的孩子去爭那虛無縹緲的帝王寵愛,每個人都用盡千般手段妄圖帝王的心留在自己身在,何其可悲。反觀御座上的帝王就能順遂如意麼,其實帝王的可悲恰巧就來源於他的權勢,他永遠都分不清身邊女子的愛慕膝下皇兒的敬重是來自於他的權勢還是他這個人本身。

這些念頭一閃而逝,韓默景並未多做思量,她託着安樂穩穩的坐在車架裡給安樂指點沿途風光。安樂第二次出宮很是興奮,小小的腦袋半個探出車窗外,口裡不停的問道,“孃親,那個是什麼樹?那朵花怎麼開的那麼紅啊?”

韓默景聽着她的稚嫩童語心裡柔軟,她坐到車窗旁邊把安樂摟在懷裡,說道:“安樂,喜不喜歡宮外的景色?咱們要去的東嶽比這裡更漂亮呀,到時候孃親和安樂一起爬爬山抓抓小螃蟹,你說好不好?”

路上行了九日,每天申時三刻或紮營夜宿或投宿官驛,因着爲帝王安全着想各品級臣工及隨性嬪妃未得帝召一律不見,所以這路上九天韓默景和安樂多數時候是在自己的車架或分好的驛站屋舍中度過的。也正因爲如此纔沒和那一位帝王一位王爺相見,這讓韓默景鬆快不少。

第九日的上午隊伍浩浩蕩蕩駛進位於半山腰上的東嶽行宮,因山路難行隊伍行至山腳下時就換乘肩輿。到了行宮又有行宮內監過來分派居所,每個人所住的地方都是仁武帝未出皇城時就交待下去的。

韓默景母女被安排在了曉楓苑,雖離仁武帝的上林軒遠了一些,但內中景緻卻是一等一的好,曉楓苑後有一片佔地極廣的楓樹林,現下秋已過半,楓林紅豔似火美豔不可方物。穿過楓林是一條清澈淺顯的小溪,溪水澄澈水中魚蝦也不少。韓默景拉着安樂粗粗逛了一圈,心下對仁武帝的安排很是歡喜,不得不承認他雖不信她但在某些方面對她還是不錯的。

簡單的用過一些午膳,韓默景就摟着安樂去午睡了。山中日頭正好,陽光斜斜的灑進來好似給她們母女撒上了一層金粉一般。仁武帝進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美人秋睡圖。仁武帝並未去打攪她們,只是坐在榻前的胡牀上以眼光描摹韓默景精緻的眉眼。

好似有所感應一般韓默景不過睡了多半個時辰就醒了,迷濛中一轉頭就見仁武帝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陛下何時來的,怎的也不叫醒妾身?”

“看你美夢正酣,朕不忍心打擾。再說安樂睡的也十分香甜。”仁武帝笑着說道。

“陛下稍作,妾去更衣洗漱。”韓默景輕手輕腳的下了牀榻。

“不忙,朕只是想來你這兒坐坐,這曉楓苑你可還喜歡?朕看這楓林和小溪安樂一定喜愛非常。”

“妾午時領着她轉了一圈,她確實歡喜的緊呢。多謝陛下爲我們母女思慮周詳。”韓默景這聲謝很是真心實意。

“安樂喜歡就好。”仁武帝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有些發虛,薄脣張了又張說道:“景娘,朕中秋那日錯怪你了,其實朕也知道你和鎮北王之間這四年都沒有聯繫,可是朕一看到你們在一起心裡的火怎麼也壓不住。景娘你能理解朕麼?”

韓默景有些不知如何應對,看仁武帝這話裡的意思是對中秋那夜發怒致歉了?

“陛下不必如此,妾身惶恐。只要陛下不再疑心妾身,給我們母女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其他再多的妾也不敢妄求。”韓默景控制着自己的聲線,憂愁中暗含着感激,聲音飄飄渺渺很是惹人憐惜。

果然,仁武帝一聽他如此示弱之語,心中愧疚憐愛之情逾深。“景娘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什麼叫不敢多求呢,當年之事咱們就讓它隨風而去誰也不再提了,朕會好好對待你們母女的。等重陽祭祖一過朕就冊封安樂爲正二品清河公主,你看可好?”

“多謝陛下。”韓默景當真是歡喜了,自家女兒品級越高以後覓得良婿的機會就越多。

“你們今晚好生歇息,朕明日帶你們去山上的元君廟,據說碧霞元君特別靈驗,咱們一家三口去參拜一番祈求平安。”

松濤閣

邢妃卸下釵環換上寬鬆的寢衣倚在榻上,小宮女拿着美人錘跪在榻前隔着錦被慢慢的敲打。看着窗外依舊翠綠的松柏,邢妃沒來由的覺得一陣疲憊。

嫁與陛下七載她從來沒真正獲得過盛寵,她心機不深容貌不美全靠着於陛下有功的父族才能得到今日的榮耀。陛下從來都對大韓氏柔情似水,就連她當年犯了殺頭的大罪也原諒了,現在大韓氏依舊風光無限,位分不高但盛寵不斷,陛下去哪裡都帶着她。至於小韓氏和孟昭媛陛下也是愛屋及烏.

只有她,陛下登她宮門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都是父兄在南疆立了戰功,陛下收到捷報第二日就會登她的宮門與她演上一出琴瑟和鳴。這就是自己嫁與的良人啊,大半時節讓她獨守空閨!俄而她又自嘲的笑了,她哪裡算什麼嫁呢,真正嫁給陛下的也就大韓氏那個女人,他們行全了婚聘六禮,黃昏吉時(註釋二)把她十六人大轎的迎進東宮,讓她做東宮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然後她這個先進門的良娣就被拋在一邊每日看他們舉案齊眉恩愛非常!

她是恨的!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一定要懷上龍嗣,若能一舉得男她就是拼了也要得到帝王身邊那個獨一無二的位子!

第二日,仁武帝換了一身便服獨自來到曉楓苑,就連周正他也沒讓跟着。韓默景起的也很早,安樂對於能去廟裡拜娘娘有着極大的興趣,天光將明時就醒了,梳洗打扮用過早膳之後就拉着韓默景坐在門口等仁武帝。

仁武帝一見安樂眼巴巴的等着他,仁武帝走過去一把把安樂抱在懷裡,笑道;“朕的安樂真是乖巧,一大早就早早等朕。”

“父皇,你用過膳了麼?”安樂聲音軟糯。

“還未曾吃過,安樂用完了?”

“安樂早就吃完了。父皇你帶着點心咱們路上吃吧,咱們快點走吧,孃親都等得着急了。”

仁武帝捏了捏她肉呼呼的包子似的臉蛋兒,佯裝板着臉道:“是你孃親着急還是你自己等不得了啊?”

安樂見仁武帝沒了笑模樣,一時被唬住了,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雙黑瑪瑙似的眼睛求助的望着自己的孃親。

韓默景笑着說道:“陛下快別逗她了,小心真唬住她給你哭鼻子。”

因着仁武帝素來以百姓爲先東嶽並未淨街清山,給過往百姓和山上獵戶留了一條上下的山路,是以三人登上元君廟時,大殿裡已有不少善男信女祈求平安。

韓默景拉着安樂跪在碧霞元君金身前雙手合十嘴裡默默禱告,一願安樂平安順遂,二願家人無疾安康,三願她有朝一日能沉冤得雪。

楚昭貴爲天子向來只跪天地父母,碧霞元君雖也是上神但還勞不動他這天子之尊屈膝跪拜,楚昭只對着神像鞠了一躬就轉身出了殿門。

元君廟的大殿前有一棵百年合歡樹,樹下有一臺案文房四寶俱齊供信人寫下心中所願掛到合歡樹上,據說十分靈驗。楚昭從身上荷包裡拿出一錠金子投到案上的功德箱裡,拿起毫筆在紙上寫道“惟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楚昭吹乾溼墨小心翼翼的折起來放進準備好的香囊裡踮起腳仔細地繫到枝椏上,他看着迎風搖曳的小小香囊苦笑一聲:“楚昭,你真是魔怔了!”

他並沒有再進內殿只站在合歡樹下等她們母女,不多時安樂就蹦蹦跳跳的從殿門口出來撲到他的懷裡。韓默景跟在安樂身後慢步朝楚昭走過來,秋日的陽光正好,細細碎碎的灑下來襯得韓默景如同瑤池仙子一般,楚昭覺得自己被蠱惑了,他不自覺得去拉韓默景垂在身側的手,輕聲說道:“景娘,你真美!”

韓默景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的誇讚弄蒙了,恍惚間又看到了上巳節那個對着她開懷大笑的昭哥,一時羞紅了臉。

“景娘,這元君廟後院有一棵百年桂花樹,此等時節桂花最是開的繁盛咱們去看看吧。”楚昭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安樂轉向後院。

剛進了後院的月亮門,一股幽香傳來不大的院落被那個桂花樹的樹冠遮了大半,黃燦燦的花朵一捧一捧的撞進人眼裡。

轉過月亮門前的影壁,楚昭脣邊的笑寧在臉上。

“楚曦,你怎的在此?”楚昭真是有些煩透了他這七弟,真是頗有些陰魂不散的味道。

楚曦還沒開口,就見樹後走出來一位身着桃粉衣裙的女子,“陛下息怒,是妾央着王爺來的。”

這女子竟是韓默萱。

“我不過是看小嫂尋您未果都快哭了,好容易求着周正知道了您得行蹤,怕打擾您和阿嫂的好事兒就不敢提出行宮尋您的事兒了。我不過是拔刀相助護送她一程罷了,到了廟裡也不敢打攪你們只說摘點桂花回去給安樂和安陽做桂花餅。”楚曦說道。

楚昭盯着楚曦的黑眸並未接話,楚曦的言辭合理可不知爲何心裡就是有一絲的違和。